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发觉,他们所站之地是不周山的最高处,是开天辟地以来,冰雪从来停歇的山巅。
那里积雪皑皑,无声无息的冰雪,经年累月一层层覆盖其上。
辟辛望向天柱的方向,“几百前,我们与几个神仙游上去过几次。就挨近天柱那一截,需要上千年的修为抵御寒意吧。”
想通关键处,月浮玉捏诀唤来数百个鬼差,“快,上去通知神荼大人,盯好天河。其余人,随我去流亭。”
夜色如墨,由月浮玉带头,几十个鬼差隐入黑暗中,前往流亭。
照渠与安封早早等在流亭附近,“放心,我们方才跳进去瞧过了,他们还未进入天河。”
孟厌:“你们为何如此笃定?”
安封应道:“淮水下面,是蜮妖与无支祁两族的修炼之所。我们找他们问过,近来确实有人曾潜入水底,不过只堪堪游了一截便上岸走了。”
孟厌看向漫无边际的淮水,“会是巫九息他们吗?”
照渠:“应该是,蜮妖说其中一个女子是红眸。”
余下之事,便是在此耐心等候巫九息自投罗网。
三位鬼帝听闻鬼差送来的消息,马不停蹄下山赶来流亭,“月大人,怎么回事?”
月浮玉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他们应是想顺着天河游到天柱。”
神荼感叹道:“倒是个不易察觉的好法子。可天柱旁有神仙守着,他们只要浮出水面,便会被擒。”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皆想不通巫九息会如何避开神仙,找到天柱上的那道裂缝。
孟厌寻了棵大树坐下,头抵在姜杌背上自吹自擂,“小跟班,你瞧瞧你的主子,再瞧瞧你。我这回立了大大大功,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个小妖,没准还能沾我的光,升个小官呢。”
姜杌强忍住从心底冒出的无边笑意,随手递给她一块肉饼,“孟厌,我们在人间的官位早已定好。若认真论起来,是你沾了我的光。”
孟厌接过肉饼,半是泄愤半是撒娇,一拳打在他的后背,“对了,一直没问你。我俩去人间后,做什么啊?”
她听说,人间的官职多是接引游魂。
身后的女子半日未用膳,拿起肉饼便狼吞虎咽。姜杌怕孟厌噎着,赶忙递上水,“查案拘魂。”
吞咽的动作停下,孟厌凑到姜杌面前,“那些恶魂?”
见姜杌点头,孟厌顺势倒在他的怀中抱怨,“你啊你,不知捞个闲差做吗?凡是恶魂,多是凶恶之徒。再者,我俩做这些,连俸禄都没有呢……累死累活一整月,白白给顾一歧的查案司送绩效送赏钱。”
女子抱怨的语气着实可爱,姜杌情难自抑,低头落下一吻。
等他心满意足亲够,才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宽慰道:“当时在苍梧城,你答应嫁给我。后来在天庭,大人也同意我们的婚事。我想也未想,便应下这个差事。”
气息相缠,孟厌鼻间全是他身上的清隽木香,“笨死了,不知与我商量下。”
“孟厌,我想快点娶你。”
“姜杌,我也想快点嫁给你。”
每日睡醒便是满山金银与俊俏郎君,孟厌光是闭眼想一想,便觉得开心。
一行人在流亭附近等了整整一日,不见巫九息等人的身影。
第二日一早,有三十余个男子,突然出现在流亭。
正午时分,有一个男子下水再上岸后,其余男子齐齐往水下跳。
一炷香后,男子们全部上岸,个个手中拿着什么物件,喜笑颜开。
有鬼差混入其中,打探后回禀,“月大人,他们说流亭下面有金子。下官方才随一人跳下去瞧过,水下确实有很多碎金碎银。”
月浮玉叫来照渠,“怎么回事?”
照渠也是疑云满面,“淮南城的百姓水性好,不管四季,隔三差五便喜欢往淮水里面扎。若水下真有金银,还能留到如今?怕是有心人故意放的吧……”
流亭下有金银之事,不到半日,全城皆知。
不少百姓闻风而动,一时间,淘金的百姓蜂拥而至,挤满了流亭。
鬼差再多,也多不过来此的百姓。
姜杌无意间看见几个小妖在旁跃跃欲试,暗道不好,“太乱了,太多人了。巫九息那群人若趁乱下水,用百姓做遮掩,一路游进天河,我们防不胜防。”
当务之急,是让所有百姓离开流亭。
月浮玉假借轩辕朝御史中丞之名,找到淮南城的太守。
可惜,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水下拾到金银。即使太守三番五次下令,也无一人离去。甚至于这股淘金热,还引来了清河城的不少百姓。
后日便是淮水河神祭,水下的百姓却只增不减。
午后,姜杌带着孟厌下水。
区区只游了一截,便立马上岸,找到月浮玉。
孟厌全身湿透,说话气喘吁吁,“月大人不好了!昨日城中有人传言,前朝哀帝曾埋下不少金银珠宝在水下,百姓们今日全部逆流而上,朝天河方向在游。”
据说有人曾在市集拿出一枚前朝玉佩,信誓旦旦地说:哀帝的宝藏就藏在淮山,也就是不周山的河水之下。
律令无用,官差无用,驱赶无用。
眼看越来越多寻宝的百姓来到淮南城,不顾冬日严寒,跳入淮水。月浮玉思忖之后,吩咐鬼差找来照渠、安封、辟辛。
“本官听闻你们有些薄产?”月浮玉一见三人到来,眼含笑意招呼他们坐下,“今日岸边发生争抢金银之事,长此以往,怕是要闹出人命。”
照渠不明所以,“算有点家底吧。你找我们兄妹三人有何事?”
