阿旁为了让他们闭嘴,带着他们去了陈郡的一家酒楼。
吃喝到一半,她气恼阿旁笑她又是地府绩效垫底,足足喝了两壶酒。
等她酒醒,白二守在她身旁。
“你怎么偏偏去了那一日?”
“因为……我在那一日,在一个酒楼,遇到一个色胆包天的小傻子。”
那傻子抱着他大呼“真俊”,夸他俊得像朵花,还说他长得像她家的一个亲戚。
他那时心情尚好,有意逗她,便问道:“哦,不知在下长得像你哪位亲戚?”
小傻子双颊泛红,色眯眯的醉眼盯着他瞧,“我爹娘的女婿。”
一个好色的傻子,他逗了几句便觉心烦。待起身离开,她又扑上来,勾起他的手指,一遍遍与他拉钩约定,“你死后,记得来地府找我。她们熬的孟婆汤难喝,我熬的才好喝。”
“那你叫什么?”
“孟厌。孟婆的孟,神兽朱厌的厌。”
第122章 世间道(三)
翌日,漫天风雪。
孟厌牵着姜杌等在楼下,月浮玉收拾妥当下楼。一见到她,吓了一大跳,“真是难得见你早起。你总算有了一点为官之象,我心甚慰。”
姜杌拢紧狐裘,一开口,热气从口中冒出,“她嘴馋,早起是为了去市集吃肉包子。”
昨日,孟厌找掌柜打听巫九息时,顺嘴问了几句镇上的市集所在。
听掌柜说,渝风镇逢双日赶集,镇东头的市集,若去的早能吃到不少美味。
孟厌昨夜缠着让姜杌讲故事,等鸡鸣声响起,她已睡意全无。
市集的喧闹声传进耳朵里,她索性拉着姜杌去了镇东头。
话音刚落,月浮玉鄙夷地扫了一眼孟厌,“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楼下寒暄几句后,楼上的三人结伴下楼。
走至最后的顾一歧一到楼下,便一言不发快步去了后院找掌柜。
孟厌看他在后院与掌柜窃窃私语,凑到崔子玉身边,“顾一歧怎么了?”
崔子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姜无雪,“顾大人说他昨夜彻夜未眠,想找掌柜多要一间房。”
“为何?”
“姜无雪在房中练剑……”
“他真是勤勉,最适合和月大人一间房。一个练剑,一个写折子。”
“正合我意~”
顾一歧失望归来,一路唉声叹气。
一行人出客栈后,一路向北。快到牌坊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少百姓,人人穿着新衣,个个面带喜色。
巳时中,晴光映照在牌坊的匾额之上。
远方飘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号子声,等了许久,四个壮汉抬着一头嚎叫的野猪出现在人群中。
孟厌借口是外乡人,与旁边的一女子打听,“这里每年腊八,都如此热闹吗?”
她生前住在平郡,死后爱去陈留二郡。
每年这几个地方,逢腊八,只会在佛寺设五味粥。
女子耐心与孟厌几人解释,“渝风镇三百年前归柔利朝,直到如今仍沿前朝风俗。每逢腊八,不仅要击鼓驱疫,还要宰三牲祭天。”
孟厌看了一眼牌坊旁的祭台,上面确有一面红漆战鼓。
午时一到,战鼓雷动。
有一位中年男子登上祭台,文绉绉的祭词念了几页纸。
随着他的最后一语落定,那头野猪被抬上祭台,“诸位,渝风镇得上天庇护。时隔百年,又猎得山中野兽。今日,我们共食此猪,定会福寿绵长。”
孟厌:“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女子笑了笑,“我曾听家中祖父说,百年前,有猎户在渝风镇的山中猎到一头野猪。腊八当日,全镇人分食野猪,第二年,南郡瘟疫,独独渝风镇无一人染病。镇上的长辈都传是神仙庇护渝风镇,在瘟疫前降下野猪替我们挡灾。”
孟厌扭头低声问月浮玉,“月大人,有这回事吗?”
月浮玉微微点头,“据我所知,因渝风镇的百姓乐善好施,常行好事,玉帝大人特意吩咐土地神多多照看渝风镇。当年的南郡瘟疫,土地神提前一年得知,上报天庭。玉帝大人不忍好人受分离之苦,吩咐土地神将喂食仙丹的野猪赶去山中,为百姓挡灾驱邪。”
原是如此,孟厌看着祭台之上的野猪,眼冒金光。喂了仙丹的野猪肉,定然美味还延年益寿。
若能吃几口,真真是大好事。
打定主意后,她左右望了望,最终走向姜无雪,“姜无雪,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姜无雪:“没意思,不去。”
孟厌白眼一翻,又去找姜杌,“待会,你拖住月浮玉,我去帮你们抢肉,如何?”
