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他低着头,没敢看她。
苏淘淘有些惊讶,房间里光线晦暗,进门之前她只开了一盏黄色的的床头灯,她看不清楚季遥的表情。
“给我的吗?”她拿起盒子摇了摇,里头有什么在轻轻晃动。
季遥点点头,开口时声音因为太紧张,显得有些喑哑:“你的新年礼物。”
苏淘淘打开来,躺在里头的项链泛着晶莹的色泽,在烟花迸射的光芒下,仿佛镶了一圈银边。
“哇!好漂亮!”她将项链放在脖子上比了比,抬头问他:“好看吗?”
季遥拼命点头:“很适合你。”
他想得没错,苏淘淘适合黄色,明艳活泼,跟她本人一样。
苏淘淘说了声谢谢,她好久没有收到过男生的礼物了,尤其是在新年。虽然不见得有别的深意,但至少说明,季遥还是非常看重她的。苏淘淘想,季遥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可我没给你准备东西啊……这怎么办?”苏淘淘十分为难,季遥看着她笑了笑,说:“没事,我不要礼物。”
“那怎么行啊……”苏淘淘觉得这样不妥,刚打算给他现找个礼物,外头陈淑洁已经在喊他走了。
季遥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门边,手刚抚上门把手,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苏淘淘:“你是不是很想给我回个礼?”
苏淘淘愣了愣,随即疯狂点头:“是啊!”
“那这样吧,礼物就算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季遥望着她,鼓起勇气:“你以后考省会的大学吧,哪个都行。”
季遥跟陈淑洁走了,赵文晓把他们送下楼,才转身回家,刚进门就招呼苏黎明和苏淘淘收拾残局。
苏淘淘分外听话,赵文晓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也不嫌碗油腻,剩菜脏,而是一声不吭的,进行机械的劳动。
赵文晓喊了她两声,她都没反应。
“你发什么呆啊?”她杵着腰大声斥责,苏淘淘被骂醒了,含糊说了句“没事”,就埋头干起了活。
她脑子里还在想季遥方才的话。他为什么要让她考去省会?苏淘淘觉得自己隐隐知道答案,又不敢确定,这个问题就这么不上不下的,一直盘旋在她心里,直到假期结束。
三十八天的寒假过得飞快,就像囫囵喝一杯酒,还没品出味来,杯中已经见底了。
高一下学期开学,苏淘淘把自己裹成了球去学校。她脖子上围着赵文晓织的围巾,头上还戴着一顶非常可笑的毛线帽,是赵文晓逼她戴上的,说能挡风。
风吹多了人就傻了,会影响智力。赵文晓对来源不明的养生小文章深信不疑,苏淘淘没精力反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今她也知道该如何顺着母亲,放以前赵文晓说一句她就想顶一句,现在倒是能忍让几分了。苏淘淘觉得自己长大了。
她背着书包去学校,班级里人已经坐满,季遥比她先来的,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有些长,从短寸变成了顺毛,看上去气质都成熟了不少。
苏淘淘镇定地走过去,在他身旁落座,淡定地跟他打招呼:“哈喽,同桌。”
季遥瞟了她一眼,脸色不大好。
“你坐错位置了。”他说:“你以后不坐这。”
“什么意思?”苏淘淘皱眉不解,季遥指了指前面的黑板,苏淘淘顺着看去,发现上面贴了新的座位表。她和季遥被老师拆开了,一个还在原位,一个被调到了第四组,也就是传说中的潜力股小组,和数学课代表同桌。
苏淘淘愣在那,她不情不愿挪了位置,在新座位上收拾好东西,又把外套脱了叠起来,收进抽屉。
新同桌是个寡言的学霸,他文言文和作文是弱项,老师希望苏淘淘能和他互相影响,携手进步。班主任在上个学期的考试中看到了苏淘淘的潜力,觉得这孩子可以逼一把。
苏淘淘却不大乐意,她一上午魂不守舍,打不起精神,总是忍不住朝季遥的方向看。
季遥的新同桌长得很漂亮,皮肤雪白,一头乖巧的短发,眼睛扑闪扑闪的,跟以前的周重阳是一个类型。
这不就是季遥的理想型吗?苏淘淘不禁想。
上午的时间就在胡思乱想中过去了,到了午饭点,苏淘淘一点食欲也没有,趴在课桌上装死。装了一会,突然感觉到头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她睁开眼,发现季遥站在她面前。
“你不去吃饭?”他低头问,苏淘淘摇摇头,把脸埋进臂弯,嘟囔着:“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季遥十分坚持,“我给你打一份回来?”
