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倒肯替他着急。”沈晏不由自主一阵火气上涌,转过身,往厅堂的方向走去。
洛微愣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跟了上去,却没有进到屋中,而是立在门外。
父子相见,是沈晏先开的口,他冷冷的道:“有话快说,说完就走,以后不要再踏进这里一步。”
沈巍早想着他不会同自己客气,却不料他竟这样的不客气,开口就是撵人,然而也不敢反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便说道:“纵然我和县主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曜儿到底是你弟弟,你怎么忍心害他?”
沈晏冷笑一声:“弟弟?我连父亲都没有,哪里来的弟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么倒成了我害他?”
沈巍忙道:“你就算不认我,也该认你祖父,曜儿也是你祖父的孙儿,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杀人,你哪里听来的谣言?那个青楼女子是不是?我知道你不仅为她赎了身,还把她藏了起来,一个烟花女子的话,你怎么能轻易相信……”
“沈曜亲口承认的,也叫谣言吗?”沈晏打断他,“这样的子孙,祖父不见得愿意认。”
子和孙,他这是连沈巍也算上了。
沈巍知道同他讲情义是绝对讲不通的了,只能讲条件,沉默半响,说道:“究竟怎么样,你才肯放了曜儿?”
沈晏道:“这话你该去问卢家,问大盛律法。”
“律法是律法,你若肯在圣上面前求情,圣上也许会网开一面。”沈巍语带恳求,近乎低声下气,“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救曜儿?”
沈晏忽然盯住他:“你想救沈曜,那很容易,一命换一命,你舍得死吗?”
沈巍看着他幽深锐利的眼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这个儿子一直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从前是疯不疯的问题,就算刀落了下来,也不过是刮刮脸皮,不至于要了命,然而从那件事之后,便是一把随时会要他命的利刃了。
沈巍犹豫了一会儿,勉强解释道:“那时……是我一时疏忽,才让你被阿史那・骨力掳走了……”
“一时疏忽?”沈晏眼神骤寒,“确实是一时疏忽,你怎么也料不到我会活着回去,否则一定亲手杀了我,也就不必担惊受怕这么多年了,是不是?”
洛微听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震,阿史那・骨力不正是他九岁时初上战场那一年诛杀的么?原来大家津津乐道的传奇功绩的背后,竟是这样血淋淋的事实……
“你误会了……我……”沈巍还要解释。
沈晏却懒得听了:“废话少说,一命换一命,你究竟肯不肯?”
沈巍不说话了。
沈晏又冷笑一声:“我还当你有多爱这个儿子,看来也不过如此,谁也比不上你自己,回去准备后事罢,记得要风光大葬,不然别人怕不知道你沈巍有多么的情深义重。”
沈巍知他是嘲讽自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洛微站在门外,眼看着他走,既不理他,也不令人送他,只等沈晏出来时,一脚迈过去,旋身拦在了面前。
沈晏站住了脚,垂眸望着她:“还有事?”
声气倒是比方才在屋内时好一些,不过仍是冷然疏离的。
洛微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去,轻声道:“今天好像又要下雪,晚上该回来了罢?”
沈晏望着她那微微颤动着的乌浓的眼睫,沉默不语,他心里清楚,她是听了方才的话,又可怜他,同情他了,所以才软下态度求和。
然而她不明白,他不要她可怜,不要她同情,只要她爱他,把他结结实实的放在心里,看的重一些,抓的紧一些,不要随随便便就推出去,抛弃了……
“军务繁忙,怕不能回。”沈晏说完这句话,狠下心,侧身绕过她,走了。
洛微在原地站了许久,一动不动。
横云怕她碰了这个钉子,心里更加别扭起来,越发不好转圜了,上前劝道:“娘子,沈将军只是在气头上,你看,方才着人去请他时,他不是立刻回来了么,过两天等他消了气,也就好了。”
洛微正沉默着,侧门的小厮忽然报到内院门上,说是一位姓阮的小娘子在外求见。
洛微猛然抬起头来,阮玉卿?她来做什么?难不成非要进门不可吗?心里禁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即刻令人引她进来,倒要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到了花厅,阮玉卿行过礼,眼睛在洛微身上一溜,先就笑着道:“果然,那日同沈将军一起来的小公子就是长公主。”
洛微并不否认:“你怎么知道是我?”
阮玉卿道:“一来呢,是身段气度,二来呢,沈将军同奴说话时,神情和语气都是十分冷厉的,可偶然朝长公主身上一瞥,那刹那间的眼神,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柔情,奴早就听闻长公主和沈将军伉俪情深,那般情形,自然不会是别人了。”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一顿,含笑道,“所以,奴当时便斗胆提了那个长公主和沈将军一定不会同意的要求。”
一定不会同意?
