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苏黎明不知多高兴,他就给季遥倒了一丁点自酿的杨梅酒,怕他不胜酒力,结果季遥没几口就喝完了,脸上毫无波动,连红晕都无。苏黎明胜负欲起来了,招呼他再喝点,两个男人接连喝了好几杯,饭桌上也热闹起来。
苏黎明喝多了话就密,情绪逐渐激昂,开始指点江山大聊政治,季遥眼里含笑侧耳倾听,时不时跟他碰杯,并不多话。
苏淘淘坐在他对面,偶尔抬眼看他,季遥一晚上都没怎么理她,他好似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喝到后旬才终于有些上脸,面颊红扑扑的,眼眸亮晶晶,笑容无比动人。
苏淘淘心脏砰砰跳,不敢再看,找个借口说吃饱了,就下了桌子回到了房间。
她在房间里听了会音乐,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我能进来吗?”季遥声音沙哑,在门外轻轻发问。
苏淘淘开了门,见他靠在门楣上,一手扶着额,脸上有了几分醉态,说出的话也像撒娇:“你爸太能喝了,我扛不住,来你房间躲躲躲。”
第三十章
事后苏淘淘懊悔,她就不该心软把季遥放进来。
季遥摇摇晃晃进了她的房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醉醺醺的,苏淘淘嘲讽他:“酒量这么差,还敢跟我爸喝,他老酒鬼了。”
季遥低声笑,肩膀微微颤动,抬起泛红的眼睛:“那是你爸,我怎么敢拒绝。”
苏淘淘撇嘴:“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她见他是真醉了,嘴上损着,还是给让了把椅子出来,让他坐着歇会。但季遥不肯,他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借着酒劲造次,硬要拉着苏淘淘坐在地上。
苏淘淘被带倒了,两个人靠着床坐着,头顶是明晃晃的灯。季遥举手挡了挡光线,说太刺眼,苏淘淘拗不过他。
喝了酒的季遥展现出别具一格的可爱,他嘴唇湿润,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勾起了她的母性。
苏淘淘便依言起身去关灯,啪嗒一下,小房间内骤然漆黑。她转过身,扑面而来灼热的气息,混合着酒味,将她扣在墙角。
季遥的吻来得过于突然,他嘴唇发烫,手上用了点力气,攥着苏淘淘的手腕,但苏淘淘压根没有抵抗的意思,一切发生得太快,如同盛夏的暴雨,来得时候磅礴,又戛然而止。
黑暗将两人的心事都藏了起来,沉默中谁都不必开口说话,也无需过多辩白,某种心知肚明又丝丝绕绕的东西缠绕着他们。
这是苏淘淘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她品尝到与众不同的滋味,唇齿缠绵后依稀留下淡淡的酒精味,狭小的空间里荷尔蒙与汗液交合,衍生出更加微妙的味道。
苏淘淘没有闭眼,她依稀能看见季遥的轮廓,他反倒是阖上了眼睛,鬓角毛茸茸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垂,热得有些烫手。苏淘淘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推开他一点,重新去摸他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皱起眉头,顾不上好不容易营造的暧昧气氛,转头打开了灯。
室内瞬间亮堂,季遥喘着气,脸红的异常,连脖子都在发烫。
苏淘淘怒目:“你生病了还喝酒?”
“我不知道……”季遥头一阵阵发晕,站不稳似地往苏淘淘身上倒,苏淘淘只能任他靠着,听见他说话声嗡嗡地响在耳边:“淘淘,你别生气……”
苏淘淘扭过头:“神经病,我生什么气,你赶紧回家吧。”
说完就推门把季遥架出去,陈淑洁惊慌失措,开车将季遥送回了家。当晚赵文晓发消息询问情况,陈淑洁回复道:“小事,就是着凉了,加上喝酒,吃点药睡一觉就行,年轻人身体硬朗。”
赵文晓后悔不迭,开始责怪苏黎明不懂事,怎么能撺掇学生喝酒。苏黎明也冤枉:“他喝得挺乐意的,怎么就成我撺掇。”
两人眼看要争辩起来,苏淘淘冷不丁插了一句:“那他烧退了吗?”
“哪有这么快,最近发烧的人蛮多的,搞不好是病毒性,你最近出门也小心点,得戴口罩听见没,否则……”
她正要絮絮叨叨,苏淘淘果断地溜了,没让她嗦得逞。她回了房间关上门,犹豫着要不要给季遥打个电话。
今年的春晚太无聊,歌舞节目质量平平,相声小品也不好笑,往年苏淘淘怎么着都要挺到《难忘今宵》,今年坐在电视机前,压根就没心思。
时间眼看着要到12点,苏淘淘有个老传统,每年零点都要给丁雯倩打电话说新年快乐,但今年丁雯倩打过了招呼,说她们家今年在游轮上过年,怕是联系不上。
珍贵的零点拜年名额空缺出来了,苏淘淘纠结万分,最后还是给季遥拨了过去。
铃声循环了两遍才被接起来,季遥声音在电话里还是哑的。
“喂。”
“是我……”
“我知道。”
季遥在那头低低笑了两声,紧接着开始咳嗽,苏淘淘紧张起来:“严重吗?”
