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淘淘抬手要摸它,豆豆吐着湿漉漉的粉色小舌头,把她的手指也弄得湿哒哒的。
苏淘淘心不在焉逗着狗,眼睛看向此刻慢悠悠走来的某人。
“这么巧,吃饭了吗?”温岳章笑眯眯的。
他穿着居家裤和拖鞋,头发松松软软的,笑起来的样子一如既往和煦。分手后,他回到了神龛上,成了苏淘淘曾经喜欢的样子。
苏淘淘低头不语,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平常在学校,她都有意避开了,连国际部的领地都不踏进一步,放学还刻意地拖个十几分钟再撤,就是怕碰到温岳章。
她觉得不自在,虽然两人谈了个恋爱,几乎什么也没发生。亲吻浮于表面,牵手拥抱次数屈指可数,但横竖也是顶着男女朋友名分,扮家家酒似的相处过大半年的人。
苏淘淘有点尴尬,但温岳章出奇自在,他指了指椅子,“我能坐吗?”
苏淘淘赶紧往旁边挪,还习惯性给他拿纸擦了擦位置,擦完才觉得有点过了,悻悻收回手,摸了摸鼻尖。
温岳章朝着她笑,问:“你从哪来?”
苏淘淘指指来路,温岳章说:“这好像不是你家的方向吧,你从季遥家来的?”
苏淘淘沉默片刻,抬眼望着他,把温岳章看笑了。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找他麻烦。”他收紧了狗绳,将豆豆抱上来,一下一下抚摸着蓬松的绒毛,侧头问道:“你们俩好上了?”
苏淘淘摇摇头,温岳章弯了弯唇:“那就好,你们俩不合适。”
确凿笃定的口气,苏淘淘心生不服。
“哪不合适?”她问,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话中带了几分敌意。
温岳章说:“他都不敢承认他喜欢你,这样的男生不行。”
苏淘淘张了张口,彻底没话了。
“你难道就喜欢我?”她有些赌气,低下头嘟嘟囔囔:“我一说分手你就答应了,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她情绪低落,眉眼耷拉着,反倒显得可爱,温岳章抿嘴:“我当然喜欢你,是你把我甩了,我总不好缠着你不放吧。”
苏淘淘一想也是,顿时羞愧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两人在公园小坐了一会,吹了吹凉风,温岳章提出要送苏淘淘回去。他们一路慢悠悠走着,快到家楼下时,苏淘淘抬头一看,家里厨房的灯亮着。
赵文晓八成是回来了。
“就送到这吧,你也赶紧回去。”她朝温岳章挥挥手,转身就要跑,又被他叫住了。
“苏淘淘。”温岳章喊了她的名字,夜色迷离,空气潮湿,说出的话也像泡在水汽里,听上去湿哒哒的。
“如果你想,只要一句话就行,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灰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苏淘淘心不在焉回到家,家门口的防盗门开着,鞋架上放着两双鞋,苏淘淘松了口气,赵文晓回来了。
她小心地推开门,垂着脑袋走进去,饭桌边上,赵文晓围着围兜坐着,正在往碗里舀汤。见她进来,眼皮子一掀:“才回来?饭不吃了?”
