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梨抱着他抖得不成样,往他颈窝钻寻丝安慰,滚烫的泪一滴滴砸进他的领口。
鹤承渊被她脑袋顶起下颚,喉咙滚动,她的发蹭红他的脖子,他僵硬抱着她,“沈知梨……放手……”
“抱抱我……抱抱我……”
她的语气破碎,几近崩溃。
鹤承渊却不为所动去掰她的手,结果反而越缠越紧,他压制脾性叹息道:“松手。”
沈知梨摇头,脸上的血蹭在了他的身上。
盖头打开之时,平日阳光绽笑的人,满脸惊恐,脖颈与脸颊全是触目的血迹。
鹤承渊难得耐心问了一句,“血怎么回事?”
忽然,余光一瞥,红色纱幔扬起团雾,地上趴着死人,脖子渗出的血在床边流了一摊。鹤承渊眉头凝起,握刀对着纱幔,另只手托住沈知梨的后脑,微侧过身将人往后藏了些。
他注视死人一招致命的伤口,似簪子所伤,下手凶狠,唯恐无法一招毙命,于是将簪针尽数没入,他微挑起眉,倒有一番欣赏之色。
“做的不错杀了他。”
哪知,他这么一说,怀里的人颤得越厉害了,嘴中嘀咕着,“我杀人……我杀人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鹤承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不想的……”
鹤承渊微颦眉,是他责备她无能使她这般?
他木讷揉了揉她的脑袋,硬生生改了口,“没……杀死……你没杀人……”
幻雾填满整个屋子,屋外电闪雷鸣,房内一切发生变换,准确而言,是鹤承渊见到了沈知梨不久前经历的一幕……
闪电劈亮门前戴着乌纱帽的人,门缓缓打开,床上沈知梨抱着一根简易的簪子窝在被子里,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脚步逐渐靠近,书生肌肤惨白,面部消瘦颧骨高耸,眼眶凹陷,一双圆鼓鼓的眼珠子更是突出吓人。
幻雾吹散又再次重合。鹤承渊唯有手心与脖颈能感受到沈知梨窝他怀里的温度,以此来确定幻雾外的她暂且无事。
书生撩开红纱,旁边的柜后发出细微动静,引得他往那方向瞪了一眼,被窝里的沈知梨也发现了此事,她拽着被褥发出响声,将书生注意力引回来。
书生推开红帐,白}的手指抓住被褥一角,他俯下身去,将被褥揭开,一张恐怖的大脸正对沈知梨上方,在看见书生面容时,她明显吓愣住了。
书生裂开嘴笑,白骨爪子对准她的脖子要掐下去时,沈知梨果断抬手挥簪,簪尖刺入书生侧颈,书生迟钝片刻,并没停下要伤害她的打算,沈知梨一咬牙,将簪子尽数刺入,簪头从颈另端穿出,带出的血溅在红纱上。
书生停止动作,沈知梨拔出簪,飞射的血溅了她一脸,书生身体一僵低头倒下去,趴在了她身上,血源源不断染红她的衣裳。
沈知梨举着沾血的银簪,血滴在她的额头,她双目失神,眼眶猩红,泪水在框内打转,硬是憋了回去,手抖如筛糠,手脚发软,试了几次仍是无法把人从身上推下去,短短的时间里血迹渗满她整个半身。
鹤承渊眉头凝重,血眸深沉。两人几乎同时攥住书生的肩膀,可惜他在幻雾,手穿过书生无法触碰,沈知梨蓄力将人往外用力一推,书生滚到地上,身体扯下半边红纱,盖在身上。
她从床上仓皇起身,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仿佛失了魂魄,血迹浸泡她的鞋靴。
“沈小姐。”阿紫从柜后跑出来,瓷壶脱手,清脆碎在地面,令沈知梨转过头来,在巨大的恐惧笼罩下,她仍然保持冷静带着阿紫翻出屋子,两个人没有目的一股脑奔在红桃林中。
阿紫试图安慰她,但沈知梨依旧没缓过神来,绷着的神经仿佛随时崩塌。
直到最后,红桃林里只剩她的身影,她好似迷失方向,双脚失去力气,骤然往前倒下。
鹤承渊从后拉住她的手,将人扯入怀中,扣住她的腰肢。眼前的幻雾发生转变,房屋消失,只剩一团不知路在何处的迷雾,身体里的魔气往外涌,他紧捂怀里的人,一口血雾喷溅。魔核转动,得吸收了,否则魔气失控,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带着沈知梨走向一颗红桃树,确定树没异样,席地而坐,怀中的人遭雾团所缠,陷入幻境中,他的意识怪异与她同存。
莫名其妙的机械声再次响彻在鹤承渊的脑海。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两个任务,任务三破雾开启。请注意隐瞒系统存在,否则世界崩塌,将原地抹杀目标人物。」
……
沈知梨迷茫望着模糊不清的前方,耳边变得异常喧闹,他们在喊什么?又在欢呼什么?
血猩味刺鼻。
“今日!最后一场!起压三百万两!”