月浮玉起身,站在三人面前,拱手作揖,“万望三位帮地府引开百姓,还天河安宁。”
辟辛与安封面面相觑,“怎么帮?”
“这事好办。你们假装淮水河神下凡,在城门撒些金银便好。”
“……”
纵有千般不愿,照渠仍咬牙答应下来。
回城前,他们三人路过正与孟厌打情骂俏的姜杌身边,“好心没好报,我们当初就不该收留你!”
离淮水河神祭还余一日,淮南城又有了新的传言。
一早,十余个百姓聚在城门口。当金乌从不周山冉冉升起的一瞬,城门之上的半空中,凭空多了一牛一羊一猪。
一声嚎叫之后,有金银从天上落下。
今日在流亭寻宝的百姓们听闻淮水河神显灵,一窝蜂跑去城门。
有不愿离去者,被旁人劝道:“先去城门捡金银,再回来寻宝也不迟。”
不到半日,水下的百姓所剩无几。
申时初,有鬼差来报,“月大人,下官几人跟在几个百姓身后,一路游到山下的天河中。发现有五个男女正在水下,他们很奇怪,只顾游,却不捡金银之物。”
月浮玉带着众人前去鬼差所说的河道,果不其然在水下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男女。
姜杌与几个判官一路急追,总算在半道截下这几人。
月浮玉方问了几句,其中一人便眼神闪躲,双手藏于袖中,左顾右盼。
变故发生在一瞬,当月浮玉站到他身前打量时,他藏于袖中的手化为利爪,直奔月浮玉而去。
索性,天庭的一位星君眼疾手快,推开月浮玉,一把擒住他。
月浮玉冷冷发问:“说吧,巫九息在何处?”
鬼差适才来报,他们在旁的河道,抓住另外五人。加上面前的这五人,如今只差一个巫九息。
十人被带到山神庙审问,来回问了半晌,全部闭口不言。
月浮玉吩咐鬼差将十人送去地府后,率领一众鬼差又去了天柱。
孟厌嫌冷,磨磨唧唧不想去。
谁知一个抬头,发现几个老熟人,旋即拉着崔子玉与姜无雪乐呵呵凑到几人身边,“呀,你们怎么来了?”
几个鬼差一脸正色:“自然是为了守护三界。”
“你们真恶心。说吧,这趟差事能得多少赏银?”
“每人……十金。”
“听者有份,回地府请我吃喝。”
“行行行,再请你去人间看戏。”
孟厌久未回地府,不知地府多了不少风花雪月之事。她一路走走停停,缠着相熟的几个鬼差讲故事,乐不可支。
等一行人慢悠悠上去,面无表情的月浮玉手拿朱砂笔,站在台阶处,“全部扣三分。”
崔子玉等月浮玉离开,才敢微微喘气,“玉郎,太凶了……”
狂风吹来寒意,孟厌抱着她,半是取暖半是抱怨,“子玉啊,你太惨了……”
崔子玉回身抱住她,余光却瞥见一个鬼差,一个奇怪的鬼差,“你为什么不怕月大人?”
顺着崔子玉的眼神看过去,那个鬼差端正站着,眼中没有丝毫的惧色。
听到崔子玉的问话,他尴尬地缩着手,“下官……刚入地府……”
一旁的几个鬼差帮他说话,“崔大人,他新来的,今日才算领教月大人的威严。”
原是如此,孟厌走到他身边,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跟着阿旁阿防好好干,以后多的是机会害怕月大人~”
一句话,惹得一众鬼差哈哈大笑。
他附和着笑了两句,“孟大人,多谢你。”
正要离开的孟厌听到他的称呼,转头疑惑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孟大人。”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鬼差慢慢退后。
孟厌一个箭步跑到姜无雪身边,对着几位鬼帝与帝君的方向大喊:“鬼帝大人,帝君大人。巫九息在这里!”
姜杌闻声而动,转瞬出现在孟厌身边,着急问道:“怎么了?”
