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慨道:“分明快到余江了,却不知挂念何物非要乘船偷跑回陈常山。”
宋安惋惜摇头,“实在可惜,这一死,已有十多年,陈常山难得出位状元郎,山名旺起,状元死已。”
沈知梨诧异看向宋安。
失足落水!怪不得!余江红桃林里状元郎脸色发白,乌纱帽永远戴不稳,原是因还没上任就死了……
宋安居然已经查了这么深,还是说……他早已知晓,只是,从不知背后牵扯,一毁三座村子,没有活人没有尸体,却偏让她撞见了个消失已久的活人。
沉默不语的鹤承渊,忽然开口问道:“婆婆,夜里买绿豆汤的人……多吗?”
婆婆怔了怔,“不多。”
宋安:“那可有遇到想卖的人?”
婆婆静默许久,嘴唇泛皱,干皮翻起,终于说话了,“没有。”
沈知梨喝了两口甜豆汤,“红衣女子……婆婆是不是认识。”
婆婆重新拿起筷子,回忆着,“认识……好早之前见过的人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变过……还是那样,身子纤细,面色病白……是个药罐子……”
她在宋安诱导中吐出许多令沈知梨震惊之事。
原来外头所见光鲜亮丽的状元郎是个负心汉。
陈常山里原有一对家室较好的孪生姐妹,姐姐体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于是一家便将这亏欠补在了妹妹身上,活泼开朗的妹妹逐渐被众人所知,久而久之,众人忘了这户人家还有一个姐姐……
妹妹喜欢听戏、听曲,自由不羁,可家里不许,认为戏子败坏风俗,身为大家闺秀绝不可上台唱戏,丢人现眼。
自由惯的鸟突然发现脚上的细线,望着天际折去翼,她不愿。某日,戏落,空无一人的戏台上点了一盏烛,一道身影头戴花冠、面化红妆、戏袖生风,红袍在月色下翩翩起舞。
等她一曲落半,台下忽然响起一道掌声,将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书生手握书卷为她鼓掌,他认可了她的戏曲、她的舞姿。
妹妹自觉找到了懂她内心的唯一所爱,贫困书生又如何,她要和他对抗世界,厮守终生,他们在夜里疯狂,在雨里奔走。
沾了雨水的翅膀,太沉重了,是永远飞不起来的。但她一心一眼只有他,她劝他考举、入朝做官,她在背后助他,让贫困的书生上学堂,改善住所吃食,在家中吹旁风扶持他。
却不知……考取状元,一举高升,正是他心早算计。
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捅不破的纸,家里发现了妹妹夜里唱戏一事,将人关进屋里,将她许配给一个门当户对,大她十来岁好吃懒做的肥丑公子。
万幸,那夜书生从学堂而出已晚,未去观戏,他们二人苟且之事,没被发现。
妹妹被禁足,可她刁蛮惯了,一个小屋子如何能关住她,那日夜里……她翻了出去。
而……书生多日没收到妹妹的消息和银子,穷困潦倒的家里已经熬不了两日了……并且,多日未赏着她的身姿,夜花不见开,躁了心,书也无心读。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他翻进了府里,打开了一扇紧闭的门,钻进了一个暖香的被窝……他在黑夜里进入,在黑夜里离开。
一直以往,终于他发现了夜里他搂进怀里的人不对,可姐姐从没拒绝过,因为……她早早听过了书生与妹妹的事,她喜欢上了这个鲜活的人。
她讨厌妹妹,妹妹也不喜欢她,当年小时候,要不是为了救妹妹她又怎么会坐桶入井,结果妹妹上去后,怕因贪玩犯错而被责备,并没喊人救姐姐,姐姐就这样在水井里泡了一夜,仅剩一口气被早晨取水的佣人发现,从此落下病根。
书生发现的那晚,听了姐姐的告白,与姐姐表明心意。窗外大雨纷飞,电闪雷鸣,无人知晓妹妹躲过多少家里的追捕,抱着一箱金银首饰,要与书生私奔,她找不到……
可他就在屋里。
妹妹也永远不知道,书生不爱看戏,他觉得乏味、无聊,所以在后来,他经常已学堂课重为由,避开那些难听戏曲。
妹妹也不会知道,第一面见的书生,他手里握的不是书卷,是她的画像,是倾家荡产花完所有银子找人买来的妹妹喜好。
他投其所好。
他想做官,他要考取状元,而所有人,不过是他踮脚的烂石头,妹妹是,姐姐也是。
书生接受了姐姐的心意,无非是发现此家还有一个好似真正呵护着的大家小姐,或许姐姐更有利用价值。
可他也不知,众人心里都有一盘精打细算的算盘,书生想高升、姐姐想跨出高府、户家要妹妹死心,要借妹妹联姻一事壮大生意……
