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什么都差点,但脾气是真不错。”她最后点评道:“你以后找个像你爸这样的,我也就放心了。”
苏淘淘对此不敢苟同,在她的印象里,苏黎明只是懒得跟人计较,因为吵架需要精力,还需要口才,这两样他都没有,他只想安安分分地呆着钓鱼。
苏淘淘有些无聊,零食机械式地往嘴里送,饮料也喝得差不多,偶尔过意不去,还往季遥嘴里塞几个。季遥笑眯眯地,让她打会游戏,要不睡会觉也成。
在季遥的车上,苏淘淘并不怎么困,她觉得他们两个仿佛在进行一场短途自驾游的小情侣。天空湛蓝,微风和煦,她降下车窗,任凭风打在她脸上,吹得头发乱蓬蓬的,糊住了眼睛。
季遥瞥了她一眼,笑道:“还说你不是小孩,谁把零食都吃光了?”
苏淘淘嘿嘿笑了两声,坐回来假装不经意地问:“你到了那住哪?”
季遥扭头看了她一眼,苏淘淘抿着嘴唇,眼睛盯着挡风玻璃上的小黑点。
季遥开口道:“酒店吧。”
“哦。”苏淘淘说:“哪家酒店?”
“季风酒店,市中心那家。”
苏淘淘点点头:“那家挺贵的,你这么铺张浪费?"
季遥听出一点潜台词,但没戳破,只是憋着笑意:“那怎么办,我在那又没家。”
苏淘淘不再说话,一直到车驶进市区,又拐向通往她家小区的大道,她才突然开口:“不行住我那吧。”
她说得极快,轻轻带过,生怕晚说一秒就会后悔似的。
季遥笑了:“你不介意?”
苏淘淘装大方:“你给房租不就行了?”
季遥笑得更开心了,他越笑,苏淘淘越是不敢看他。
“给多少合适?”他问道。
苏淘淘狮子大开口:“两万一个月。”
“行。”季遥想也不想答应下来:“我待会喊人把钱打给你。”
苏淘淘以为他是开玩笑呢,没想到车开到他家楼下刚停稳,苏淘淘的手机跳出一条银行通知,显示进账12万元整。
苏淘淘吓了一跳,扒住车窗:“怎么这么多?”
季遥说:“先付个半年,最近没那么多流动资金,回头给你补上。”
说完就要开车走,苏淘淘又出声拦住他,问:“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季遥说:“不确定,得吃个饭,可能比较晚了,你先睡,回来我喊你。”
说完朝她挥挥手,缓缓将车开出小区。
苏淘淘独自背着行李上楼,站在家门口时还是懵的,直到眼睛瞥见满室的狼藉,才骤然回过味来。
不是,这怎么住人?得赶紧打扫啊!
第五十章
苏淘淘一向不拘小节,毕业后又一直独居,除了几个女性友人,家里基本上没客人,故她也不在乎房间干净不干净。
反正自己住着舒服就行。
苏淘淘有点童年补偿心态,小时候赵文晓制定森严家规,规定她每周都要整理自己的房间,书本要按照高矮一本本码在书架上,被子得叠成方块,放置在床尾,桌面上的杂物都得一一规整,做不到就不准吃饭。
苏淘淘在如此高压规训下成长,始终没能真正被驯化,长大后有了机会,就成了随心所欲,自由放纵的人。只要房间还能下脚,不至于不堪入目,她都绝不会打扫一下。
不过那是针对她一个人,现在季遥要来了,基本的羞耻心苏淘淘还是有的。
她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打算稍微收拾收拾,结果动了没两下,就实在累了,瘫在沙发上刷手机,一直刷到窗外天黑了都毫无知觉。
季遥在外办完了事,本来还得应付个饭局,但他实在无心应酬,找了个借口溜了,马不停蹄回到苏淘淘小区。
苏淘淘家在哪他一清二楚,但从来只在底下张望过,上来还是第一回。
他在门口摁了门铃,又等了好一会,里头没声响。季遥便伸手推了推门,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垂眸一望,在门缝处卡了根鞋带,正好挡住了门。
季遥当下脑中警铃大作,他想到苏淘淘一个人在家,门就这么大开着,万一来了歹徒可怎么办?想到这他就没法淡定,急吼吼进了屋,看见黑黢黢的客厅里,一张大沙发上匍匐着一个人影。
季遥摸着墙壁上的开关开了灯,室内骤然亮起来,苏淘淘才一下醒过来。
她迷迷瞪瞪不知道怎么又睡着了,嘴角还有口水印,衣服还是早上那身,额头上是被手机砸出来的红印子。
“你回来啦?”她说话也含糊,有舌头捋不直似的,伸手去沙发上找手机,看清了时间脸上才露出几分惊讶:“不是说有饭局?”