洛微心中一动,听出些许话外之音,当即问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一定不会同意,为何还要提?”
阮玉卿道:“为了让长公主和沈将军以为奴接下来的要求是退而求其次,以此掩藏奴真正的目的,免得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让人反将一军,却不料,沈将军早看出我另有所图,先行敷衍,暗中调查了出来,翌日一早,便去与我干脆利落的摊了牌,倒是我先时自作聪明,多此一举了。”
洛微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不觉脱口而出道:“你说他是第二天一早去找的你?”
“是啊,怎么,长公主不知道吗?”阮玉卿看向她,微笑了一笑。
“……我当然知道。”洛微稳住心绪,又追问道,“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阮玉卿敛了笑容,缓缓答道:“奴有一个好姐妹,被南郡王赎了回去,原本以为进了富贵窝,不成想,那南郡王酷爱折磨人,她几次险些丢了性命,奴有心救她出来,无奈势单力薄,因知道沈二公子是南郡王的外孙,便有意接近于他,试图寻机救她一救,谁知,半路杀出个卢公子,本以为无望了……
无论如何没有料到,沈二公子竟会杀了卢公子,那日奴惊骇之余,却又觉得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便偷偷拿走了凶器,原是打算以此威胁卫国公府,救出我那姐妹,后来又听闻被当做凶手抓起来的那位薛公子,同长公主是青梅竹马,于是便转了念头,与其冒险去和卫国公府交涉,不如求助长公主和沈将军。”
洛微心道,你这哪里是求助,分明是胁迫,嘴上却也不和她辩,只是问道:“你既交出了凶器,想来你那位好姐妹已经救了出来罢?”
阮玉卿点了点头:“是,沈将军说到做到,不仅救了奴的好姐妹,为奴赎了身,还为我们安排好了退路,我们明日就要走了,所以特来和长公主告别。”
“去哪里?”洛微问道。
阮玉卿笑着道:“这个地方,长公主很熟悉的,正是灵州城,沈将军说,灵州刺史乃是薛公子的父亲,我此番也算是救了他的儿子,他会修书一封,嘱托薛使君多加关照,边境离着京城千里之遥,有薛使君,又有沈将军的下属在那里,保我们两条命是没有问题的了。”
说时,她又起身行礼,郑重的拜谢一番,告辞而去。
第71章
◎原来他有这样的重要◎
暮色苍茫中,天上洋洋洒洒飘下雪花来。
营帐的帘门一掀,郑思追手提食盒,携着寒风走了进来,口中道:“我的沈大将军,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有家不回,还要劳动长公主……派人给你送饭。”
沈晏抬头看了看,认出那是家中的食盒,心中先是微微一动,而后便沉沉的坠了下去,她没有来么?
郑思追走过去,把食盒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打开看看罢,长公主给你送什么好吃的了,我也沾沾口福。”
沈晏仿佛定住了,一动不动。
郑思追摇了摇头:“你这架子搭的真是够久的,也不怕散脱了,行,你不吃,我吃。”
说时,他已坐了下来,动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故意的道,“嗬,好精致的饭菜,该不会是长公主亲手做的罢?”
沈晏余光一瞥,心里不由得扑突一跳,真是她亲手做的,当即把盖子抢了过来,一把合上,问道:“谁送来的?”
郑思追看着他,微微一笑:“长公主亲自送来的。”
沈晏猛然站了起来:“她人呢?”
“走了。”郑思追轻描淡写的一挑眉,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不早说。”沈晏一脚跨过几案,匆忙往外走去。
“你也没问呐。”郑思追的声音遥遥的传了出去,“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
沈晏出了营帐,正要牵马去追,却一眼见到辕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亭亭立在风雪之中。
他愣了愣,疾步走了过去:“这样冷的天,怎么不进去?”
洛微抬眼看住了他,要搁往常,他一定立刻牵了她的手,把人给拽进去了……
微微抿了抿嘴角,她拿过横云手中的油纸伞,高高举着,移过他的头顶,轻声的带着点委屈道:“你又不想见我,我进去做什么?讨人嫌么?”
沈晏沉默片刻,目光从她举着伞的双手,望回到她的脸上:“我几时说过不想见你的话了?”