孟厌指了指被鬼差围住的男子,“他不对劲。”
被孟厌指着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结结巴巴辩解,“下官才入地府,不懂规矩。”
有几个鬼差神色一凛,“你是阿旁阿防的好友,断不会叫她孟大人。”
“为何?你们为何断定我与阿旁阿防是好友?”
“你腰上的那块鎏金令牌,只有通过阿旁阿防的人脉,才能拿到。”孟厌躲在姜杌身后,将她与阿旁阿防的关系娓娓道来,“你若真是鬼差,入地府的第一日,他俩定会告诉你,‘你虽是小官,但遇见孟厌时,千万别叫她孟大人,得叫她孟厌。因为她,最喜欢她的名字’,所以,你定不是地府的鬼差!”
“你们地府,可真是奇怪。”
事已至此,巫九息自知败露,低头笑了一声后,她抬头看着前方几步便能走到的天柱,“一步之遥,功亏一篑。”
孟厌顺嘴接话:“你要想摸到天柱,还是得走个几十步……再者,那道裂缝旁,有不少神仙守着呢。”
巫九息被鬼差围在中间,眼见几位修为甚高的神仙径直走来。她一个闪身,冲向站在一旁的崔子玉。
崔子玉奋力抵抗,仍旧不敌,被巫九息挟持着站到悬崖边上。
她们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云雾盘绕在山间,看不清底下的一切。
月浮玉上前交涉,“巫九息,你今日跑不了。”
巫九息似鬼魅一般,开心地笑了起来,“是跑不了,但如今有一个神仙陪葬,也不枉我挖空心思站到此处。”
凛冬的寒风呼啸而过,悬崖边的两人摇摇欲坠。
僵持间,原本躲在姜杌身后的孟厌,忽然不顾一切跑向巫九息。
等所有人发觉不对时,孟厌已被巫九息牢牢抓在手中。
崔子玉急得直哭:“孟厌,你过来做什么?”
孟厌置若罔闻:“巫九息,你把子玉放了,我陪你去死。”
巫九息看了一眼想要冲过来的姜杌,一掌将崔子玉推开。
在陪巫九息跳下悬崖之前,孟厌平静地问道:“巫九息,你为什么骗我?”
巫九息一脸漠然,语气更是冷嘲热讽,“是你蠢,竟然会信凡人附身神仙之说。”
“他们早已魂飞魄散,你却骗我能救回他们。”
前面的女子仍是孟厌,巫九息平复心境后,无语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她们二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巫九息光顾着得意地盯着跑过来的姜杌,丝毫未注意孟厌偷偷拿出了过去镜。
“你真是忘恩负义。”说完这句,孟厌看着巫九息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嘴里涌进血腥味,她开心地笑了笑,对着朝她跑来的姜杌无声启唇,“姜杌,跑快点。”
姜杌已奔至她们面前,巫九息顾不上手背的疼痛,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悬崖,“有你们这对有情人陪我一起死,也算不错。”
云雾缥缈,深不见底。
从此处往下坠落,他们三人都将魂飞魄散。
口中的血腥味越渐浓烈,孟厌几欲作呕。待伸手拉住姜杌后,她一口吐出。
那团血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过去镜之上。
“巫九息,在死之前,你该向因你枉死的折丹赔罪。”
第132章 太平世(六)
他们三人一起回到了折丹的过去。
巫九息站在熟悉的院门外,全身止不住的发抖,“折丹的过去已被我封印,你们为何能进来?”
姜杌摊手,看向孟厌。
孟厌跟着过去镜的折丹进入院中,边走边与两人细说:“昨日,我拜托辟辛与安封解开了封印。”
巫九息:“他们并非巫妖,为何能解开封印?”
孟厌尴尬地笑了笑:“安封说,他千年前有一相好是巫妖族长。过去镜怎么用,他应是比你还熟上半分。”
原是如此,巫九息冷哼一声,不欲与两人多说,转身便去寻出口。
可惜,寻了许久,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巫九息遍寻出口不得,怒气冲冲跑到孟厌面前,“你还做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出口?”
孟厌指指在檐下忙碌的折丹,“她有话想与你说。”
巫九息自是不信,折丹死后,魂魄被阵法所困,早已魂飞魄散,怎会托孟厌带话?她以为孟厌装神弄鬼,故意诓她。生气之下,一把抽出袖中的短剑指向孟厌,“快说,出口在哪儿?”
姜杌挡在孟厌身前,用骨剑打掉短剑,“巫九息,凭你,还想伤我们?”
两人作势便要打起来,孟厌站到两人中间。一边安抚姜杌,一边苦劝巫九息,“你们别打了。万一找不到折丹留下的答案,我们三个会被永远困在过去镜中。”
“?”
争吵的两人回神,齐齐看向孟厌,“为何?”
今日是折丹十三岁那年的一个普通日子。那时,沈家人尚在镇上,死去的孟窈娘仍在。
孟厌:“从过去镜出来的当夜,我梦到了折丹。”
那是真正的折丹,而非巫九息。
94/99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