“还行,就是喉咙痛,头有点晕,其他没什么。”他顿了顿,问:“严重的话你就来看我?”
苏淘淘一愣:“现在?”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深夜,天空上全是烟花,炮竹声堪比叙利亚战场。溜出去倒是不难,但会不会太放肆了?
苏淘淘还在心中认真构思出逃路线,季遥在话筒里又笑起来:“逗你的,严重你更不能来了,小心被传染。”
苏淘淘一时嘴快:“那你刚刚还……”
话戛然而止,双方都陷入沉默,苏淘淘在这漫长的寂静中煎熬万分,质问就在嘴边,她大可以直接要他给个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俩这样又算什么?
在她开口前,季遥先发话了。
“我刚可能是烧糊涂了,你别生气。”他轻轻的一句,几乎把苏淘淘击碎了。她愣在那,半晌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久才找回声音。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个神经病,以后别喝酒了,酒品太差,好了我妈喊我了,你好好休息,我先挂了。”
说完也不能季遥回应,急忙忙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出好远,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一团。她觉得心里发堵,心脏阵阵抽痛,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攻击她的泪腺,又酸又胀,但苏淘淘死命忍下。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因为季遥哭呢,他算什么,他也配?
苏淘淘不断说服自己,指甲抠进掌心,最后硬是憋住了。
她不愿意深想这心碎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也明白此刻刨根问底没有意义,摆在他们面前就是清晰的两条路:要么季遥告白,那她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吗,又有多少自信能长久在一起?面前就是高考,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之一,也许过了那个六月,他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交集,而那句话一旦出口,两个人也许再也回不到现在的关系。
与其如此,苏淘淘宁愿选择另一条路:就这么稀里糊涂,自欺欺人的当朋友也不错,朋友才是长久的,而所有的恋爱都靠不住。
苏淘淘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想到温岳章,想到冯秋和郭思睿,想到天天吵架,分又分不开的苏黎明和赵文晓,觉得自己仅仅只是摸到了爱的门槛,连入门都算不上。
这是太艰深困难的学科,眼下她没有时间。
苏淘淘猜想,也许季遥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俩经常能想到一块去,只要有这个默契,别的确实也无所谓。
苏淘淘释怀了,但又不是全然的看开。每每想起季遥,她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扯着,是一种连皮带肉的密密麻麻的痛感。舍是舍不下,拿又拿不起来,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谁都不好受,但又无可奈何。
在那个冬天,万籁俱寂,树叶枯萎,苏淘淘觉得自己成长了。她像一颗在寒冬蛰伏的小树,默默无闻停滞生长,就为了等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铆足了劲吐露新枝。
短暂的假期嗖一下过去,苏淘淘改了两次校服,剪了几次头发,反反复复长了十几颗青春痘,又废了不知道多少草稿纸,在咬牙拼搏和干脆摆烂的摇摆中,高二时光也落下帷幕,痛苦又宝贵的高三来临了。
苏淘淘不得不承认,一直到高三开学,对着班级里突然拉起来的红色横幅,她才真正感觉到紧迫,高考这两个字才被具象化。
头两年的努力在别人看来几乎是瞎努力,苏淘淘自己倒回去看,也觉得自己表演的成分居多。她做题的时候不够专注,内心始终少了一丝迫切。她不是目标导向的人,过程对她来说更重要,所以总是给自己找借口,而现在这些用来自我安慰的手段都失灵了,赤裸裸的竞争在眼前,所有人几乎都做好了准备。
苏淘淘开始慌了,但要靠短短一年的时间逆天改命,几乎不太现实。她的数学基础本来就差,碰到难题就自乱阵脚,比起解题技巧,心态更是大问题。
她太容易崩溃了,苏淘淘自己也终于意识到这一致命的缺陷,好几次小考明明是会的题目,稍微沉下心转几个弯就能想明白,但坐在考场上她脑子乱糟糟,无数声音冒出来,根本没法冷静。
苏淘淘这才觉得自己完了,她是标准的状态型选手,状态好的时候也会超常发挥,让老师家长都燃起希望,但一次心态不稳,整场考试就完了,越写越没自信。
好在除了成绩不理想,苏淘淘其他方面都做的不错。人缘好,性格好,班级里的文娱体育活动样样都行,还负责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黑板报设计,画的一手好画。
她的画也是自己胡乱涂鸦中领悟的,属于自学成才,班主任对着她的成绩单一筹莫展之时,看到她的板报,突然多了个想法。
她把赵文晓叫到学校来谈话,问她有没有想过,让苏淘淘换个赛道,转去考艺术生。艺术生对成绩要求不高,只要现在开始突击美术,以苏淘淘的美术天赋,到了高考时专业课肯定没问题,总比跟一群优等生卷高考要来的保险。
第三十一章
