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梨并不知,剜针是少年受尽折磨的开始,并非结束。
从这日起,她变得沉默,笑容未再见过,她尽所能试图帮他减少伤痛,弃掉的石子被鹤承渊如数拾起。
幻雾变动,杀奴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他每日的饭菜还是那般寡淡,体内的毒总在深夜发作,他们为他送来的解药,抑制不住太多的疼痛,每次毒发少年大汗淋漓,抓心挠肺,身上的伤口再次出血,彻夜难眠。
沈知梨在他们每次来时,偷偷藏些外伤药,放在他的床头。
他的筋脉被断,一身内力被毒侵蚀,无法驱使。
某日邪宗弟子又来了。
“师兄你要将他带到哪里去?”
“我的蛇要冬眠了,送去给他们再饱餐一顿。”
沈知梨整个人都麻木着,目睹少年被带走,她什么都做不了,也改变不了,她拾起一把小刀,不足一指长的刀。
他们趁夜里杀奴毒发没有回手之力时,卸去他的双臂,丢入蛇窖。
密密麻麻满窖的蛇,沈知梨发怵,身体凉汗直冒。
鹤承渊眸光加深,这么多日,总算开了口,“不必救他。”
沈知梨却听不见,一颗小石子滚在她的脚前,阻止她靠近少年,她又向前一步,又一颗石子打在脚尖。
每日出现在她身边的石子……
“鹤承渊……你在是吗……”
石子停住了。
沈知梨一滴泪落了下来,“蛇伤不到我的……”
又哭了……
空气凝固,剩下一片死寂。
鹤承渊手指捻着石子未发,他沉默,血眸褪去,眼睫将黑眸挡住,蛇从他脚步蹿过向血味去,毒发的少年忍着伤痛侧躺压住右臂,他要接回自己脱臼的胳膊。
片刻后,石子再次打在她的脚前,不许她动。
“咔嚓――!”
骨头清脆一响,少年忍不住闷哼一声。
沈知梨明如星月的眸子无比坚定,朝少年跑去,一刀刺进蛇的七寸,蛇在她刀下摆动尾巴,激起尘灰。
这一举动,连鹤承渊都没反应过来,她拔出刀,徒手抓蛇,将其丢远。
一条又一条蛇蹿来,沈知梨重复着她的动作,而蛇死前还有条件反射,就在她要去抓蛇时,那条蛇对准她的手猛地张嘴。
下一刻,一颗石子急速飞向蛇的头部,却在最后一刻穿过了它。
鹤承渊全身绷紧,呼吸乱了,向她走了两步,发现蛇也穿过她的手才驻足。
石子滚动,沈知梨抬起眸来,朝那个方向看去,“鹤承渊……这是幻雾驱使吗?”
没有回答,然而地上却用石子写了个“是”字,鹤承渊愣了片刻,原来除了石子,她什么也感受不到,连留下的字都看不到。
石子是她最开始,无意识救少年,而搭建起的桥。
她丢开那条蛇,又问了一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石子再次滚来,回复了她。
少年杀奴在她身后坐起身,他额布满汗,咬紧牙接回另一只胳膊,蛇窖中的蛇太多,少年免不了遭咬上几口,沈知梨杀到最后甚至疯魔一般,蛇咬住少年的腿脚,她也不知怎么得,未经思考冲上前掰开蛇嘴。
她用手里的刀为他尽可能减少袭来的蛇,小石子没再出现过,她不确定鹤承渊还在不在。
三个人在同一环境里,存在于不同的三层空间中,彼此碰不到彼此。
少年杀奴一月来靠饮血吃肉为生。
沈知梨坐靠在一边,手垂在身侧,小刀躺在手心。
“鹤承渊……这两年……”
她欲言又止,……要想办法破雾了。
蛇窖外传来OO@@的交谈声。
沈知梨苦笑着,他们若是看到这般场景,又要怎么折磨他。
第62章 解药(11)
“师兄,这小子不会被蛇咬死了吧,可都是剧毒呢。”
李潭:“剧什么毒,师父让我们买回来的时候都说了,杀奴体质特殊,又中了毒师的毒,是顶好的养蛊引子,那些蛇毒要不了他的命,最多口吐白沫,哈哈哈哈哈。”
“师兄啊,师父如何知晓他体质特不特殊,万一玩死了……那可是五十万两。”
李潭:“什么五十万两,大师兄不是让余家把这窟窿填上了?”
“是哦,我们一分钱没花!”
“至于如何知晓体质特殊一事,赌场背后的主子早将这消息传了出去,否则怎会让我们提钱去。”
“五十万两?”
“正是。”
“可特殊在何处啊?”
“这倒是没说,仅说了特殊。”
弟子声音靠近,“师兄,我们这一路招来的杀手可不少,真是费劲,这么多人要杀奴的命。”
李潭冷哼道:“呵,我看就是那赌场搞的鬼,伤我们一半弟子带回来一个杀奴,三百万两,这个价可是杀奴的死局。”
“死局……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杀奴走出赌场?”