姜杌:“太危险,不行。”
眼看两人皆直言拒绝,孟厌知难而退。闭上嘴,退到崔子玉身边,老实旁观杀猪。
儿时,她也曾跟着兄长去村口看屠户杀猪。
一头肥头大耳的猪被人抬上条案,绑在其上。屠户拎着一把杀猪刀,一刀割开猪的喉咙,一刀直捅进去扎进猪心。
等到凄厉的嚎叫停止,血随着红刀子喷流而出。
孟厌记忆中的杀猪之事,便是如此。
可今日旁观渝风镇的屠户杀猪,才知各地的风俗之间,大有差别。
平郡,是先杀死猪再分猪肉。
而渝风镇,是边杀猪边分猪肉,如凌迟一般,把猪洗净后,一刀刀割下猪肉。
不仅如此,孟厌听身旁的几个面露羡慕的男子调侃,才知镇上有威望的几个大户,早已定下野猪心肺的归属。
祭台之上,屠户割下第一片肉,放进盘子中。
肉攒了几十片后,有女子上前端走盘子,在牌坊前淘洗后,放入架好的大锅中煮。
火烧得又大又旺,百姓们纷纷朝热锅的方向瞧。
第一锅肉煮好后,便是第二锅。
百姓们在锅前排着队,每人可食一盘野猪肉,有三三两两人群端着肉从孟厌身边走过。
肉香飘远,孟厌咽了咽口水,极力抑制从心底冒出的馋意。
月浮玉在杀猪前,便已嘱咐孟厌留下。
他们几人,则用法术穿梭于百姓之间,看能否找到巫九息或沈修荣。
耳边全是野猪的哀嚎声与百姓们高兴的交谈声,孟厌越听越害怕,越听越馋,只好与冷漠的姜无雪搭话,“唉,他们一片片割肉,不知要割到何时。野猪瞧着真可怜,他们又要吃它,又要折磨它。”
姜无雪眨眨眼,“他们太慢了。若换我来,那头野猪,只需半个时辰便能片完,保管每片的厚薄都一样。”
闻言,孟厌安静地退后几步,与前面跃跃欲试的姜无雪拉开距离。
这世上,屠户虽可怕,但姜无雪好似更可怕。
姜无雪说了一大堆,久不见孟厌附和他,回头才发现她抱着手缩在角落,“你怎么比姜有梅那个蠢妖还胆小。”
孟厌摆摆手:“不是。野猪肉太香了,我怕我跑过去抢肉,白白被扣分。”
“……”
万幸,这般痛苦没有持续太久。
午时末,另外四人回到牌坊,“走吧,没有他们的踪迹。”
直到他们离开,祭台上的酷刑仍未结束。
那头野猪已被分食大半。
或许真是吃过仙丹的野猪,即使身上的肉所剩无几,野猪仍未停止哀嚎,而且越渐凄惨。
孟厌哀叹几声,“玉帝大人真是心善,这回不知又要给渝风镇的百姓挡什么灾祸?就是可怜那头野猪,被天庭利用一遭,又被百姓们折磨一番。往日,我听城隍说,堕入畜生道的人,皆是前世作孽的恶人。不知这头野猪,前世是哪个恶人,今世需受此等折磨才能投胎,再世为人。”
崔子玉挽着她,“去年,石压地狱有几个游魂投胎去了畜生道,没准是他们。”
经崔子玉一提,孟厌想起那几个游魂,“是他们啊。若真是他们,那真是活该。那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坏。”
她记得其中一个,生前为了一点银子,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至他被官府抓捕前,死在他刀下的无辜亡者便有二十人。
这人死后来了地府,仍不老实,时不时在石压地狱闹事,殴打其他受刑的游魂。
两人边走边说,快走到客栈前,迎面走来两个男子。
一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孟厌清楚听见他们在说:“怪了,今日这杀猪的法子,不像王金的手法。”
另一人捧着碗,“听说里正嫌弃王金杀猪的手法不够好,花了大价钱从南郡请来一个屠户教王金。”
“杀个野猪而已,里正真是不嫌麻烦。”
“听说里正想捐官做县丞,借机攒声望呢。”
两个过路人走远,孟厌却低着头驻足不前。
另外几人围在她身边,忙问道:“你怎么了?”
孟厌抬起头,“若你们是巫九息,你们会怎么报复仇人沈修荣?”
姜杌率先开口,“自然是把他拖到搅乱荒,慢慢折磨他。等折磨个几百年,我倦了,再杀死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等一口气说完,顾及月浮玉在场,他又赶紧补上另一句,“但我不日将是地府官员,对于此等恶魂,当然是将他送去地府受刑!”
孟厌:“你比我还狗腿子。”
月浮玉满面欣慰,“沈修荣是恶魂,若放任恶魂不管,乃是地府失责。若我们抓到他,他会在十八层地狱受刑千年。”
孟厌缓缓摇头,“你们的法子,我觉得不解恨。”
若她是巫九息,以及惨死在沈修荣手下的妖怪,她不会白白让他去地府受刑。
因为她看不见他的惨状,但他带来的痛苦,却会伴随她一生。
那些痛苦、那些折磨、那些经历,没日没夜地扯开心上的缺口,死死扎根在她的心尖上。
所以她需要亲眼看见他的惨状,那些痛苦才能得以消散,她才能解脱。
几人前后脚都说了自己的报仇法子,唯有姜无雪目光闪烁,勾起一抹笑,站在屋檐下。
孟厌看向他,“姜无雪,你会怎么报仇?”