“我不!”苏淘淘知道这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赵文晓预判到她不会愿意,可没想到她这么激动,反对情绪之浓重,让人意想不到。
“其实老师说的也在理,你再想想呢?”赵文晓劝道。
她自然也明白班主任的意思,老师无非是觉得苏淘淘正常考试没指望了,会拉低班级总体的成绩,也让老师脸上不好看,所以权衡之下才出此提议。
这基本上等于是种放弃,赵文晓当然也膈应,但撇开个人情绪不谈,这个策略无疑是可行的。
美院也是一流学校,一样竞争激烈,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苏淘淘要是能走艺术这条路,虽然将来出来干不成大事,当个美术老师总没问题,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不过她听说,学艺术挺花钱的,包括报考试的突击班,一节美术课要大几百块,赵文晓盘算这笔支出,在心里暗自衡量。
苏淘淘则连想都没想过。
她完全彻底不能接受这个提议,甚至因为这话恨上了班主任――这是奇耻大辱,是赤裸裸的藐视。
苏淘淘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成绩就这个样子了,短时间内有大突破也不可能,可这不代表她就得放弃尝试的机会;最起码,她该跟其他人一样,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为着同一个目标奔跑,哪怕结果不理想。
她觉得过程就是一切,可赵文晓不支持,更不理解。
“过程?这年头谁看过程?”赵文晓本身就烦,苏淘淘如此硬气反驳,让她更加恼火,不禁拉高嗓门:“回头你三本都考不上,家里要多掏不知道多少钱,毕业了谁要你,还过程?怎么,你以后是打算啃老了?”
苏淘淘气得泪腺自动发动,一股血气往上涌,也开始口不择言:“我怎么啃老?你们能让我啃吗,我有得啃吗!丁雯倩家都知道过年出去旅游,还送她出国,我呢?我有后路吗?”
她扯着嗓子叫,字字句句直击要害,赵文晓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女儿嘴里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你还嫌弃我了?”赵文晓拍案而起,她气得手直哆嗦,伸出手指往苏淘淘脑门上戳:“家里养你多不容易,你爸挣这点钱,交了家用还剩下多少,全用在你身上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啊?攀比物质倒是行,你倒是攀比攀比成绩啊!”
“我成绩怎么了!又不是很差!”苏淘淘也绷不住了,过往种种浮上心头,委屈不服焦虑恐慌汇聚成巨大的积雨云。
“我考上绥中就是个意外,以前什么水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不想来这个学校,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丁雯倩考上国际部家里都没说什么,你们对我要求也太高了!”
“我们对你要求高是为了你好!你还不知足,你以为我想每天盯着你,我没点事情可干?”赵文晓说着,眼眶也红了,一激动又想上手。
苏淘淘也不怵,她忍了太久,干脆爆发出来求个痛快。
“又想打我?你除了会动手还会什么,教育孩子的书看了这么多,怎么不看看人家小孩什么料你小孩什么料?就让我平平凡凡的不好吗,当个普通学生,考得好考得差我都是你的女儿,每天开心健康不就行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苏淘淘声声泪下,赵文晓也下不去手,又恨又悔。
“我不逼你你就完了,你苏淘淘能有今天都是我逼出来的,我不管你你连专科都上不了!”
“上不了就不上,还能死吗?”苏淘淘哭得更厉害了,她泪眼婆娑望着赵文晓:“我没有好成绩就不配当你小孩吗,你到底爱不爱我?”
赵文晓一时失语,母女二人在沉默中对峙着,最后她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懂。”赵文晓自嘲笑笑,脸上全是失望:“生你有什么用。”
她说狠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此时此刻,苏淘淘是真的受不了。她不想去读艺术,就得遭受如此谩骂,岂有此理?
吵到最后苏淘淘干脆登上鞋子跑出了家门。她冲下楼梯的时候,还听见赵文晓在她脑后的咆哮:“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不回就不回!
苏淘淘眼泪一擦,跑得比考试都快,嗖一下就没影了。
她沿着菜市场外围狂奔,一直跑到路口的大榕树下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
喉头翻上来咸腥味,一额头的汗,背上也湿了,但意外的很爽。
苏淘淘有点累了,她扭头看来路,根本没人会出来找她。赵文晓是那种心硬血冷的母亲,初中时她们俩争吵,她也曾经离家出走过,但那会胆子小,走出不到两百米就开始犯怵,最后躲进了附近的社区幼儿园,坐在滑滑梯上等苏黎明来找她回家。
苏黎明还是疼女儿的,也知道紧张,但赵文晓像是吃准了她肯定会回来,无所畏惧。
“还能跑到哪去,真有那本事我倒是佩服她。”
她的风凉话杀伤力极大,简直是在给苏淘淘幼小的自尊心上刑。
所以这次苏淘淘想好了,除非赵文晓低头认错,她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她坐在路边的凉亭休息了会,凉风习习,吹着倒是舒服,坐了一会人开始犯困,口也开始渴。苏淘淘摸了摸口袋,最后只翻出来五块钱的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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