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满山同族的巫九息消失了十年,却无人愿意去寻她。
若他消失,姜无雪和姜有梅为了活下去,总会去找他。
再者,他眼下还有孟厌。
身侧女子的手从被中摸过来,姜杌轻轻回握住那只手。
孟厌靠在他的臂弯,轻声问他,“姜杌,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
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姜杌怕她冷,转身搂住她,为她挡住那阵风,“孟厌,因为你很好,因为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因为孟厌爱的,只是姜杌这个人,而不是搅乱荒之主姜杌。
这一番情话,孟厌极为满意,“自然因为我最好。”
两人挨得紧,一人的笑意转瞬便传到另一人的胸口,泛起一阵阵爱意涟漪。
姜杌笑够了,将她揽进怀里,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我?”
怀中的女子没有立刻回他。
直到临睡前,这个答案,孟厌才期期艾艾地说出口,“姜杌,谢谢你陪着我。”
外间风雪大作,女子的手一下接一下,不轻不重地挠着他的胸口。姜杌呼吸沉沉,没好气道:“孟厌,别摸了……”
孟厌在他怀中捂嘴偷笑,“小跟班,又胡言乱语诋毁我。”
“孟厌,你信不信我让你今夜都睡不着?”
“哼,色妖,整日胡思乱想。”
“快睡吧,月浮玉让我们卯时初去书房议事,眼下已是寅时初。”
“天杀的月浮玉!”
卯初,孟厌半眯着眼,打着哈欠踏出房门。
整夜在后院饮酒的辟辛回房路过,疑惑问道:“你是饿了吗?时辰尚早,东厨的几个厨娘还未起呢。”
孟厌指了指书房,又悄悄看了一眼,远处正牵着崔子玉在雪中行走的月浮玉,“唉,夙兴夜寐,身不由己啊……”
“你们做神仙的,也挺不容易的。”
“他没来地府前,还是挺容易的。”
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辟辛困乏难消,直接化形离开。
书房中,众人齐齐围在过去镜面前。
巫即的妖血所剩无几,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其他的巫妖,留给他们寻找真相的时间,越来越少。
月浮玉发话:“进去吧。”
一句话之后,他们回到折丹被封进棺材后的第二日。
子时中,一直默不作声的折丹开始挣扎。
沈修吉靠在棺材前,听着心上人的痛苦呼喊,忙不迭跪到沈修荣面前,“大哥,她知道错了,你放她出来,好不好?”
沈修荣不为所动,扶起沈修吉,心疼地帮他拍灰尘揉膝盖。
可惜,这般温柔慈爱的兄长,在听见沈修吉一遍遍的哀求后,勃然大怒,“我没你这个蠢弟弟。若她今日真的逃脱,我们哪还有命。她给你下药,不顾你的身子,你竟为她求情?沈修吉,我没你这么蠢的弟弟。”
沈修吉抱着沈修荣的腿,见他生气,赶忙改口,“大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照顾我的女子。我求求你,放了折丹,实在不行,你把她毒哑,把她的腿打断,把她关在地室,只让她永远地陪着我。”
许是觉得沈修吉实在烦人,沈修荣猛地推开他,“她怎会喜欢你?沈修吉,两百年了,你仍认不清你自己。你早已不是人,你是怪物。没人会喜欢一个喝心尖血,需要别人照顾一辈子的怪物!”
话音刚落,沈修吉捂住耳朵,凄声大叫。
沈修荣自知说话太过,等沈修吉叫够之后,才慢慢扶起他安慰,“修吉,大哥已帮你找好下一具身子。等来年春日,我们便离开赵家村,去旁的地方。你放心,我细细查过了,那家人最疼儿子,你做了他们的儿子,定会更开心。”
沈炎也上前劝慰道:“修吉,你听话,修荣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我们过了两百年好日子,当年为了你,才迫不得已搬来鸟不拉屎的赵家村。”
棺材中的挣扎声与指甲划痕声,越来越大。
沈修吉泪流满面地看着面前的至亲,许久后,才缓缓点头。
父子三人临走前,走在最后的沈修吉抹去眼角的泪水,“爹,大哥。我能留下来,陪她最后一程吗?”
沈修荣点头应好,回身扶着沈炎离开。
丑时中,地室中,只剩下三人。
沈修吉无力地趴在棺材前,一句又一句地说着自以为是的情话。
棺材中的折丹没有回应过他一句,亦未向他求饶。
指甲划痕声停下之时,棺材中传出一句轻到无声的话,“巫九息,我不怪你。你一定要逃出去……”
一瞬间,地室中安静至极。
意识到出了何事的沈修吉,看着棺材,嚎啕大哭。
卯时末,沈修荣进入地室,“修吉,快上去吧,赵全根快回来了。”
沈修吉漠然地点点头,“大哥,你先回家,我马上上去。”
离开地室前,沈修吉吻了吻那口棺材。
从始至终,巫九息都低着头,缩在墙角。
孟厌与姜杌跟着孟窈娘靠近巫九息,那边的沈修吉已走到地室出口。在他伸出左脚之前,孟厌看到两缕似线非线,如白雾的东西从巫九息的头顶冒出,直奔沈修吉而去。
一眨眼的功夫,沈修吉的身影消失在地室出口。
地室恢复如初,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只多了一口棺材而已。
孟厌惊恐地问道:“姜杌,你看到了吗?”