姜无雪摸了摸握着手中的长剑,低头一声冷笑,“我会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慢慢地割下来。”
孟厌:“这么简单?”
姜无雪:“放心,等他快死时,我会好心救活他。好让他清醒地看着全身上下的血肉被我划开,然后随手丢到山下喂狗。”
让仇人清醒地痛苦死去?
的确是一个足以挣脱自身痛苦的残忍法子。
更多的百姓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脸餍足之色,“这头野猪,可真能叫。肉都分完了,还没死。”
“王家兄弟如今可不得了,王锡猎到野猪,王金又得南郡屠户指点。”
“唉,今日我与王金招呼,他假装不认识我。”
……
孟厌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发愣,余光瞥见姜无雪长剑的剑光,凄冷如冰雪。
“完了,那头野猪!”
第123章 世间道(四)
一头普通的野猪,何需一片片割肉折磨?
一头普通的野猪,怎会在血流干,肉也全无的境遇下,仍能凄声嚎叫?
因为它不是真正的野猪,是装着沈修荣魂魄的野猪。
几人赶到祭台时,那头野猪已被分食干净。唯有地上留有的几滩血水,仍能依稀窥见今日此地的热闹。
有几个人见到他们,高兴地迎上来,“诸位也是来吃野猪肉的吗?着实不巧,最后几片肉,被钱家分走了。”
孟厌:“今日杀猪的屠户是王金吗?他在何处?”
其中一个男子指着镇外,“是他。他适才将猪骨一起捡走了,说是拿回家熬汤。”
几人道谢离开,方走出几步,有人喊住他们,“几位留步。老夫是渝风镇的里正,几位瞧着面生,不知来此做什么?”
月浮玉上前拱手行礼,一派书生模样,“家中小妹来此经商,久未有书信送回家。家中长辈担心,让我们几个晚辈出来寻她。”
里正抚须大笑,“原是如此。”
而后,他蹙眉深思,许久后方道:“前些日子,镇上赵子行的家中,多了几个面生的男女。其中一个,长得极为貌美,几位可去瞧瞧。”
刚找到一个王金,又冒出来一个赵子行。
月浮玉问起这个赵子行,“他与赵子良的名字仅一字之差,他们二人可有关系?”
里正点点头,“他们是堂兄弟。”
既是堂兄弟,没准和赵寅也有来往。
月浮玉思忖后,招呼几人去角落,“姜杌随我和顾大人去找赵子行,玉娘带着孟厌与姜无雪去王金家瞧瞧。”
“行。”
几人说好后,各自分开。
去往王金家的路上,孟厌心有余悸,“幸好你俩拦着我,没让我去抢肉。”
万一那头野猪真是沈修荣,她若嘴馋吃了那几片肉,怕是余生都不敢再吃肉。
姜无雪心情烦闷,一路拎着剑砍梅枝折梅花。
孟厌与崔子玉走在他的身后,时不时被飘来的梅花瓣砸中。
两人对视间,满是苦不堪言的苦笑。
王金家在镇外西边的村中,他们问路问到一处不大的院子。
原本孟厌打算上前叩门,谁知走在前面的姜无雪,一声不吭将门踹开。
崔子玉:“他怎么了……”
孟厌:“我也不知道……”
三人一进门,便闻见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循着血腥气,他们发现两个躺在血泊中的男子。姜无雪蹲下身,探了探鼻息,“没死,晕过去了。”
孟厌细细端详,发现两人相貌极为相似,猜测他们便是猎到野猪的王锡与王金两兄弟。
至于那股血腥气,崔子玉在房中四下寻找。最终在一个木架上,找到一具被吊起来的尸身。
那具尸身死状惨烈,脸上爬满了蛆虫,已然辨不清相貌。
姜无雪拿着剑挑开尸身上的衣衫,孟厌找来蜡烛。直到这时,三人才发现,死在此处的这个人,身上的血肉,被分割得干干净净。
那身厚袍包裹的,只有一具白骨架子。
孟厌与崔子玉惊骇万分,一旁的姜无雪却连声道可惜,“最多割到第一千三百三十四刀,人便没气了。我还以为他们多厉害呢,还是不如我。”
不像他,不仅能割到三千刀,还能让那人不断气。
三人拿着蜡烛细看间,晕倒的两人悠悠转醒。
一见到房中情形,两人慌忙起身,边跑边叫,“杀人了!”
崔子玉用法术追到两人,好言好语解释,“我们是官府之人,来此便是为了查案。你们知道死的这个人是谁吗?”
两人面面相看,缓缓点头,“知道,赵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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