铁链拖拽在地,脚步漂浮靠近。铁笼被拍响,一束狭窄的白光照在肮脏的地面,身裹碎布的少年站在斗笼口,一双眼蒙着灰布,血液渗出,他被人推了把,入场便摔跪在地,引得哄堂大笑。
他的看守将门关紧,不顾少年的死活,对喊出的三百万两两眼放光。
赌场!
她怎么在这?
沈知梨对身边喊了一句,“凝香!我要买下他!”
“凝香……”身边除了赌徒,没有凝香的身影。
然而,所有人双眼充血掩盖不住对斗局的兴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又或许她只是虚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不对,不对,我买下他了!”沈知梨冲到铁笼边不断拉拽,手心的血渗在笼上,她固执着重复那句话,“不对,不对!我买下他了,我买下他了……”
少年杀奴手握刃刀,面无表情从嘲笑声中爬起身来。
赌徒耻笑道:“太废物了,就这还三百万两,站都站不稳,哈哈哈哈哈,他要是死了,我得发多少财!我压刽子手!”
幻雾外的鹤承渊平静吸收着魔核,失去意识的沈知梨枕在他的腿上闭紧双眼,二人的意识双双陷入迷雾中。
幻雾里,鹤承渊一身喜袍身姿挺拔,他的意识正站在沈知梨身后,非常诡异,他能看见她,而她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抬眸眼里满是恨意望着周遭的一切,以及斗场外的看守,看守从未将目光施舍给拼命的少年杀奴,他满脸高兴细数场官递给他的银子,揣进怀里。
这是他早已定局、无法改变的上一世。
斗场里大多数赌徒压刽子手赢,他们期盼着少年杀奴被砍下头颅。
斗局开场,少年连落下风,他在无数次倒下后再次爬起来,再次挥刀而出。
彼时,沈知梨脑海中也出现了一道系统声。
系统:「任务发布:“破雾”正式开启,完成任务可获得100好感度加成,任务失败将扣除20点爱意值,爱意值抵达负300点,将原地抹杀宿主。」
破雾……该如何破,破雾关键又在何处。
这莫非是鹤承渊的上一世。此时沈知梨也意识到了,可她为何能看到他的上一世经历,是雾的问题?
斗局激烈,时间在她眼中掠过很快,少年杀奴身影矫健占据上风,然而就在他准备给刽子手致命一击时,银针暗器从二楼射出,准确无误扎入毫无防备的少年身体里。
刽子手挥刀劈下,得亏少年躲避及时,否则将人头落地。
沈知梨屏气凝神,杀奴少年忍得何等疼痛躲下这一击,他甚至无法站稳,脚步虚浮骤然跪地,满身血孔往下流淌。
刽子手再次举刀,暗器飞来,少年杀奴躲了两针,这次若再不能反手杀了刽子手,他会死在今日。
于是在暗器再次袭来时,他以身为饵,暗针击穿他的手脚脉络,从他的手腕穿过,双刃刀脱手,刽子手刀劈头而来,危急时刻,少年杀奴侧身换手握住半空中脱手的刀,蹲身手起刀落刺进刽子手的膝窝,在刽子手失力,身影不稳时,腾空而起,抹了刽子手脖子,刀光闪烁,刽子手捂住脖子面朝地倒下,少年杀奴亦是在又一针击穿他的胸口时,倒了下去。
赌场寂静,若是两者皆死,那么赌银将归赌场所有,赌徒一分得不到。
暗器虽猛,但次次避开少年杀奴的命门,只封他的脉络。
半晌之后,少年杀奴用刀支起身子,跪直了身。
赌场燃起一阵沸腾之声。
“赢了!他居然赢了!我赢了我赢了!”
站在斗笼外的场官抬头望向二楼某个方向,而这时另一个方向的珠帘被推开,邪兽面具的人走到围栏处。
“这个人我们带走了,场官没意见吧。”
沈知梨顺场官方向看去,她记得当时对面的珠帘射出雪叶挡了暗针。赌场背后主使究竟是谁,与邪宗相对的又是谁。
不起眼的杀奴……
她决定上去一探究竟,然而,在她抬步往前时,斗台上的少年体力不支倒在血泊中失去意识。
幻雾发生转变,少年被邪宗带走。
鹤承渊与她有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他发现他无法操控,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存在,与此同时魔核正一点点涌入他的身体,平衡身体的疼痛,缓和躁动的魔气。
第61章 解药(10)
“杀奴?!何名!喂!和你说话呢!”
幻雾扭曲,几个邪宗弟子将少年杀奴围住,对他拳打脚踢,少年抱住脑袋在地蜷缩成一团,很快他所在之处生出一摊血迹。
其中带头的某个弟子倒是眼熟,是之前红桃林里被鹤承渊杀死的李潭。
有个弟子拉住拳打脚踢的李潭胳膊,“李师兄,留条命给他啊,花大价钱买来的,别给人打死了。”
沈知梨看不下去,拾起石子挨个给这些弟子后脑勺来了下。
“哎哟,什么东西敲我脑袋上了。”
“你打我?”
“我好好的打你做什么?”
“我不就是让你别欺负个杀奴吗!”
“我爱踢就踢了!”