“没吃上,客户爽约了。”季遥找了个借口,他边往里走边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接着卷起衬衫袖口,开始收拾茶几上的零食残渣。
苏淘淘硬是坐起来,意思意思拦了拦:“放着我来吧。”
季遥瞥了她一眼:“你能干房间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苏淘淘嘿嘿笑了两声,缩回到沙发上不再干涉。
季遥生活能力很强,而且见不得房间脏乱,他像个自动清扫机器,一刻不停地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屋子,给杂物归整,给衣橱分类,比苏淘淘去年请的收纳师还高效。
苏淘淘窝在那乐得清闲,也不打算帮忙,自顾自玩了会手机,一直玩到实在饿了,抬头问:“吃饭?”
季遥正蹲在地上用湿巾清理灰尘,闻言停下手里的活,“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下楼看看。”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找家居服。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卧室已经大变样,干净得如同样板房,衣物也分门别类安置在不同的小抽屉里,还贴上了标签。
苏淘淘一边换衣服,一边感慨:“季遥,你真有干家政的天赋。”
季遥在厨房洗了手,听见这话也不恼,他看着苏淘淘换了件宽松的外出服,袖子长得像戏服。他走过去,帮她把袖子挽起来。
“那我以后失业了,就到你家干保洁。”他淡淡说道。
苏淘淘嗤笑:“你一个大老板,还会沦落到靠我吃饭?”
季遥正色:“没准呢,我看你工作比我稳定。”
苏淘淘细细思考了可行性,爽快点头:“也行,反正你交着房租,我横竖也不亏,等于白嫖一个家政。”
季遥勾起唇角,笑笑不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苏淘淘带他在小区附近转了转,告诉他哪几家小餐馆好吃,哪家菜市场买菜更便宜,最后又领他去一个政府大院门口撸了自己喂食了大半年的小猫。
这几只猫本来是流浪猫,母猫把它们生在墙根就不管了,苏淘淘在某个加班归来的夜晚邂逅了这几条嗷嗷待哺的小生命,起了恻隐之心,抱着去找了保安,请求能不能收留。
保安人也好,大手一挥说没问题,但是不敢保证他们有饭吃,苏淘淘就把喂饭的活认下来了。一开始只有她在喂,小猫们远远见了她就跑出来,伸着脑袋在门口等,可是后来苏淘淘拎着猫粮来,都不见它们多殷勤――除非给罐头。
一打听才知道,小猫长大后出落得过于美丽,经常有路人来投喂,孩子吃多了百家饭,对她都不热情了。
苏淘淘蹲在地上,手指一下一下摸着小猫的脑袋,喃喃道:“季遥,你说人是不是跟猫很像?一开始没什么选择,就只能依赖某一个人,后来见的世面多了,就发现最初的那个不过尔尔。”
季遥睨着她,觉得话里有话。
他走过来着在她身边蹲下来,用指尖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猫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季遥说:“也不尽然,人总还是怀旧的,往前走得太远总有一天会迷失,还是得回头看看才行。”
他停下来,侧头看着苏淘淘:“我有时候觉得,只要知道世界上有个你在,到哪里都是家。”
他很久没有说过如此露骨的情话,苏淘淘听得脸上一烫,急急低下头去:“油嘴滑舌。”
季遥笑起来:“毕竟混了几年,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闷葫芦,我也太没长进了。”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朝苏淘淘伸出手:“走吧,我饿了。”
苏淘淘仰起头望着他。季遥头顶是整片静谧的夜空,身后亮着一盏橘黄的路灯,光线散落在他肩头,将每一根发丝都蘸上光亮。他就像小时候她会在梦中邂逅的那种男人,沉静高大,稳重可靠,仿佛一座山,随着季节由衰弱转向鼎盛,但生机永存。
苏淘淘将手缓缓递到他掌心,借着他的力起身,两个人拖着手沿着街道走着,一直到路的尽头,都没有再松开。
季遥就这样住进了苏淘淘的家,他工作时间不定,有时候苏淘淘起床时,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餐桌上用保鲜膜封着的早饭,而有时候,季遥比她还能睡。他诸多应酬,免不了要喝一些,苏淘淘对此并不阻拦,但季遥总像是心里有愧似的,每每晚归家,总要上床从背后拥着她,下巴蹭着她的脖子,黏黏糊糊地道歉。
“等我做完这单,就不出去饭局了,以后每天在家陪你。”
苏淘淘其实无所谓他陪不陪,她工作繁忙,有时候一加班,根本顾不上别的。好在季遥也是忙人,两人各有各的事业,回到家也不多话,彼此安静地呆着,吃饭或者看电视。睡觉时季遥喜欢把她搂在怀抱里,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苏淘淘一开始是拒绝的,她不习惯,可适应了半个多月,竟然也接受了。
季遥身上有淡淡的香水混合烟草的气味,和沐浴液的味道糅杂在一起,像一剂天然的安眠药。
他们同居了一个月后,有天季遥突然说,得回趟老家签个合同,过一阵子再回来。苏淘淘没多想,只是遗憾家里又得垃圾遍野了。她和季遥异地了个把礼拜,某个傍晚她正准备下班,季遥来了电话,说来接她回家。