苏淘淘觉得他有些体贴过度了。她如今怕这种来路不明的温柔,会坐实她心中某个离谱的猜测。
“算了吧,你别管我……”她不知哪来的逆反心,把脸别向另一侧,不去理他。她闭着眼,感觉到季遥在原地站了会,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教室。
季遥去食堂吃完饭,临走的时候想想,还是拿着饭卡站回了队伍,打算给苏淘淘带点吃的。刚把鸡腿和包菜装进泡沫饭盒,一转身,见到了一位老熟人。
温岳章瘦了一点,样子没怎么变,还是那副让人倒胃口的精英嘴脸。他看见季遥,视线又落在他手上的饭盒上。
“这么巧。”他对季遥微笑,像是对待一位老朋友。
季遥没法跟他一样和颜悦色,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打算从他身侧绕过去;但温岳章显然不准备让他就这么走,他往旁边移了一步,堵住去路。
季遥皱起眉头,“你干嘛?”
温岳章问他:“苏淘淘人呢?”
季遥听他提苏淘淘就来气,他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就温岳章目前出现的频率来看,八成是黄了。
想到这,季遥顿时有了底气,他直视对方的眼睛,说:“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找她干嘛?”
他试图用这话喝退温岳章,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你听谁说的,我们两个没分手啊。”温岳章看着他,嘴角带着嘲弄:“你也太心急了吧。”
季遥差点就动怒了。
“没分手也是早晚的事,劝你最近别去找她,她也不想见你。”季遥非常护崽,眼神凶悍,像是随时准备好扑上去打一架。
温岳章见他如此失控,心里反倒有了底。
他确实是放置了苏淘淘一阵子,因为他很忙。除了学业,家里还给他报了高尔夫球班和编程课,让他分身乏术,没精力去哄一个小女孩开心。他自以为摸透了苏淘淘,她喜欢他很久了,全力以赴,竭诚以待,他不是不知道。
温岳章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想做一块海绵,从别人那吸收爱意和关注,至于什么时候付出,可能得等他彻底满足了,有余力再说。
他本来的计划,是先晾着苏淘淘,正好也让她有时间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清楚她该不该忤逆他;等他忙完了,再与她重修旧好。
要搞定苏淘淘的情绪非常简单,温岳章想,只要季遥别来凑热闹。
他看了季遥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又被喊住了。
“别太有自信了。”季遥说:“你把她当个宠物玩养成,你们俩就长久不了,她不是你能这么随便对待的人。”
温岳章这回是真的听笑了,他回过身,目光狠绝:“她跟我不长久,跟你就能长久?季遥,你何必呢,老是伸手拿别人东西,这不就是小偷吗?”
“随你怎么说吧。”季遥终于冷静了下来,“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他弯起嘴角,镇定自若:“我们确实能长久,只要我和她还是朋友,就能一直在一起。”
第二十四章
季遥走出食堂,才感到指尖冰凉,外头的日光猛烈,打在身上却不觉得暖。
他独自慢慢走回教室,一路上想通了许多困惑已久的问题。
原先他以为,喜欢就得得到,但仔细一想,这样和温岳章有什么区别?温岳章就是一个控制欲强的机器,不把苏淘淘当人。
季遥豁然开朗,他其实要的也只有陪伴。他喜欢跟苏淘淘说话,也喜欢看她笑,看她流眼泪,她每个表情都非常生动,让人心情大好。
只要能在她周围就行,季遥想,无所谓什么身份。
想通了这点,季遥忽然全身都轻松了,没有了思想包袱,干什么都事半功倍,注意力也更加集中。老师在上边解题,再艰深的公式都嗖一下钻进脑子里,忘都忘不掉,成绩一次比一次好。
老师显然是发现了他最近的势头,必不能放过,遂钦点季遥加入了每天晚上的尖子生突击小队。季遥白天上学,晚上还得回家上网课,忙得一点功夫都没有,加上跟苏淘淘离得远,两人交集也变少了。
好在苏淘淘够粘人,虽然这学期节奏快不少,时间也紧迫,她还是坚持每天有事没事找季遥聊天,偶尔还一起回家,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处着。季遥本以为他们俩就会这样,风平浪静地处到学期结束,没想到在期中考试前,小镇发生了一件命案,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某一天早上,河道里的清洁工在打捞垃圾时,意外打上来一具尸体。
尸体不知道被泡了几天,肿得如同一只吸饱血的蚂蟥,面目全非,但身上那件印着大logo的紫色POLO衫,附近的人都认得――这不就是季遥他爸平常穿的嘛。
陈淑洁接到消息,迅速赶到医院认尸,法医告诉她,死者是喝多了酒,走到河边不小心跌进去淹死的。陈淑洁听了许久没说话,她望着被白布罩着的某人,脑子里像有一万只蚊子在嗡。警察又说了些安慰的话,陈淑洁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失聪了。
警察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见陈淑洁没反应,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叮嘱她去办该办的手续后,就离开了。
陈淑洁踉踉跄跄走出公安局,季遥在门口的台阶上等,见她冲出来立马一步上去抱住她。
陈淑洁扑到在儿子怀里,她手脚发冷,胃里一阵抽搐,推开季遥干呕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季遥给她开了一瓶矿泉水,陈淑洁没接,她抬起头,满脸泪痕。