几个人怒火中烧,起内讧互殴。
鹤承渊依在树荫下,瞧着不亦乐乎抛石子的沈知梨,他低头,脚尖在地上碾动石子,朝李潭踢去,他的那颗石子穿过李潭的身体,并没有伤及到他。
幻雾由沈知梨控制,他进入了她的意识空间。
搭桥的是什么,是饮过她的血?还是他拥有超乎世界外的系统。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互殴掐架,沈知梨用衣摆抱起大捧石子,关注着蜷缩在地的人,但凡有人靠近少年杀奴,她就送颗石子过去。
鹤承渊席地而坐,百无聊赖望着她,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她活泼跳动的喜袍上,她两条腿左跑右跳,就没闲下来过,石子击中人,嘴角的笑能乐好一会儿,全然忘了幻雾外她吓得哭天喊地发生过何事,现下眼里只有眼前事,卯足了劲把狼狈的少年护住,可惜少年看不到她,最多只是少挨几脚罢了。
幻雾……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当真了,一两颗石子又能改变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住手!”一道严厉之声闯来,打破难以收拾的场面。
沈知梨顿住,回头望去,这个声音,不正是赌场二楼戴邪兽面具那人――邪宗东山大弟子,在余山被鹤承渊夜里剜眼杀害之人。
她抛了抛手心的石子,挡在少年杀奴面前,她倒是要看看他们怎么欺负他!
沈知梨扯下一大块布,把收集起来的石子包裹住,以便遇事随时取出来用。
树荫下的鹤承渊瞧见这一幕,眼里微不可查挑起笑意,她倒有点意思。
弟子对东山大弟子拜礼。
“伍师兄。”
伍昌摆手,走上前来,“你们在做什么?他银针都未取,这般下去,早晚在体内移位,死在这里!多少钱买来的你们不知道吗!”
他轻蔑扫了少年杀奴一眼,“倒是厉害,不愧是赌场压的宝,这都没死。”
“没死就别让他死了,拖去把他针取了。”
取针!
沈知梨眉心抽搐,他们指不定怎么折磨他!
少年杀奴奄奄一息任由他们架走,沈知梨准备对此做出改变时,又发觉眼前幻雾搅动,她站在了审讯室中,四周墙面挂满刑具。
“等等!”她顿感浑身冰冷,没忍住出声制止。
她的声音并没有传到他们的耳中,几个弟子嘻嘻哈哈,李潭在一排刑具中挑选,选中一把弯刀,他把刀放在火中烤到发红。
鹤承渊此时就站在一侧,无动于衷镇定望着这一切,仿佛曾经遭受过的人不是他,他的目光寸步不移锁住沈知梨。
那个傻子扑在杀奴身上,她做了许多事,例如找一盆水给弯刀去热,又例如用石子击打李潭的手想让他脱手,但好似一切都无用功,唯有那把刀掉地脏了,唯有他们嘲笑肮脏的杀奴就该配这样的脏刀。
她以为这样就能挡住那把刀了吗?
无用功罢了。
活生生剜肉取针,记忆犹新。
果不其然,那把弯刀穿过她透明的身体,落在了上辈子自己的身上,石台上的少年就像一条垂死无法挣扎的鱼,任由他人宰割,他们嬉笑着,说刀落错了,要重新下刀。
李潭又走到另一端拿起铁钩,一点点剜入少年的血肉,银针太细,钩子取不出,于是又换了个法子,用夹……
石台上,少年就这么活生生被剜了一刀又一刀,触目惊心的血从石台上滴落,瞎眼的少年眼里只有一片血色。
他们走了,几十根带血的银针落地,少年满身血孔,时不时抽搐,到最后留了口气,频死前才来了两人给他医治,然而,他们缝合伤口,也不过是随意穿合罢了,血止住命留住便行。
方才还得意洋洋帮他打走那些人的沈知梨,现在哭得泣不成声。
鹤承渊静静看着过去的自己,又望向沈知梨,她颤抖着想为少年减轻痛苦,可却无从下手,也碰触不到他,于是眼泪便像开阀的泉水,源源不断砸下。也不知为何,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却还是走到她身旁,将一颗小石子放于她的手边,小石子碰触到了她。小而不起眼的物品,就像是他们之间搭起唯一能碰到彼此给予安慰的桥梁。
他的过去不算光彩,杀奴……也不是句玩笑……那就是他的上辈子,是他们买回来的一把刀,也是入不了眼的奴隶。
牢中空了,只剩两个意识存在,沈知梨呆呆站在石台边,望着千疮百孔的人,竟束手无策,原来她什么都帮不了他。
少年在石台上躺了几天几夜无人问津,大多时候他都是被痛晕的,醒来时,没有眼睛,看不清身在何处,只感到有水喂到他的嘴里,让他吊着一口气。
沈知梨手心里捧着的水,也只是牢中存在之物,她发现幻雾囚禁她,幻雾出现何物她就要看何物,踏不出半步。
真是实现了,两步远。
听那些邪宗弟子交谈才知,原来少年已经跟随他们漂泊几月了,他们去过余江余府讨债,可惜余家小妾离奇死亡,余夫人不认这事,但最后还是用五十万两打发了他们,就此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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