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玉指了指远方的山峦,“人间经千年据乱世,又历千年升平世,才见如今的太平世。民不怨则神不怒,便是太平之业也。”
一番高谈阔论,孟厌两耳发痒,心觉十分耳熟,“子玉,你跟月浮玉待久了,文绉绉的话也多了不少……”
“哈哈哈,是吗?”
“夫唱妇随,你和他真是天生一对。”
说话间,巫湄的家到了。
孟厌上前叩门,许久后,一位面貌普通的男子将门拉开。见到面生的三人,他问道:“几位找谁?”
“你的夫人,我们是她从前的好友。”
“行,我去喊她。”
不多会儿,满面疑色的巫湄仅披了一件宽袍便冲出房门,“原来是你们,我还以为是同族。”
姜杌掏出过去镜,长话短说,“我们想问你一件事,为何这面过去镜,有时能进去,有时又不能?”
一见到过去镜,巫湄更是疑惑。
等来回翻看之后,她终于确定,姜杌手中的过去镜,便是巫妖历代族长之物。
巫湄惊讶抬头,“此物,怎会在你的手上?你到底是谁?!”
姜杌:“巫九息给的。”
巫湄已多年未回过招摇山,自然不知族中出了何事。
不过,她曾听巫即说,巫九息已十年未出现,应是已经成仙。思及此,她复又问道:“九息最是重情重义,怎会把族长的法宝交给你?”
子时的更声传来,孟厌睡意渐起。
眼见两人的话越说越多,她赶紧接过话头,“巫九息没成仙,被人抓走折磨了十年。为了报复仇人,她打算灭世。我们来此,便想弄清她这十年间出了何事,阻止她灭世。”
巫湄狐疑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九息不是这样的人。”
她记忆中的巫九息,仗义心善,对同族最是慷慨。
巫妖修炼不易,若非巫九息一力护着族中人,他们在人间,哪得潇洒日子?
就连她,当年若不是巫九息力排众议,送她出招摇山寻恩人成仙。时至今日,她大概还留在族中,浑浑噩噩度日。
对于他们口中的灭世之言,巫湄自然不信。
巫湄据理力争为巫九息解释,姜杌先失了耐心,“五百年前,我曾救过你。当日,你曾说,此恩,你定会偿还。巫妖一族,若不能还清所有恩情,便不能成仙。快说。”
“你是姜杌?”
“对。”
巫湄沉思良久,看着姜杌悠悠道:“怪不得巫即临走前对我说,他遇到一个厉害的大妖,还开心地祝我早日成仙。”
见她语气似有松动,孟厌赶忙上前,“你快说说,为何我们进不去巫九息的过去?”
巫湄拿起过去镜,“此镜是巫妖族长之物,只听族长号令。”
姜杌蹙眉,不解开口,“我曾用这面镜子,去到一个人的过去,亲眼旁观她当日的一言一行。”
巫湄好笑地盯着他,“你们听我将话说完。过去镜虽只听族长号令,但有人若知晓使用之法,亦可进到镜中。不过,不能窥见巫妖一族的过去。”
孟厌恍然大悟,“呀,原是一面认主的好镜子!可我们还试了几个凡人,为何也进不去?”
外间大雪在飘,巫湄的郎君迟迟不见她回房,担心她受冻,特意抱着暖炉进房。
等他一走,巫湄低低一笑,“那是因为,九息封印了这几人的过去。除了她,无人能窥见。”
姜杌一拳打在桌子上,“好个巫九息,摆了我一道。”
过去镜的秘密已问清,几人告辞离开。
临走前,巫湄喊住几人。先向姜杌道谢,再向几人求证,“九息,真的要灭世吗?”
崔子玉用力点头,“对,你若不信,可回招摇山瞧瞧,问问你的同族。”
巫湄摆摆手,“我信你们,也信九息。她自小性子执拗,万事不肯服输,好胜心又强,族中长老对她颇有怨言。那般傲气的女子,有朝一日被凡人囚禁折磨多年,必定要所有凡人为她的恨意陪葬。”
东边的天色,隐隐冒出一团绯红的红晕。
巫湄回头瞧了一眼亮灯的房间,转身对几人道:“九息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但是,百密总有一疏。你们若想回到过去,找出被九息掩盖的真相,可以多想想多试试。”
“多谢。”
“姜杌,是我该多谢你。”
救命之恩,只用了几句话偿还。
到头来,是她赚了。
三人与巫湄交谈多时,刚入地府,迎头撞见月浮玉与顾一歧。
月浮玉摸着下巴,眉眼发愁打量风尘仆仆的三人,“你们三个,昨夜没回地府?”