“吃。”苏淘淘一溜烟进了卧室换了衣服,又出来洗了手,坐在饭桌前。
今天的饭明显是苏黎明掌勺的,他烧菜水平有限,菜肴色泽单一,全是酱油色,只有一道汤做得还行,勉强能入口。苏淘淘喝了两碗,听见赵文晓说:“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管不动了,你能考哪就去哪吧。”
苏淘淘咬着陶瓷勺子,不敢吱声。
这话赵文晓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回回都赌气说再也不管了,可真碰到事,她是万万忍不住骂的,苏淘淘早就免疫了,这话就当没听见。
一家人沉默异常地用餐,只有苏黎明一个人在叭叭,找些插科打诨的趣事调解气氛,用作灾后重建。
吃到一半的时候,季遥来了,他手里拎着苏淘淘的书包,在门口喊她的名字。
赵文晓给他开了门,一溜他手上的东西,转头挖苦苏淘淘:“真是好学生,书包都能忘。”
苏淘淘面红耳赤,丢下碗筷把人拉进卧室。
季遥进了苏淘淘的房间也不坐,他把书包放在地上,转身抵着门靠着,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看着苏淘淘。
苏淘淘坐在床上,有些无力,她如今怕了这欲言又止的气氛,生怕今晚又听到些什么让人消化不良的东西。
长久的沉默过后,季遥开口了:“对不起。”
他声音低沉,听得苏淘淘心里一震颤,她十分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你道什么歉。”
“我不该逼你,明知道你压力大,我还……”季遥心中懊恼,他说话一时没过脑,把苏淘淘惹生气了,她跑出去之后,他才开始后悔。
苏淘淘不是没努力,他比谁都明白。她连下课的时间都不怎么出去,对着试卷和练习册愁眉苦脸的,笑容都比之前少。
到了高二,那股紧张刺激的备战前夕味就有了,哪怕苏淘淘再不把这当回事,在大环境影响下,多少也感到有些窒息。
季遥道了歉,却还有想说的话。
“你可以开始想想,以后打算干什么了……就算不是为了考试。”季遥真诚地建议,苏淘淘半懂不懂:“以后……?”
“嗯,就,你毕业以后,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现在有空的话,可以想一想,想想又不要紧,你说呢?”
季遥循循善诱,尽量不让这些话听上去说教味太浓,他是真的希望苏淘淘能为自己打算打算。
苏淘淘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你呢?你想过?”
“嗯。”季遥点点头。
苏淘淘好奇:“你打算做什么?”
“我妈希望我去读个好就业的专业,毕业后考公务员什么的。”他撇了撇嘴,不禁笑出来:“不过我打算读个商贸,然后做点生意。”
“你呢?”他望着苏淘淘,眼里的希冀叫她喘不过气:“你想做什么?”
苏淘淘没想法,她不善于思考这种长远的问题。
季遥走后,她陷入了无端的恐慌和焦虑,她陡然意识到,摆在面前的人生难题并不只是高考一项。高考只是能看得见的,短期的障碍之一,而此后摆在那的漫长人生,才是真正的压轴命题。
苏淘淘打电话给丁雯倩,她每每碰到难题,总会跟她倾诉,丁雯倩永远能给她最好的答案。
但不知为何,谈到未来,连她都闪烁其词。苏淘淘忽然意识到,最近很少见到丁雯倩了,她好像很忙。
“你每天都在忙什么?”苏淘淘笑着问,丁雯倩踌躇再三,决定告诉她:“淘淘,我要出国了,就在下学期。”
……
苏淘淘挂了电话,怅然若失。
她原以为丁雯倩是她的队友,两个人一样处在得过且过随心所欲的状态,是真正的同路人;然而事实是,丁雯倩家里早早就给她做好了规划,她无需花精力思考这些,未来自有安排。
赵文晓是不会出钱给她出国的,也没有人脉,规划也有限,将来路要怎么走,全靠她一个人。
苏淘淘终于如梦初醒,她看着墙上的日历,掐指一算,发觉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算多。
她要来不及了。
第二十九章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摁下快进键。
每天都是出门上学放学回家的复制粘贴,无风无雨,唯二算得上新鲜的事:第一,苏淘淘和季遥成年了,学校给所有满18岁的同学举办了仪式,他们一起站到大讲台上,念完了肉麻的宣誓词,这是他们两个长大成人的标志。
另一件事,郭思睿和冯秋分手了。
苏淘淘之所以第一时间知道这事,是因为那天正好轮到她值日,她留的晚,提着拖把去卫生间洗的时候,听见了隔间里的呜咽,还有红着眼眶推开门的冯秋。
苏淘淘挺不会安慰人的,但某种责任感驱使着她,叫她不能一走了之。她请冯秋喝了奶茶,并且陪她一起回家。
冯秋一路上哭哭啼啼,苏淘淘第一次见人有这么多眼泪,她都怕她哭干了。
“可是,为什么啊?”苏淘淘迷惑不解,在她看来,郭思睿和冯秋已经算学校里的模范情侣了,大小算个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连家长都默许了,还有什么能拆散他们?