书生推开门,夫人老爷站在院子里,许了书生与姐姐的婚事,而妹妹失魂落魄回到府里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再后来,书生高中,成了状元,入官便可回来迎娶姐姐……这事捂的紧,直到高中才知状元郎与此家有瓜葛……只是婚事,无人知晓,众人便猜肯定是要八抬大轿迎娶大小姐,谁又知道姐姐呢。
这事大家猜的不错,状元郎便是这么想的,因为与其相比,分别过久,体弱多病,身姿消瘦,夜里咳不停的姐姐令他烦厌,他更喜欢妹妹丰盈的身姿与美貌。
他想调回陈常山做官……
可惜,状元郎要娶的人,大家猜到了,唯一不知道的两个人,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不允许的还是夫人与老爷,那官职令他们很失望,对他们带来不了一点帮助,想娶妹妹绝不可能。
但他们是不是忘了,他们起初想要弥补的人是姐姐……
婆婆说完此事,脸色发黑,嘴唇发白,宋安取出铜钱放在桌上,“婆婆睡了长觉,今日怕是没有来客了,收了钱,早些去吧。”
波动的绿豆汤映着阴沉的月色,沈知梨端起碗准备再喝时,左右手皆被宋安与鹤承渊摁住。
沈知梨不明所以望着他们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满头白发的婆婆身上,她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道,扬起眼尾和蔼笑着。
“今日,多谢姑娘的帮忙了。”
“不客气……”
“甜豆汤的钱,就不用付了,我该收摊了。”
沈知梨呆头呆脑感觉不对劲,但说不上哪里不对劲,鹤承渊和宋安一左一右把她架走。
身后脆响,钱币噼里啪啦掉到地上,在深夜里滚动震响……
沈知梨想回头,鹤承渊及时捂住了她的眼,将她的头掰正。
鹤承渊:“她不需要你收摊。”
“嗯?”
红桃林……状元郎、戏子……红衣姑娘……
红桃林里那场未成的嫁娶戏,梳妆……刺杀……
“!!!”
沈知梨一瞬间恍然大悟,她与鹤承渊在梳妆戏里扮演的角色,根本不是状元郎与戏子,因为状元郎架在台上,他们扮演的是妹妹与姐姐,妹妹以为姐姐要出嫁,于是主动给姐姐梳妆,姐姐以为两人冰释前嫌,同意了此事!
结果……那天,妹妹把姐姐给杀了!替她出嫁……却得来状元郎死在余江的消息,于是妹妹一身红妆策马而去……
那么……两庄婚事皆毁,夫人与老爷的家业得到壮大了吗?
金银珠宝……他们做的什么生意?
沈知梨回到屋里还在神游,宕机的脑子还没转过来。
这与戏子……
红衣女子是另一个影子傀儡师,她毁了三座村子,可十多年过去,她对他们的恨这时才彻底爆发?
沈知梨呆呆坐在床上,这背后的故事,恐怕,还不只止于此……
门被推开,屋内的灯尽数吹熄,沈知梨抬头来,“鹤承渊不可。”
她抵在他肩膀的手腕被握住,衣袖推起,炽热而又急切的鼻息喷洒在裸。露的腕部。
“不行!”
手被攥住,想抽却抽不出来。
他一缠上她就控制不了,她会被他活生生弄死的!
沈知梨下意识扬手一挥。
“啪!”
清脆一甩……猝不及防,打在了他侧脸……
黑暗的环境里,魔气突升,鹤承渊缓缓转回打过的脸,一双血眸锁住了她,疯子指腹在唇角碾过,低声一笑,昏暗里大魔头不怒反笑,沈知梨收回手,往旁边缩了下。
“今……今夜有药。”
“师弟。”
窗外响起君辞肃然的声音,魔气惊动了他们。
鹤承渊眼底闪过不悦,沈知梨急忙点起烛光,走到窗前,窗上印着她的倒影。
“我没事,他该喝药了。”
她转头回桌子,将烛台放在桌上,认真望着站那不动的鹤承渊,皱起秀眉生气道:“收起魔气,陈常山里仙家众多。”
鹤承渊冷哼一声,还是默默收了起来,盯着桌上那碗黑黢黢的药,浑身都是抗拒。
沈知梨手指在碗边轻点,“我熬了许久,不喝浪费药材。”
鹤承渊在她对面坐下,“下次可以不浪费药材。”
“……不行。”沈知梨一本正经和他商量,“约法三章重新改,第三条,不许半夜潜入我的房里咬我。”
鹤承渊邪勾起唇,“怎么?第三,不是不许我杀你?你不怕我杀你了?”
“我是你的药引。”
“药引就不能杀了吗?”
“……”
失策……
沈知梨:“那、还是不改了。”
“嗯。”
第56章 解药(5)
一大早屋门就被“哐哐哐”敲响。
“起床啦,起床啦!”宋安在院子里拍打某间屋门,坚持不懈敲了半个多时辰,沈知梨也是佩服他的耐力,没人理他,还能不死心扒门上。
沈知梨打开房门,盯着他看,“你敲了半个时辰,怀疑鹤承渊不想理你,都没怀疑过他不在屋里吗?”
