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幽都山不远的小镇,正巧有一个恶魂需在今夜被拘回地府受刑。
夜阑静,更声始。
吃饱喝足,又睡了半宿后,姜杌带着孟厌隐身潜入恶魂房中。正要下手,却遍寻藏魂珠不得,“孟厌,藏魂珠给我。”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中,孟厌眨了眨眼睛,无辜问出口,“藏魂珠不是在你身上吗?”
姜杌回头,“昨日出发时,在你身上。”
孟厌坚持说不在,“我记得,在你身上。”
藏魂珠不在,不好拘魂。
两人挪到房外,苦思冥想一炷香后,姜杌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昨日出发前,你色心大发,脱了我的衣衫,非要拉我上床。我顺手把藏魂珠从我的衣袖,塞到你的衣袖。”
孟厌阴恻恻反问:“我色心大发?还不是怪你好色成性,方才在客栈,都快出门了,你又把我拽去床上。我的衣裙被你弄脏,不得重新换一身吗?”
“如今怎么办?”
“老办法,我俩把他打晕带回客栈,明日睡醒再送去地府。上回是我装病挨骂,这回换你进地府挨骂。”
“行。”
话音刚落,姜杌直接开门动手。
回客栈的路上,路过一处荒山野岭。
四下无人,孟厌在前面数着钱袋中的银子,开心呼喊,“姜杌,我有很多很多银子,可以养你一辈子。”
姜杌静静站在她身后,难掩的笑意直达眼底。
四野沉寂,山下千灯明,花月正春风。
“姜杌。”
“嗯。”
“昨夜,又是太平长安夜。
第134章 爱人错过
“顾大人。”
顾一歧在地府的第二十年,已是一品官。
有时,他行过黄泉路,常常听见游魂们在树下谈论他,“顾一歧顾大人,生前是陈留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死后入地府上天庭。短短二十年,已是一品官。”
生前死后,他的仕途皆一帆风顺。
唯独二十年前的一桩憾事,让他午夜梦回,止不住的后悔。
那日,他初入地府,被黑白无常带至金鸡乡。
一个女子先是怔怔地看着他,而后一个箭步跳到他身前,笑吟吟问他:“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那女子眉眼含笑,眼神灼灼。
看着那双眼睛,没由来的,他差点答应。只是短暂的失神之后,他还是礼貌地拱手道谢,“姑娘,在下不喜做人跟班。”
那女子被他拒绝,也不气恼,反而凑到他面前,自顾自说起自己,“我叫孟厌,是轮回司的孟婆,你叫什么?”
“顾一歧,字正道。”
孟厌听闻他要去功曹司做官,忙不迭送他前去,“功曹司那些个臭鱼烂虾,一个个全是势力鬼。我陪你去,他们定不敢看低你。”
他又拱手道谢,“多谢孟姑娘。”
“别叫孟姑娘,你叫我孟厌便好。”
“好,孟厌。”
孟厌是个特别的姑娘。
在地府做了二十五年的孟婆,时至今日,仍是一个小小孟婆。
功曹司的同僚劝他少与孟厌来往,“她整日在人间吃喝玩乐,在地府偷懒耍滑,哪有一点为官为仙之象。”
每每这时,他总会敷衍答应同僚们几句。然后拿着书,去三生石旁等晚归的孟厌,与她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一来二去,他和孟厌越走越近。
偶尔,他也会陪孟厌溜去人间,听曲看戏,再借机回家,远远看望爹娘。
神仙需断绝生前之事,而他,却做不到。
他死得太早,死得太不甘心。对于不见天日的地府,他除了厌恶便是厌倦。
久而久之,他对孟厌也有了抵触之心。
他开始疏远孟厌,每日不是在功曹司写折子,便是独自回房修炼。
孟厌看穿他的不甘心,在他们最后一次在三生石见面时,她问他:“顾一歧,你不甘心,是不是?”