冯秋摇摇头,其实她也不清楚。早上七点郭思睿就打电话给她,吞吞吐吐含糊其辞,最后在她的催促下吐露实情,说突然觉得自己不喜欢她了。
冯秋听完都愣了,她也问他为什么。郭思睿痛苦又挣扎,坦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一个特别寻常的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坐在床上发呆,视线落在墙壁上贴着的照片――那是他和冯秋的第一张合影,忽然感到心里过分平静,一丝波动也无。
没有想念,没有欣慰,没有喜悦,他看着曾经让他心动不已的女孩,只感觉到麻木。
他们认识了太长时间,彼此依存,过分的亲密提早透支了爱意,亦或是他们以为的爱本来就有时效,现在不过是到期了。
郭思睿想要分手的心万分决绝,他不愿意再尝试找回感觉,冯秋怎么哭怎么闹,他除了对不起,别的什么都没说。
冯秋泪眼婆娑望着一脸震惊的苏淘淘,执起她的手,真诚以告:“你看,男人就是这么靠不住,我们还是要靠自己。”
她小小年纪就勘破了如此真理, 苏淘淘觉得了不起。
放寒假前,苏淘淘拿到了自己的期末成绩。不温不火的,没那么差也没那么好,数学依旧在平均线上挣扎,文科发挥也是平平。这个分数连赵文晓都丧失了点评的欲望,照例训斥几句,又强调了未来一年的重要性,就放手随她去了。
年三十的下午,陈淑洁带着季遥准时出现在他们家门口。
两个大人自去年吃过一次饭后,关系突飞猛进,直接进阶成好闺蜜。陈淑洁没事就爱找赵文晓出去玩,爬山逛街还出去旅游,偶尔带着她购物,赵文晓虽然不如陈淑洁大方,但眼光比她好,帮忙挑的衣服鞋子比陈淑洁自己买的好看多了,还提供了满满的情绪价值。
人到中年还能交到新朋友,赵文晓是没想到的。因为跟陈淑洁玩得好,她对季遥也颇有好感。原先对他们家颇有偏见,如今竟然觉得死了爹的孩子也挺不错,起码懂得担当,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什么脏活累活都主动干,而且从不邀功。
赵文晓屡次夸奖陈淑洁把儿子养得好,说苏淘淘就是被苏黎明宠坏了。
陈淑洁倒是对苏淘淘印象不错,开玩笑说要不让苏淘淘做她儿媳妇。这话赵文晓听进去了,大晚上跟苏黎明讨论,“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黎明年底工作忙,还得帮家里大扫除,困得找不着北:“还能有啥意思,随口乱说的呗。”
赵文晓不这么以为,问苏黎明:“你觉得季遥那孩子怎么样?”
苏黎明奇道:“你不是嫌他们家庭不健全吗……”
“那是以前,以前不熟呀。”赵文晓琢磨着:“我看季遥那孩子是挺不错,你看他每次往我们家跑,办事多么利索周到,一看就是天生的,他们家哪教的出这样的孩子。”
苏黎明一想也是,季遥经常被陈淑洁派来跑腿,不是帮忙送酒,就是来苏淘淘家拿东西回去,回回来都不空着手,有时候还带两束花送给赵文晓,说是路上看见的,觉得她喜欢就买了。
女人不管多少岁,对浪漫总是无法拒绝的,赵文晓收了花,立刻插在家里最显眼的花瓶里,拍了几张照发在朋友圈,配文:小帅哥送的花。
苏黎明嗤之以鼻,觉得这小子用心险恶,看似对大人恭敬体贴,实际肯定是另有打算。同是男人,这道理他能不明白?