“赌场肯定是要出的,杀奴不出赌场,钱怎么能到赌场。”
弟子停在蛇窖外,“可杀奴死局那日,赌场就已经出现了杀手。”
李潭摆手说:“我估计也是障眼法,赌场我们的弟子一个没伤,偏偏就在外头,诡雾突升,四面埋伏……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弟子好奇凑过耳朵,“说明什么?”
“说明,那些杀手不光要杀奴的命,还要我们的钱和命。”
“这赌场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无人知晓,此人深藏不露,赌场都有许多年了,指不定是个贪财的老头。”
蛇窖石门推开,李潭眼底充满得意,这一个月他的蛇饱餐一顿,将来他便可以一统东山得到器重。
令人作呕的血酸味扑面而来,李潭傻在门口。
与他同行的弟子探过头来,“怎么了师兄……”
放眼望去满地开膛破肚的蛇尸,一条活口都没有。门开刹那,白光晃近引人抬头。鹤承渊双手抱臂散漫斜靠凹凸不平的石壁,犀利的血眸堪比蛇眼冷漠锁住李潭,手指间的石子捻成了碎渣,他漫不经心松开手指,灰渣飘落在地。
而沈知梨坐在一边,一身喜袍还是那般明媚,唯有眼底幽深如渊,恨意即将冲眸而出,手指收紧死握匕首。
突然,讥诮的笑骇人回荡在空窖中,众人闻声望去,少年碎布蒙眼,坐在灰暗中,闯来的白光打亮他挂满血痕与污秽的面容,蛇毒引起的白沫从他嘴中溢出,他薄唇高扬笑声不止,阴戾又病态的笑兴奋得浑身发颤,他狼狈不堪鲜血渗透全身,数不清的伤口,鲜血因笑而发的抖动不断从血洞汩汩外流。
“杀奴!!!”李潭一双眼恨得瞪出来,“我的蛇!!!!!!”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给我!给我!杀死他!!!!!”
他冲进来,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少年眼里的血湿透破布,一条条血珠顺脸颊流下,他仍然笑意不止,李潭双眼充血,对他下死手,加大力道企图让讥讽的笑停下来。
门外的弟子眼看要出人命,慌忙冲进蛇窖,“师兄!师兄!”
沈知梨呆呆走到李潭身后,看着他手里的少年明明是绝望……那般的绝望!
她闪过一丝薄凉,盯住李潭的脖子,没有片刻迟疑,一刀扎了进去!
远处的鹤承渊呼吸一滞,眉头紧皱,迅速调整了强装淡定闲散的姿势,他快步走向沈知梨。
沈知梨显然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吓到了,她肩膀发抖,后退几步,眼前的李潭松开了即将掐死的少年,他捂住脖子,轰然倒地,倒下前血手从少年脖颈滑下,在他身上留下血印。
巨大之声,令她全身过电般哆嗦,惊恐望向自己的双手步步后退,身体发软将倒之时,鹤承渊抬手正欲搀住她的肩,关键时刻她的身体穿过他的手,跌坐在他腿前。
鹤承渊眼睫轻颤,眉头久未舒展,最后在她手心放上一颗石子,见到石子她抖不停的肩膀才慢慢得到缓和,他立于她身后寸步未退。
眼前的幻雾在少年绝望又疯癫的笑声里发生转变。
……
“他是什么?魔!原来是魔啊!哈哈哈哈哈,我说他特殊在哪里。”
“大师兄,师父每日布下的功课,他可都没完成。”李潭睁眼说瞎话,告起状。
伍昌睨他一眼,“你的蛇养回来了?”
李潭说来就气,“刚出蛋。”
一个冬季过去,总算破壳了。
伍昌:“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冬日一件衣裳没给人送去,他那屋子漏风漏雪,别将人给玩死,这是底线。”
李潭:“知道了……”
沈知梨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肉中。
幻雾……既改变不了他们的生死,那就杀他们千百回!
铁链拖响,他们止住交谈,少年杀奴身影消瘦被他们推搡,摇晃走来。
一个冬季过去了吗……春季天还是刺骨的冷,他还是只有一件单薄的校服,肮脏到无法入眼。
伍昌切换出一副友善的笑容,把抑毒药放在杀奴手中,“这是护山雾,你可知从这出去是哪?”