“还用说吗?你多久没有回去了?不是不想见我是什么?”洛微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最近……营中军务繁忙。”沈晏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话音刚落,郑思追恰好提了食盒过来,往他手上一塞:“今日军中无事,驸马大可放心回去。”
说罢,笑嘻嘻的走了。
洛微看着他,低声道:“郑将军说今天没有事呢。”
“我送公主回去。”沈晏依旧疏疏冷冷,接过油纸伞时,碰也不碰她的手。
到了府门前,洛微撩开车帘,只管探身望着他,随侍众人,已提前得了吩咐,全站在原地齐刷刷的看着驸马,没有一个上前搀扶的。
沈晏见状,只得走了过去,伸出手去扶她。
洛微平日里都是抓着他的胳膊,此时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握的紧紧的。
下了车,她又仿佛站不住脚似的,身子一歪,顺势靠在他的怀里,低下头喃喃道:“先时急着出门,车里没有预备炭盆,一去一回,腿都冻僵了,走不成路……”
沈晏任她靠着,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一语不发,俯身抄起她的膝弯,把人横抱了起来,大踏步进了府门,一路朝内院走去。
好多天没有这样亲近过了,洛微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鼻端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雪皂的清香,眼睛则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冷峻的侧脸。
他们前脚刚进了屋内,横云和却月紧跟着就从外面把房门给关上了。
沈晏抱着洛微绕过屏风,进到卧房,把她放在床榻上,正要起身离开,洛微却牢牢的搂着他,不肯放手,眼巴巴的望着他:“你还要走么?”
“不然呢?”沈晏反问道。
“可不可以留下来?”洛微低声道。
“为什么要我留下?”沈晏凝眸看着她。
洛微垂了眼睛:“这些日子你不在,我、我老翻下床去,虽说有地衣,可也磕了好几次,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
沈晏沉默着,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却是从自己脖颈上拖了下去,放开来,起身就走。
洛微心里猛然一沉,不管不顾的跳下床去,一把抱住他:“是我错了,求你不要走!”
沈晏浑身一震,站住了脚,嘴上却道:“公主怎么会……”
一语未完,洛微已转到他身前,举着双手捂住他的嘴,红着眼睛连连的摇头:“不要不要,求你不要再叫我公主,你这样喊我,我听着,心都要碎掉了。”
沈晏呆了一呆,慢慢拿开她的手,正要说些什么,洛微却急急忙忙踮起脚尖,仰头吻住了他。
沈晏微微睁大了眼睛,彻底呆住了。
嘴唇相贴了一会儿,她撤开身道:“你从前不是说过,这样做,你一定闭嘴的么,不要再那样喊我了好不好?”
沈晏终于回过神来,垂眸望着她:“只是这样,可堵不住我的嘴,我不是教过你的么?”
洛微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略踌躇了一会儿,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襟,往下拉了拉,踮起脚尖,再次吻住了他,笨拙的,柔软的,轻轻舐着他的唇……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回应她。
洛微受不了他这样的冷漠,满心崩溃绝望,再吻不下去,忽然就大哭了起来:“你骗人,是你说的,这么求你最管用的,你骗人……”
沈晏万不料会把她逼到这般程度,不由得震惊了一瞬,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揽过她的腰身,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了回去,发了疯似的,吻的她浑身发颤,双腿发软,站也站不住。
他牢牢的把她箍在怀里,不让她往下滑,然而他的吻却沿着她白皙的脖颈,玲珑的锁骨,一路向下绵延……
到达胸前时,洛微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沈晏极力停住了,伏在她的肩窝,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哑声道:“不叫公主可以,你要我喊什么?”
洛微心脏扑通扑通剧烈的跳着,双眼仍是泪汪汪的,她愣了愣,半是颤抖半是哽咽的道:“你又欺负人,原来喊的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偏要来故意的问我。”
沈晏听她似嗔似怨,心里阵阵酥麻,涌向四肢百骸,因低低的笑了一声:“好,不欺负你,那你告诉我,做错了什么?”
洛微轻轻的抽泣了一下,老老实实说道:“不该要你去答应……可我不是真的想让你答应,你先前那样说,我生气,心里闹别扭,所以才……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
沈晏蓦的抬起头来,双目炯炯的望住了她:“真的只是吃醋的气话?”
“我骗你做什么?你要不信算了。”洛微偏过头去,眼泪又珍珠似的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我信,我做梦都信。”沈晏心疼的什么似的,把她抱起来,坐回床榻上,揽在怀里,轻轻的给她拭泪,吻了吻她的眼睛,“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害你这样伤心。”
也许他远远低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原来他有这样的重要。
洛微反倒哭的更凶了,分明是她先惹他生气,她却委屈的不得了,他一温柔,她就不讲理了,声泪俱下的控诉道:“你有多久没这样轻声细语的和我讲话了?见了面不是冷冰冰,就是冰冰冷,我说气话你都听不出,还说那样重的话,也不管人受不受的了。”
沈晏见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高兴,连连哄着道:“是我错,对不起,可是你要把我送人,我那一颗心都不知道碎成几瓣了,好可怜的,就原谅我这一回罢,好不好?”
洛微听他说一颗心碎成几瓣,自己心里也隐隐作痛,于是梨花带雨的点了点头:“好罢,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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