“你爸死了。”她嚎啕着,声音像从喉咙里被挤压出来,尖锐得不像本人。季遥轻轻拍着陈淑洁的肩膀,一下一下,仿佛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是啊。”季遥抱紧陈淑洁,轻声说:“他终于死了。”
下葬那天,赵文晓带苏淘淘去吊唁。
她本来不想带孩子去,这场面怪渗人的,看多了不吉利,况且季遥这个爹名声臭到这个地步,听说连来帮忙的亲戚都没几个,全靠陈淑洁一个人张罗。
不过赵文晓觉得陈淑洁是个好人,她就是嘴巴毒,内里跟她一样,都是个心软的。
她喊苏淘淘穿上黑色的连衣裙和外套,并特意叮嘱,让苏淘淘到时候找季遥说说话。
“小小年纪,肯定不好受,你安慰安慰人家。”赵文晓说,苏淘淘听话的点头,不过她觉得季遥怕是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他是个很坚强的人。
楼道里的哀乐声渐强,季遥家的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白布,四周弥漫着呛人香火味。
赵文晓带着她推门进去,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他爸的黑白照片,茶几上摆着几盘水果,三四个亲戚在旁边支了张桌子打牌。陈淑洁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朝他们看过来,眼睛红肿,人瘦了一圈,形容憔悴。
“哎哟,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赵文晓一阵心痛,她坐到陈淑洁身边,朝苏淘淘使眼色。苏淘淘点点头,识相地上了楼,摸去了季遥房间。
她在季遥房门口敲了两下,发现门没锁,便开门走进去。季遥坐在电脑桌前,一身黑衣,手臂上别着黑纱,正在看一个并不好笑的综艺。
“你来干什么?”他皱起眉头,关了电脑起身把苏淘淘迎进来。他脸上一丝悲痛也无,没有哭过的痕迹,苏淘淘松了口气。
“我妈叫我来看看你。”她小声说着,抬起眼看他:“节哀顺变。”
季遥愣了愣,这四个字这几天听了无数遍,他都要麻木了,但现在苏淘淘一说,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大喇喇坐在电竞椅上,两腿一伸,冷静地望着她:“我又不难过。”
苏淘淘点点头:“我知道。”
她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觉得不舒服,干脆滑下来坐在地上,背靠着季遥的床,扬起头压低声音:“我刚在楼下,看你妈哭得好夸张。”
季遥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苏淘淘对面,说:“我其实不明白她,我以为她跟我一样,早就想摆脱我爸了,而且她嘴上总说的恨他,希望他早点死,现在他真死了,她天天哭,饭都没怎么吃。”
苏淘淘超强的共情力发动了,她将自己代入陈淑洁想了想,觉得这确实值得难过。
“他们应该也是好过的,大人们总是这样,动不动你死我活的,我妈跟我爸也老吵架,好几次都说不想过了,但要让他们真的离婚,又是不可能的事。”苏淘淘下结论:“他们就是嘴硬。”
季遥撇撇嘴,无话可说。
苏淘淘好奇,问:“你真一点没感觉吗,他可是你亲爹。”
季遥笑起来,“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为我妈高兴,她终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以后一个人过也好,再找个对她好的也行,反正她自由了。”
苏淘淘见他实在是洒脱,一点都用不着她担心,长长舒了口气:“你真行,这话可别拿到别人面前说,小心被唾沫淹死。”
季遥笑容更明显,他瞟了眼苏淘淘,突然提起别的事。
“你是不是跟温岳章复合了?”他语气淡淡的:“我听人说,他又去班里找你了?”
苏淘淘心里一惊:“谁跟你说的?”
季遥盯着她不说话,苏淘淘逐渐心虚。
“是他非要来找我的,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他。”她眼神真挚至极,生怕季遥不相信她。
季遥确实不怎么相信,苏淘淘在他眼里是个单纯的恋爱脑,温岳章又这么滑头,他就不在那么一礼拜,就被人偷了家。
季遥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苏淘淘扭捏着:“他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吃饭约会,偶尔打打电话,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季遥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意思,吊着你呗。”
苏淘淘不禁懊恼,眉眼都垮下来:“我想也是……我本来想跟他提分手来着,结果他态度这么好,我就说不出口了。”
季遥:“你说不出口我替你说。”
苏淘淘急了:“这都要你代劳,我成什么了?”
“你能分得了手,下得了这个狠心?”季遥一眼看穿她的顾虑。苏淘淘心地是好的,往好听了说是善良,不好听就是圣母,她没法拒绝人,哪怕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当着面也没法直抒胸臆。
温岳章绝对是个狗皮膏药,季遥想,他就是那种厚脸皮,你撵都撵不走的人,苏淘淘想要和平解决,怕是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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