苏淘淘下了楼坐上车,季遥却没往她的小公寓开,而是带她去了市中心最近沸沸扬扬的新楼盘,他在里头给苏淘淘选了一套朝南的,两百多平方,还有她念叨了许久的大阳台。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季遥握着她的手说道。
苏淘淘心里比她想象的要平静,也许是因为和季遥在一起之后,所有日常的点滴都太过于幸福,她预感到会有这一天。季遥是那种许诺了必定践行的男人,她从来不担心他,也没有那个必要。
她和十几岁的时候不一样了,知道该将重心放到自己身上,爱人的前提是爱自己,苏淘淘终于领悟这一真谛。
一切都在向着理想的方向进行,无风无雨,生活匀速稳定,眼下唯一要攻克的,可能也只有赵文晓这座大山。
一想到赵文晓,苏淘淘就觉得头疼。她从一个精力旺盛的中年妇女,逐渐成为一个精力旺盛的小老太太,性格一会偏执,一会又极其宽容,仿佛能原谅整个世界,包括苏黎明的平庸。
没错,如今她已经彻底接受了现实,苏黎明哪怕在外面钓一整天的鱼,她也不会打一个电话催他回家。
“你看吧,他早晚掉河里淹死。”她跟苏淘淘抱怨时,将话说得尤其恶毒,听得苏淘淘心里发颤,迅速降低音量,生怕一旁的季遥听见。
不过这些小风浪在这个年限的老夫妻看来都是小事,苏淘淘也以为家里不会再出现别的大事,直到有一天大半夜,赵文晓一个电话将她吵醒,在话筒里哭个不停,说她要和苏黎明离婚。
第五十一章
苏淘淘火速请了假,买了一大早的车票,准备回家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本来打算一个人去,但季遥死活不肯,非要跟着,借口说他回去也有事,苏淘淘便允了,想着多个人帮忙也不是坏事,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呢?
赵文晓在电话里听上去十分冲动,哭得肝肠寸断,声泪俱下控诉苏黎明不是好东西,苏淘淘问其中缘由,她又语焉不详。
苏淘淘也是没办法,只能当面问清楚。
她风尘仆仆赶回家,上楼之前季遥拉住她,问需不需要一起上去。
苏淘淘本来就苦恼该怎么把季遥正式介绍给家里,再给他一个名分。两家虽然走得近,但这事办不好伤了和气,也是不值当的。本来两人谈的差不多,苏淘淘就准备跟家里摊牌,不过以赵文晓目前的精神状况,恐怕一时消化不了两件事。
她让季遥在楼下等着,真到需要的时候,就给他打电话。安顿好一切,她才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敲了敲家里那扇老得快掉渣的门。
这栋楼比她印象里还老得多,岁月侵蚀了一砖一瓦,加上年久失修,邻居大多数也搬走了,只剩下几家贪便宜的租客。苏淘淘在门口等了会,赵文晓开了门。
她看上去精神萎靡,鼻子红彤彤的,人消瘦了一圈,见了苏淘淘也不说话,而是可怜巴巴地往她脸上一瞥,嘴角一瘪又要哭。
苏淘淘赶紧抱住她,安抚式地拍拍她后背,把第一声哭诉扼杀在喉咙里。
“没事了,我不是回来了嘛。”
她搀着赵文晓坐下来,给她倒茶顺气,好不容易撬开她的嘴,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苏黎明每天钓着鱼,就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一个鱼友又把他拉进了一个钓鱼俱乐部。在这个俱乐部里,苏黎明认识了一个女鱼友,跟老公常年分居,儿子也在国外,她没事就跟着大老爷们儿们钓钓鱼。
苏黎明也不知道怎么的,跟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经常约着大半夜一起钓鱼,被蚊子包抄了都要坐在河边守着窝。
本来这事别人都不知道,但小城市无秘密,很快就传到赵文晓耳朵里,这她哪里受得了,连夜提审苏黎明,苏黎明拒不认账,说只是朋友。
赵文晓扯着苏淘淘的袖子,眼睛像毒蛇:“你说说看,男女哪里有什么朋友,这不就是出轨吗?”
苏淘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最后没说出来,改口问道:“我爸呢?”
“被我赶出去,不知道去哪鬼混了。”赵文晓咬牙切齿。
苏淘淘站起来:“那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说完就要走,还没到门口就被赵文晓喊住了。
“回来!你找他干嘛?”
苏淘淘说:“让他跟你道歉。”
赵文晓一哼:“他硬的很,他会跟我道歉?”
“那也得说清楚吧,不然你们俩真离婚了,要我跟谁去?”苏淘淘摊手。
这话赵文晓又不爱听了:“这你还要想?谁生的你,你是从你爸肚子里爬出来的?苏淘淘,你给我脑子放清楚点,我……”
苏淘淘最怕赵文晓碎碎念,她一旦开了闸,一时半会可收不住,她只能又坐下来安抚她,一边偷偷给季遥发消息,让他去找苏黎明回来。
季遥回了她一个“好”字就消失了。
苏淘淘又陪赵文晓耗了好一会,她甚至把家里那盆半死不活的花搬进来,说要裁了插花。
赵文晓对插花还是挺感兴趣的,勉为其难地答应和她一起整。母女俩一个剪一个插,沉默进行了许久,赵文晓突然发问:“诶对了,你有对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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