少年挂笑一声不吭,对这外头是哪一点兴趣有没有,他好似放弃了挣扎,短短几月,认了命。
伍昌使了个眼色,立马有弟子奉来少年的双刃刀,他拿在手中把玩,银光刺眼,却不想刀锋锋利指腹划出了道口子,他缩起眸眼,生起怒意,又压了下去。
“杀奴啊,从这出去是各大仙家都要来蹭蹭邪宗施舍灵气的,陈,常,山,没人不想要浓烈的灵气,你活在邪宗该感到庆幸,不过,你若是想出去呢,我们自然不好留你,你看,路就在这方,是走是留看你自己。”
他拢实狐裘,刀面拍打杀奴的脸颊,“把你的笑收收。”
说着,他用少年的刀在少年脸上划了一道,血一点点渗出,伍昌满意后才把刀递给他,对压住杀奴的弟子抬指示意。
“让他进林。”
少年杀奴被推进林中。
身后是源源不断的唏嘘声。
“太可惜了,杀奴我的衣服洗完了吗?哈哈哈哈哈。”
“我的屋子都还没打扫呢,他每次打扫我的房子都不舍得出来,冬天啊。”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做势搓错手臂,“外头多冷,我屋里有炭火,他怕是一辈子没见过炭火,可惜了,他要是离开,我的屋子没人打扫了。”
少年杀奴手脚拖拽长链踏入雾林,他们的声音逐渐在身后远去,他漫无目的往前跑着,死气沉沉的人,原来是想活下去的……他拼尽全力在场场杀局里活下来,麻木着在邪宗求解药……他顽强不屈,如乱风野火中的劲草,没有一刻寻死。
沈知梨心好似拧成麻花般,拉扯撕裂似得疼痛,要将所有血水拧干。
邪宗嘲笑杀奴。
“赴死将军,哈哈哈哈哈,一个魔混到这个份上。”
“师兄,你原是怎么骗他的?”
“我说也就邪宗大发慈悲给他解药,这世界上他的毒除了邪宗,无人能解。再说了,那也算不上骗,本身师父就在追杀毒师,以为给出杀奴的解毒药就能轻易放过他了?追到他死为止。”
“哈哈哈哈哈,师父也是会吓人,等会还没逮着毒师,他就被吓死了。”
“不过,他似乎想离开呢,这可怎么办师兄。”
伍昌:“他想离开,和他能离开是两码事,师父说杀奴难训,丢进雾林挫挫锐气,真假难辨,我们自然说的便是真的了,让他日后为我们所用,也好操控不会反抗。”
“还是师父高明。”
李潭靠进来,看见伍昌放出不少蛊虫入林,“大师兄不让我用他养蛇,倒是用他养起蛊来了。”
弟子来讨好道:“师兄这是又看中了哪家楼里的美人?”
伍昌扯笑道:“美人养蛊,倒是不如杀奴的魔气好用。”
少年杀奴奔在林中,铁链在后长拖,忽然,他眼上破布遭树枝挂断,落在地上。
他缓缓睁开眼来,视线里是一片模糊,刺痛不断,使得血泪泣出,只好再次合上。
少年跌倒在地,脸上的血一滴又一滴砸在枯叶,林雾阴寒,余雪未化。
耳边一阵阵吵闹,喧哗沸腾,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骤然回头,是他的看守,是用他的命换来财富的看守。
压抑多月的少年疯了般杀了过去,看守的影子扩散,形成无数个,他一时不是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迷茫站在原地,眼前出现十多年来他杀过的所有人。
腿上生痛,何物在啃咬他,一点点吸走他的血,魔气一瞬外溢,他察觉出事物不对,可已经晚了,意识模糊。
事物变换,出现繁华街市,他怎么离开了林雾,怎么离开了邪宗。
过路之人亲切和他打招呼,他们眸光里似乎对他很崇拜,有着感谢之意。
这又是什么情况。
“鹤公子,来都来了,你救我小儿,不知如何答谢,吃碗热面……”
起初的少年警惕,他转头走了。
可脑袋越来越晕,越来越浑浊,好似不受控制。
他脚步漂浮,晃动脑袋,雾林闪烁又消失。
飞剑直来,有人为他挡了一道,此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他说他来救少年,以答谢恩。
少年困惑不解,怪事,他分明什么都没做。
第63章 解药(12)
雨夜,少年望着烟雨,迷茫站在桥上,有人为他递来一把伞,他侧过头去,此人矜贵,手握长枪,陌生的面孔。
“公子无处可去?不如去我那坐坐。”
少年拒绝道:“多谢,不必。”
“怎得不用,这般淋雨,明日该病了。”
他强行拉走少年。
花枝缭绕混沌的驿站里,歌舞升平,身着朴素的少年显得格格不入,矜贵之人将一坛酒搁放在少年眼前,他倒是热情。
少年推开酒,“我该走了。”
长枪将军留人,摁住少年胳膊道:“走哪去?近日不太平,我听说你救了三婆家的落水小儿。”
“他那个小儿啊,原先说要拜师学艺,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满二十吧,怎么一心寻死了呢,不过幸好遇到了你,救了他一命。”
少年不明白,困惑不解道:“我听不明白。”
长枪将军说:“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少年更不懂了,“我想我真该走了。”
长枪横在眼前挡住去路,少年刃刀一出,二人兵锋相对,打了起来,很快他发现长枪将军所用竟是他的招式,从力道到解招,甚至比他更强。少年落了下风,武器脱手,刃刀在空中飞旋,最后直愣愣扎进木桌,裂纹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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