崔子玉:“我们去人间找巫湄问事去了。”
孟厌在一旁闭目颔首,一脸得意。
她难得上进,月浮玉定会夸她有为官之象。一想到月浮玉的夸赞,她忍不住笑出声。
可惜,想象中的夸赞之语悉数没有。
偌大的地府门口,只有月浮玉冷冰冰的一言,“崔子玉,孟厌无故不回地府,扣三分。”
孟厌气呼呼睁眼,愤愤不平地指着姜杌,“他为什么没有被扣分?”
月浮玉面无表情看向姜杌,“倒忘了他。行,你再扣三分。”
“他犯错,为何是我扣分?”
“他是你的跟班,自然归你管。”
一时多言,被扣六分。
走出地府前,姜杌在孟厌身边幸灾乐祸,“哎呀,多谢主子大方帮我担错~这月绩效只剩四分,孟厌,你得多多努力才行啊。”
孟厌:“滚――”
两人在后面吵吵闹闹,崔子玉在前面与月浮玉、顾一歧交代巫湄所说。
顾一歧:“你们怀疑当日附身孟厌之人,不是折丹,而是巫九息?”
崔子玉:“对。若巫九息心里没鬼,为何要给赵家村所有人的过去设封印,不让我们窥见?折丹之死,应该另有隐情。”
月浮玉也觉三人的怀疑有些道理,“此事的确蹊跷。”
与姜杌打闹中的孟厌,余光无意间瞥见月浮玉面容惆怅,立马挽着姜杌上前,边走边假装讨论案情。
临出发前,姜杌道:“我回搅乱荒叫上无雪,好歹多一个帮手。”
月浮玉一口应下,“行,三日后,淮南城城门见。”
等姜杌离开,孟厌低声发问,“月大人,就凭我们几个,怎么阻止巫九息啊?”
虽说姜杌与姜无雪修为高,足以与巫九息一战。
若巫九息又使阴招,他们几个哪是那些千年大妖的对手。
这一趟,瞧着像是去白白送命。
月浮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本官做事,怎会不留后手?放心吧,几位鬼帝大人,昨日已先一步出发去不周山。”
孟厌:“月大人,你想的真周到。”
余下的路程,四人每日冥思苦想,又时不时拿出过去镜试试。
可直到抵达淮南城,他们也未能成功进到过去镜中。
淮南城在不周山的西北面,有天河之水自山中来,奔流不息自华夏九州而去。
万年前,其中一脉流经此地。
凡人在河流两岸筑宅建城,临水而居。凡人称不周山为淮山,称此地为淮南城,城中之河为淮水。
淮南城,属轩辕朝疆域。
四人在城门口等了半日,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等到姜杌与面色不善的姜无雪。
“走吧。”
月浮玉见人到齐,提步离开。
结果到了城中客栈一问,才知六日后是淮水河神祭,来此拜祭河神之人多不胜数。
一行人问遍全城,只找到两间房。
眼看天色已晚,几人只能将就住进两间房中。
随小二上楼前,想到花戚里说,他们打算将沈修荣再凌迟一次。孟厌与崔子玉打听起河神祭,“小二,淮水河神祭需要宰三牲祭天吗?”
小二回头打量二人,心觉面生,便未曾斥责,“小人瞧两位姑娘是外乡人,才未骂人。此话,你们切勿在外人面前提。”
“为何?”
“淮水河神的真身便是三牲。每逢淮水河神祭的前后半月,城中人不可提三牲,更不可食三牲,以示对三位河神的尊重。”
“原是如此,多谢小二为我们解惑。”
孟厌与崔子玉道谢后,连忙跑去另外四人的房间。
第127章 太平世(一)
一进门,姜杌面无表情抱着手,端坐在榻上,不时叹气。
另外三人,一个练剑、一个写折子、一个看卷宗,各有各的忙碌。
姜杌透过姜无雪的剑光看到孟厌,长呼一口气,信步走过来,“怎么了?”
孟厌拍拍他的背,挤眉弄眼打趣道:“姜杌,你怎么不寻些正事做?”
另外三人停下手上的忙碌,齐齐看向两人。
崔子玉坐到椅子上,“方才,我们拿出巫九息的画像给掌柜看,他说并未见过。还有,小二说淮水河神祭不会宰三牲祭天。而且,为表对河神的敬意,城中所有人需要等到腊月二十七之后,才能食三牲。若花戚里并未撒谎,巫九息在此应不能重演当日渝风镇的事。”
闻言,顾一歧放下卷宗,“万一有人偷偷吃肉呢?”
孟厌:“这地方的凡人,对淮水河神最是敬重,应不会有人敢偷偷吃。”
一提起淮水河神,房中的几个神仙皆摇头说不知这号人物。
倒是姜杌,一听淮水河神是三牲,便觉耳熟。一细想,果然是自己的老熟人,“他们啊,我认识。”
孟厌不解问道:“他们是河神,你怎么会认识?”