宋安:“什么!他为什么不在屋子里!”
“……”沈知梨骂他的话噎住,道:“你为什么最近老粘着他,把他整烦,我都找不到他了,你能不能死一边去。”
“我爱粘着就粘着了,你管得着吗,沈大小姐管这么宽。”
“……”沈知梨:“没记错的话,那是我的杀奴,不是你的,你靠边站。”
宋安前来理论,“那是我师弟!我教他功夫,让他一举夺魁,得了仙首,我可是他功不可没的师父!”
沈知梨对他翻了个白眼,“他比你大,别老师弟师弟的喊。还有你那功夫不及他一根指头,怎么你就成他师父了?”
宋安双手环胸,耸立在她面前,高高的马尾被风吹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知梨嫌弃看着他鬓角两条碎发,“把你那两条鲢鱼须利索束上去成吗?”
她越过他,朝府外走。
气得宋安两眼冒火,追在她后面喋喋不休,“怎么师弟披头散发你不说!我这两根须怎么了?我开心我乐意!”
沈知梨:“他就算光头也比你好看!”
宋安不服输,争执道:“我就算光头也比他头圆!”
非要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要赢过鹤承渊。
沈知梨懒得与他吵,“你没事干吗?老缠着他做什么。”
“我乐意缠着他。”
“找你的大师兄去。”
“我就要缠他,就要缠他!我要缠死他!”
“有病。”
沈知梨回到那个街口,找了家路边小摊坐下来,对摊主道:“要一份馄饨。”
街口前有几个小孩嬉笑着蹲在地上捡遗落的铜钱碎银。
“一份宽面。”宋安在她对面入座,“你请我。”
沈知梨无奈极了,怪不得鹤承渊不见人影,宋安跟个甩不掉的狗屁膏药似的,哪里热闹哪里冒头,又缠人又烦,嘴还喜欢絮絮叨叨,像念经一样,听得人头都炸了。
他能在鹤承渊身边活这么久也算是奇迹。
摊主端来他们的餐食,宋安毫不客气抓起筷子就开吃。
沈知梨:“我请你,你能安静吗?”
宋安吸溜一下面条,“可以考虑一下。”
“……”
沈知梨埋头默默吃碗里的馄饨,吃了一半,忽然想起昨日的事,“对了,昨天那个婆婆……”
宋安顿了一下,在热雾中抬起眸来,认真地看向她。
沈知梨不解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不是让我安静?”
“……”沈知梨:“行吧,你继续叨叨吧,那个婆婆该不会是……”
“你去了她家?”
“……嗯。”
“可看到她的屋子了?”
“看到了……塌了半边,年久失修……”
“桌椅重吗?”宋安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面,“还没明白?”
沈知梨沉默不语。
明白了……
“你这身体怎么回事?有些怪异,出生就这样?”宋安难得正经道:“常人而言,要么修诡道,要么就是……灵魂残破,才会无意识招出这些,并且招来那人也不知道自己已死,循规蹈矩做着旧事。”
沈知梨若有所思摇摇头,“我不知道。”
前世没发生过这种事。灵魂残破,难道是因为她死过一次的原因?
“那绿豆汤……”
“是她熬的,不喝无法与她搭桥。”
搭桥,莫不是需要接触死者递来的信物,便可与其沟通。
宋安:“沈大小姐难得有些用,居然能助我们找到背后的傀儡师。这傀儡师若是找到,禁药因是也能查出来。”
沈知梨如实道:“婆婆口中的状元郎和妹妹……我和鹤承渊在余江遇见过。”
“余江!”
“是,不久前妹妹被鹤承渊杀了。”
“余江不是那个镇远侯府……谢家。”宋安认真思考有些费脑子,抬手又让摊主上了三碗面。
沈知梨:“……”
他可真是不客气啊。
“怪不得师父去余江送了趟药,就带回了你们俩。我听说,这谢家从前和你们王府可有娃亲。”
“你听说的还真不少。”
“可不,听说当初谢家被抄,你们置之不理,谢故白娶妻生子,逃往幽水投奔叶家。”
“生子?!”沈知梨不可置信放下勺子。
宋安继续嗦面,“早产夭折,死了,生出来当天就没了,他怕叶婉伤心,尸体连夜刨了个坑埋了,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妻子叶婉就是那时候身体坏的,畏寒,神志也开始不正常,再后来他就去了余江,温文儒雅的公子白,弯下脊背给人当牛做马,师父次次都亲自给他送药,无论他要什么,再难再远都给他送去……当年……”
他欲言又止,似乎没有再想往下说的想法,沈知梨也不好追问。
“叶婉死了……死于妹妹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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