所以今年陈淑洁带着季遥来的时候,苏黎明没打算放过这小子,他笑嘻嘻把季遥叫到厨房,要他打下手。
“活虾会处理吧?摘虾头除虾线这些会吧,我们家淘淘只吃弄干净的虾,别的不吃的。”
苏黎明话里有话,季遥怎么会听不懂。他面上淡淡笑着,点头应下,随后戴上粉色的围兜站到水池前,矜矜业业处理食材。
苏淘淘睡了个深长的午觉出来,见三个大人都在客厅聊天,而厨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跟陈淑洁打了个招呼,就拿着杯子借口去接水,溜进了厨房。
苏淘淘家的厨房本来就不大,季遥大高个往里头一站,显得空间更小了。
“真牛啊,来我家打工呢。”苏淘淘嬉皮笑脸,她睡饱了,精神抖擞,心情也好。
季遥撇过头,见她还是穿着去年那套老旧的法兰绒睡衣,头发胡乱在头顶扎成个揪揪,眼角糊着不明物体。
“你去洗把脸。”季遥说。
苏淘淘磨磨蹭蹭不肯去,捧着杯子靠在一边看他洗鱼虾。
季遥手法熟练,干脆利落,沾了一手腥味也没任何不快,苏淘淘暗自佩服:“你都跟谁学的啊,我怎么记得你以前说你不大会做饭?”
“后来就会了。”季遥淡淡道:“不然我妈天天吃外卖,不健康,都是地沟油。”
苏淘淘倒吸一口冷气:“季遥,你知道你现在说话多像我妈吗,你未老先衰啊!”
季遥笑笑不接话。
苏淘淘又没事找事杵了会,杯里的水都见底了,横竖又找不到事做,走不想走,留着又少了借口。
季遥瞟了她几眼,算是把她看透了。
“你过来帮我个忙。”他努努嘴:“帮我把袖子薅上去,老是往下滑。”
“好嘞!”苏淘淘精神一振,搁下杯子就凑上去,伸手帮他叠袖口。
“你怎么这么白?真可恶。”她边往上薅,嘴里边抱怨,季遥笑了:“我脸黑。”
“可身上白啊,脸黑不算。”她退开几步,抱着手上下瞄他:“你其他地方也白?”
说完两个人皆是一愣,季遥眼皮子一掀,也不避讳:“怎么,你想看?”
“不不不……我……”苏淘淘脸唰一下红了,转头就溜出了厨房,碰一下关了卧室的门,一直到晚饭才出来。
今年的年夜饭菜色跟往常不一样,除了赵文晓拿手的那几道,季遥也被迫发挥了几下,炒了两盘菜,都是加满青椒红椒的爆炒,跟苏淘淘家往常吃的不一样。
苏黎明嘴上苛刻,说这菜油放挺多,是不是不健康,但吃是没少吃,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夹。
赵文晓平时注重养生,他吃少油少盐的菜几十年了,嘴里淡出鸟,偶尔来点重口味,觉得胃口都好了。他吃的高兴,免不了要喝几杯。苏黎明开了瓶酒给自己倒,突然想到季遥。
“小子,来点?”他朝季遥晃晃瓶口。
陈淑洁并不阻拦,沉静地望着儿子,倒是赵文晓觉得不大好,扯了扯苏黎明:“人家还小,你干什么呀……”
“不小了,都18了,过几年二十出头,都能娶媳妇了。”苏黎明嘴上没把,乱开玩笑,苏淘淘只觉得丢人,埋头吃自己碗里的菜。
季遥则端起杯子,朝苏黎明笑:“那我陪叔叔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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