不甘心春风得意,便死在任上。不甘心还未大展拳脚,封侯拜相,就成了游魂,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府。日夜抬头见血月,却不见红日。
闻言,他淡淡回她,“孟厌,我并未不甘心。”
他面对孟厌,总喜欢撒谎。
撒谎说自己甘心留在地府,撒谎说自己并不喜欢她。
后来,她信了,他却后悔了。
在地府的第二年,他不日将飞升去天庭。
那时他与孟厌已多月未曾碰面,只每月从轮回司递上来的折子上,能窥见一点她的蛛丝马迹。
她依然是轮回司绩效垫底,依然爱去人间,依然不愿与他碰面。
临去天庭的几日前,酆都大帝难得回一趟地府。
他纠结许久,还是走进书房,“大人,下官想与轮回司孟厌成亲,带她同去天庭赴任。”
地府众仙成亲,其实无需酆都大帝同意。
当时,酆都大帝蹙眉看着他,满面疑惑,“此事不在本官,而在她。天庭近来官缺多了不少,多一人同去,不碍事。”
他笑着道谢,转身跑去三生石等孟厌。
等了半日,不见她的人影,倒碰见她的几个好友。
他向他们打听,才知孟厌近来行踪不定。
阿旁:“顾大人,你将去天庭,万不能被人抓到把柄。你且回去等等吧,我们若碰见孟厌,便让她去找你。”
阿防:“对对对,你先回去。”
他听他们的话,走了。
飞升当日,他仍未等到孟厌。
他私下找到阿旁阿防,托他们帮他带话,“你们与她说,我在三生石等她。”
阿旁阿防笑着应好,却故意拖到孟厌收下温僖后,才假装跑来找他,“顾大人,孟厌今日收了一个跟班,方才已先成好事……呀,怕是不能与你去天庭了。”
他不信,慌乱地跑去找孟厌。
如他们所说,房中确有一个男子。
仅一个背影,他便知自己输了。更遑论,他听见男子温声与孟厌说:“好孟厌,你既拐了我,就得爱我一辈子,不准变心。”
孟厌抱着男子,一顿天花乱坠承诺,“我保证不变心。”
那句他难以启齿的爱,那个男子却愿意一遍一遍讲给孟厌听。
他们,不过才认识半日而已。
房中不断有交谈声传来,他在房外立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叩门。
开门的一瞬,孟厌看见他,眼神中有片刻的慌张,“顾一歧,你怎么来了?”
等听完他的话,孟厌摆手拒绝,“顾大人,我难得骗到一个游魂,得对他负责。”
两年前,孟厌闹着要为他的名声负责。
两年后,孟厌要负责的人,成了他人。
他不怪孟厌,毕竟他们之间,是他先退出,先与她错过。
很多年后,他行过金鸡乡,听见阿旁阿防与几个鬼差吹牛。
无意间,两人提起他与孟厌的当年事当年情。
阿旁:“我们哥俩当年骗顾一歧,孟厌去了人间看话本,让他别等。其实那几日,孟厌得罪了泰媪大人,整日都待在奈何桥。”
原是如此,怪不得他一连等了几日,也不见孟厌。
阿防:“孟厌性子洒脱,顾一歧瞧着喜欢她,断不会为了她收收性子。再者说,天庭规矩多,孟厌去了,便不是孟厌了。”
他头回觉得阿旁阿防说得没错,他与孟厌,的确不相配。
若当年孟厌真的跟他去了天庭,他爱的那个孟厌,会在天庭无尽的规矩中,变成他所希望的孟厌,而不是他喜欢的孟厌。
不远处的阿旁继续在说:“并非我自夸,我这眼光委实不错,当年一眼相中姜杌。为了撮合他们,我先骗孟厌渡仙气给姜杌,又在黄泉路转了一圈,才跑去找顾一歧。不过,姜杌这小子,动作倒挺快。我前脚走,他后脚便亲上了。那手,啧啧,死活不肯松开。”
有鬼差问道:“阿旁大哥,这事你怎会如此清楚?”
一旁的阿防拍拍自己的胸口,“大哥怕姜杌是好色的骗子,特意嘱咐我留在窗外。我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几个鬼差哈哈大笑,他也跟着他们在笑。笑着笑着,他的手心多了几滴眼泪。
他与孟厌之间,从来都是孟厌主动。
两年间,孟厌走了九十九步。而他,从始至终,没有踏出一步。
他一直固执地留在原地,宁愿托人带话,也不愿多走几步,敲开她的房门。他明明知道,孟厌再胆大妄为,鬼门关一关,她总会老老实实回到房中。
他不如姜杌主动,更不如姜杌爱她。
在天庭的三年,他有时会从旁人口中听到孟厌的消息。
无外乎一件事,整日与跟班在奈何桥打情骂俏,拉着跟班一起去人间玩乐。
可是,倒是奇怪。
自有了跟班,孟厌的绩效已许久未曾垫底。
有一回,三界论道,他听见泰媪与几位大人提及孟厌,“本官手下有一个小孟婆,整日偷懒,每月的绩效却正好够领足俸禄。本官觉得奇怪,便私下派人去查。结果啊,原是有人偷偷以她的名义做事,帮她凑绩效。”
那个人,便是彼时孟厌的跟班温僖。
他听完泰媪所说,只觉惭愧。
明知轮回司无事可做,并非孟厌的错。他却常在言语上劝她上进,而不知帮她寻些旁的事做。
泰媪身边的官员是功曹司的中书令,一听此话,便高声指责泰媪包庇孟厌,“她的所有绩效,皆是跟班所为,与她无关。她的绩效,理应作废。”
“他愿意为她做这些杂事,你倒管得宽。功曹司若敢扣她的分,本官今日就闹到三位大人处。”
泰媪最是护短,全地府拿她没有任何办法。所以,功曹司明知孟厌的绩效有问题,仍装作不知,任由温僖偷摸帮她做事。
几日后,论道结束。
酆都大帝突然找到他,“正道啊,月大人真是太勤勉了,本官实在怕他累坏身子。不如你回地府,帮他分担一点差事?”