姜杌颔首,“她方才逼自己的一魂一魄离体,附身到缺魂的沈修吉身上。”
与沈修吉一样缺魂的孟厌,应该便是如此被巫九息附身。
今日剩下的事,全如赵全根所言。
沈修吉假装晕倒在房中,引导赵全根相信折丹抛弃他跑了。
赵全根原本不信,闹着要去报官抓回折丹。沈炎与沈修荣两父子登门,好言相劝,“赵叔,你若是去报官,这事闹大了,遂生哪还有脸面活下去?不如我们帮折丹修个假坟,假装她死了。”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赵全根气得拍桌,复又猛锤胸口,“我养了她十多年,何曾薄待过她!”
沈修荣:“赵叔,遂生的身子要紧。假坟的事,你交给我们,你照顾遂生便好。”
赵全根捂脸痛哭,含泪答应。
站在赵全根身边的孟窈娘也在哭,一遍又一遍地帮折丹解释,“全根,你不要怪折丹。她只是为了救你们……”
没有人听到她的解释,就像没有人知晓折丹是为了赵家村而死。
那口装着折丹尸身的棺材从地室中抬出,在茫茫黑夜中,棺材被埋进土里,折丹的尸身被随手丢进不远处的大坑中。
沈修荣在大坑旁边设下阵法,姜杌从他的咒语中,得知他所设阵法为落魂阵,“被此阵法困住的魂魄,不到半年,便会彻底魂飞魄散,轮回不入。”
子时一到,他们再次回到地室。
“走吧……”
镜外已过了半日,照渠吩咐一个小妖等在书房外。
一见几人出现,小妖上前道:“几位上仙,主人已备下午膳,请随小妖去前厅。”
今日再食荤腥,孟厌吃得极为满足。
席间,照渠问起几人午后的打算,“昨日,我已吩咐城中所有妖怪,发现面生者,立马通知我。你们下午准备去何处?”
月浮玉:“去不周山。”
午后雪停天晴,走在路上,淮南城的百姓人人面带喜色,嘴里说着关于淮水河神祭的一切。
这是淮南城的百姓,一年到头,最期待的日子。百姓们殷切地为淮水河神祈福,祈望他们能够继续护佑淮南城,祈望他们继续保佑一方百姓。
孟厌与几个百姓擦肩而过,语气越渐沉重,“若天柱真的断裂,第一个被天河之水淹没的城池便是淮南城……”
曾经奔流不息滋养人间的天河之水,会如上古灭世的洪水一般,淹没这里的一切,包括手无寸铁,躲无可躲的人。
一行人沿着不周山走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镇守不周山的四方神兽,因实在无聊,每日不时会对着天柱嘶吼几声,叫声撼天动地。
不巧,几人行到全身洁白的白旁边时,正巧碰到他心绪欠佳,发狂怒吼。
白的叫声可怕至极,孟厌吓得躲进姜杌怀中抱怨,“这白,果真脾气差!”
怒气难消的白听到这一句,直接召唤水柱,一口喷到孟厌身上。
孟厌全身上下被水柱淋湿,可怜兮兮找月浮玉与顾一歧两个地府中书令告状,“月大人,顾大人,白故意欺负我……”
月浮玉与顾一歧有心想管,但四方神兽不归天庭不归地府。面对孟厌的窘态,两人面面相觑,只能无奈摊手,“我们管不了四方神兽……”
姜杌忍着笑意走过来牵孟厌,“我的百宝袋中有你的衣裙,走,我们找个山洞换上。”
冬月的不周山比之搅乱荒还冷,孟厌换衣裙时,姜杌特意在山洞中燃起火堆。
孟厌边换衣边骂骂咧咧诉苦,“该死的白,心眼可真小。这套衣裙,十两买的呢,你帮我收好。”
姜杌憋着笑,伸手接过那套湿漉漉的衣裙,放在火堆旁,“你头发淋湿的样子,挺好看的。”
就是全身淋湿的样子,过于好笑,活像一个落汤鸡。
一想到孟厌被淋湿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孟厌,怎么这世上的糟心事,每回都是你遇见?”
他说话之际,孟厌已换好衣裙,背着手悄无声息走到他的背后。
等姜杌察觉不对转身时,有一双黑乎乎的手,往他的脸上蹭了又蹭,“坏妖,我是落汤鸡,你就是黑脸鬼。”
两人坐在火堆边烤火,外间月浮玉的催促声传进山洞。
孟厌高声应好,随手收起那套衣裙。手上冰凉一片,仍有水在往下滴,“怎么还没干?姜杌,你是不是没好好放?”