“什么河神?”姜杌笑得不能自己,“三个喜欢装好人的老妖怪罢了。”
七千年前,一牛一羊一猪被城中凡人送去山中祭祀不周山的山神。
谁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一牛一羊一猪并未死在冰雪终年不化的不周山中,而是经山中灵气滋养,得以化形为妖。
三人化形后,各自取名为:照渠、安封、辟辛。
一千年前,三人曾去即墨侯的府中做客。
姜杌回忆起那时的情形,便觉好笑,“认真论起来,他们三个算是即墨侯的师父。即墨侯那些骗人的把戏,全来自三人。他们当时还想收我为徒,我一口回绝了。”
剩下的几句话,他未说。
他当年倒不是嫌弃他们的赚钱法子,而是觉得太麻烦。
像即墨侯,整日耐着性子听凡人大倒苦水,辛苦骗几日,才能骗到几千两。
不像他,每年让妖怪交上供银子。不时再去夺夺宝,转手高价卖给即墨侯和白奇,便能赚到满山金银。
孟厌听完他讲的故事,伸出大拇指大赞三人聪明,“姜杌,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同是妖怪,他们都成河神了,你还是妖怪。”
姜杌看向她,白眼一翻,“跟你同进地府的几个人,最差的那个,已是五品官。”
两人作势,就要吵起来。
月浮玉坐在两人中间,左右各看了一眼,“敢吵,扣三分。”
他一发话,两人偃旗息鼓。
孟厌:“既然一时半会想不通凌迟一事,我们明日不如去不周山问问灭世之事?”
月浮玉:“行。明日寅时末出发。”
“下官遵命……”
自从开始跟着月浮玉奉差,孟厌深觉自己越起越早。双眼无神回到房间,她躺下裹上锦衾便呼呼大睡。
一墙之隔,三人继续忙碌,独独姜杌用手支着下巴,目视远方的一处大宅。
他依稀记得,当年照渠那个老不死的妖怪曾说,他们三个住在淮南城最大的宅子中,里面有不少空房。
思忖间,姜无雪提着剑走过来,“妖主,我刚学会一门剑法,你快帮我看看。”
姜杌摆手,“我困了,改日再看。”
姜无雪不依不饶,“妖怪不用睡觉。”
见敷衍不了他,姜杌只好改口,“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下,我看了也无用。你去找那边的顾一歧帮你瞧瞧,他生前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书生剑客。”
姜无雪回头瞧了一眼手无缚鸡之力的顾一歧,“上回在大邺城,他不是不会使剑吗?”
他明明记得,顾一歧当时拦着不让他吞魂。结果他只用了三剑,顾一歧便闭嘴了。
姜杌随手从百宝袋里寻了件狐裘披上,“你还小,不懂人情世故。他上回是顾及与我的交情,才故意让着你。”
“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你好好在房中练剑,我去找个人。”
“行!”
语罢,姜杌打开轩窗,化为黑雾离开。
姜无雪兴奋转身,走向顾一歧,“来,我们来比剑!让我来会会你这个书生剑客。”
顾一歧:“……”
次日,姜杌早早等在门外。
等五人一开门,他便道:“快收拾收拾,我们去一间不花钱的大宅子住。”
孟厌乐呵呵回房收拾,不到一炷香,便背着包袱出门。
几人跟着姜杌左拐右拐,行了许久,才走到一处三进的大宅子门前。
孟厌仰头看着门口硕大无比的大铁牛,啧啧称叹,“这牛,可真大,得花不少钱吧。”
一行人在门口称赞时,红漆大门从内打开。走出一个面貌清秀的女子,笑容满面,极为热情,“来了便是客,快进来。”
月浮玉经过此人身边,蹙眉凝思,“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女子不言不语,径直往前走。
看着女子慌忙离开的背影,月浮玉总算想起来了。五十年前,他曾抓住两个下界与妖怪饮酒的神仙。
他率天兵天将找到其中一人,那时,这个女子便如今日一般,头也不回慌忙逃走。
月浮玉退后两步,向姜杌打听起来,“她是谁?”
姜杌不知两人之间的恩怨,“辟辛,一个猪妖。”
走出很远的辟辛,缩在墙角,心中止不住的道后悔,“姜杌那个小妖怪,怎会认识月浮玉?”
这些年间,不少神仙下界与他们兄妹三人饮酒,言语间,总会提到月浮玉。说月浮玉铁面无私,丝毫不留情面,万幸他被骗去了地府,天庭的神仙们方得这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想起上月,有一个真君曾言河神祭当日会下界与他们饮酒。
为免好友被月浮玉抓住官位不保,辟辛忙不迭跑去前厅,“大哥,快派人去找妙源真君座下童子,让他千万别下凡,月浮玉来淮南城了!”
另外两人一听他所言,也着急起来,一个箭步冲出前厅去找人带话。
姜杌带着几人进到前厅时,厅中只剩大汗淋漓的辟辛,与坐立不安的安封。
四目对视间,安封先道:“我听姜杌说,你们今日要去不周山。那那那,你们快去选房间,放下包袱便出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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