他知道月浮玉,在天庭的三年间,月浮玉永远高居榜首。
人生难逢此等对手,他当即答应下来,“回大人,下官愿意。”
兜兜转转,世事无常。
一心向往的天庭,他只待了三年便决绝地离开。
往日厌恶的地府,最后成了他一生的归宿。
时隔三年,他又见到了孟厌。
她嫉恶如仇的性子未改,甚至更甚。
他茫然地想要寻回她,想要弥补从前的过错。
可惜,孟厌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他。她满心满眼,都装着姜杌,而非顾一歧。
即使姜杌是个妖怪,即使姜杌曾骗过她。
“顾大人,孟大人昨日又出手殴打恶魂……”
去人间的手下来报,顾一歧揉着乱跳的眉心发愁,“这月第几个了?”
“回大人,已是第三个,理应扣光所有绩效……”
顾一歧颔首,无力挥手,“扣吧。反正她一没俸禄,二不缺绩效。”
手下尴尬回话,将孟厌之言,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她说,若你这月敢扣分,她便大闹黄泉路。”
“她每月绩效皆是零,为何这月不能扣?”
“听说是与姜大人打赌,谁少谁在下。”
“……”
顾一歧无语地叹了一口气,“行,那扣姜杌的分,全部扣光。”
“若姜大人问起此事,下官该如何向他解释?”
“不用解释,他求之不得。”
怪不得孟厌这月三日一小错,五日一大错,原是姜杌在背后搞鬼。
手下临走前,忽又喊住他,“顾大人,孟大人托下官带一句话给你。”
神色一空,顾一歧负手站在窗边,“何话?”
“世上最好的顾一歧,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上回我倒霉抽中的生儿育女奖,可否收回?”
原是这句,顾一歧轻声笑了起来,而后冷声道:“跟她说,不行!最迟来年春月,本官必须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是,顾大人。”
第135章 如是我闻
姜杌出现在搅乱荒时,睁眼便是一片雪白。
搅乱荒时而狂风时而暴雪,昏天暗地,日月不至。
无名无姓,无亲无友的他,就在满目荒芜中独自活了五百年。
直到搅乱荒有了裂缝,直到雪花成形,梅花落地。
每日的雪地之上,不再只有他的脚印。
第一千五百年,他终于能走出搅乱荒,下山入世。
他在人间游历了一千年,交好之人却寥寥无几。
人心鬼蜮,如深渊暗涌,深不见底。
是非莫辨,善恶难分。为了活下去,他需时时小心他人的算计。
第三千年的某日,他路过陈郡,随意走进一家酒楼,选了一处角落坐下。
他的身后,是一桌吵吵闹闹的地府神仙。
“抠门鬼阿旁,捡到金子竟不与我们说。”
“孟厌,你小声点。”
五人的交谈声,有时会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们的谈话内容一半是地府琐事,一半是打趣他身后的那名女子。
“孟厌,若不是你,我上月差点成了倒数第一。”
“孟厌,你与我们说说,你为何能做到月月垫底?”
两句话说完,另外四人哈哈大笑。唯独那个女子一言不发,只一个劲招呼小二上酒。
那女子的酒量着实差,方喝了一壶酒,便开始说胡话,“你们瞧好了,我下月定会是第一名!再五年,定会成为三品官!”
听四人之言,这女子多年来懒惰成性,不思上进。
如今这一番酒后的豪言壮语,实在逗人发笑。姜杌一时没忍住,低声笑起来。
那女子听见笑声,左顾右盼,“你们听,好像有人笑我。”
“孟厌,你喝多了。”
“孟厌,你听岔了。”
午时末,那女子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另外四人吃喝到一半,被一个鬼差喊走,“孟厌怎么办?”
“她一个神仙,还能丢了不成,让她在这睡吧。”
“对对对,我们待会儿再回来找她。”
四人离开后不久,那女子悠悠转醒。见四人不在,转身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看见我朋友了吗?”
姜杌:“没有。”
“我们两桌挨这么近,你怎会看不见?”那女子不信他所言,起身凑到他面前,打算再问一遍。可等他们四目相对,那女子突然改口,“你……你长得真俊啊。”
对于此等称赞,姜杌听过太多,自是不言不语。偏偏那女子不依不饶,摇头晃脑往他面前凑。
97/99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