姜杌无语道:“白的水柱,哪是普通的火能烤干的?这事反正怪你,非要在他面前嘀咕。”
孟厌强硬地将那套湿衣裙塞进他的百宝袋中,“我不管,反正我最喜欢这套衣裙,反正我明日要穿。”
“孟厌,你故意为难我,是不是?”
“哼,你昨夜说一辈子爱我。今日让你做件小事,磨磨唧唧不愿意。”
姜杌忍气吞声答应,“好好好。”
不过,走出几步,他又苦兮兮道:“若我会时光倒流之术,我一定会推开你,自个被水柱淋湿。免得你眼下因为一套衣裙,故意为难我。”
孟厌白眼一翻走过他身边,“小妖怪,你这点修为,还想学会时光倒流之术呢。”
姜杌快步追上去,“你别不信,我要是在搅乱荒再修炼个几千年。别说让时光倒流,就是今日白的水柱,我也能让他倒流,保管喷不到你。”
一番话,逗得孟厌笑开怀,牵着他的手乐呵呵踏出山洞。
从山洞外往前往上望去,天河之水滚滚而下,大有吞没天地万物的气势,独独天柱巍然不动。
一河一柱,不知相伴了多少个春秋。
远方的景色波澜壮阔,孟厌目不暇接。在眨了眨眼睛后,她忽然拍着姜杌的手,大声叫喊起来:“是水!姜杌,是水。”
第131章 太平世(五)
“什么水?”
“天河呀。”
孟厌指着天柱旁的天河,“通往天柱的路,除了不周山的山路,还有天河的水路。只要从淮水逆流而上,便能从天河直达天柱。”
“啊?”
片刻的诧异后,姜杌看了一眼远处奔腾的天河,“天河冰冷彻骨,神仙掉下去,性命都难保。以巫九息的修为,想要逆流而上进入天河抵达天柱,更是天方夜谭。”
孟厌着急忙慌拽走姜杌,“万一呢?走走走,我们去找月浮玉。”
洞外的月浮玉听完孟厌的猜测,也觉得过于离奇。但眼下他们皆找不到巫九息,只好招手唤来几个鬼差,吩咐道:“来人,顺着天河往下,查查是否有古怪之处。”
回到宅子时,已近天黑。
照渠三人等在前厅,“方才手下小妖来报。这几日,有几个行商打扮的人,频频出现在城外的流亭附近。”
月浮玉眉心乱跳,“那处有何说法吗?”
照渠与他们介绍起来:“那里是淮水与清河的分流处。天河之水,经流亭分割开来,往左为淮水,往右是清江。”
孟厌一拍桌,“我果然猜得没错!”
众人被她吓了一大跳,辟辛摸着胸口,“孟小姑娘,你怎么了?”
孟厌莞尔一笑,将自己今日的猜测悉数道来。
姜杌等她沾沾自喜讲完,对着照渠问道:“她说的法子,能到天柱吗?”
照渠慢悠悠饮下半杯清茶,“能啊。每年夏月,我们兄妹三个,没事便从流亭游进天河。游到一半,再跑去山神庙,与几位老友畅饮几杯。”
姜杌蹙眉,“以你们的修为,确实能进入天河。可巫九息虽已成魔,但修为怕是远远不够吧?”
不曾想,照渠与安封一听这话,莫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由辟辛开口,领着几人出去,“你们若不信,现在便去不周山,跳进天河里面试试。”
众人自是不信,深夜随她出门,跑向不周山。
夜里凉,又是冬月。
为免出事,月浮玉选了山下的一段天河尝试。
姜杌修为最高,第一个破冰跳下去。
之后是月浮玉、顾一歧与崔子玉。孟厌修为最差,只能干等在河边。
半个时辰后,姜杌冒出个头,全身湿漉走向孟厌,“你去试试。”
“不去,冷。”
“水底有金银。”
“我去!”
孟厌一听有金银,迫不及待跳入水中。
水下冷,但以她的那点点修为,也足以抵挡一阵阵的冷意。孟厌游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捡到一锭金子便作罢上岸。
早先下水的另外几个人已等在河边燃起火堆,月浮玉左右看了看,“你们觉得冷吗?”
孟厌摇摇头,“还不如搅乱荒呢。”
姜杌看向辟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当日在天柱旁,天河之水冷得他都瑟瑟发抖,被迫用修为取暖。
辟辛:“你们啊,还是活得太短了。天河之水与普通的河水,其实并无分别。”
顾一歧辩驳道:“不对。我们那日站在天柱旁,那时的天河极冷,与今日水下的冷意天差地别。”
辟辛叉着腰,鄙夷地看着这四仙一妖,“五个小蠢蛋。你们站在万年冰山上面,能不冷吗?”
天柱旁的透骨冷意,并非源于奔流的天河,而是脚下经年不化的的冰山。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是天河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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