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淘淘哭丧着脸:“但是我看不懂啊。”
季遥说:“那你把题目先读一遍,有哪不明白的就停下来问我,我给你分析分析。”
苏淘淘读了没两句,就读不下去了,神色尴尬地卡在那,她是真看不懂的。
数学是一门奇幻的学问,尤其是应用题,明明是用汉字写成的句子,愣是读不明白,也参透不了出题人的用意,更别说拿正确的公式套了。
苏淘淘觉得有些人是天生没有数学脑子,看数字如同看天书,连最简单的加减乘除都要算好几遍,她觉得这辈子学好数学是无望了。
季遥发现她越读声音就越小,最后干脆噤声,一言不发坐在那,眉梢都挂着苦相。他清了清嗓子,拉动椅子朝她坐近了些,从第一题开始给她讲。
季遥的声音其实蛮好听的,是种温润的质地,非要具象化的话,像某种毛茸茸的生物体。他语速很慢,讲一段停顿一段,生怕苏淘淘跟不上,苏淘淘费劲地听着,虽然绝大部分还是没明白,但季遥非常有耐心,不厌其烦给她梳理,解开了几个积压已久的困惑。
苏淘淘在听讲的间隙抬头,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她的刘海与他的额头相隔不过几公分,空气中漂浮着氤氲的香气,在沉静的午后,阳光斜斜地从窗户外打进来,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明媚的光辉里。
多年以后,苏淘淘仍然会怀念那个下午,彼时他们没有心事,连暧昧都算不上,只是这么坐着,有默契的呆在一起,就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
第八章
丁雯倩来的晚,她迟到了足足四十分钟,且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苏淘淘兴冲冲下楼,要给她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人,又是满脸震惊,一整个风中凌乱。
丁雯倩没扎辫子,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温顺地披在肩膀上,脸上化了一点妆,粉嫩的腮红还有细长的眼线,让她看上去更加勾人,有种介于少女和成人之间的美,而在她身后站着的温岳章也是便服,他穿了件黑色的polo短袖,背着他那个快包浆的黑色书包,目光柔柔地望过来。
苏淘淘的心脏怦怦乱跳,她不敢跟温岳章对视,只能去看丁雯倩,用眼神问她怎么回事。
丁雯倩说:“他说他也想补习数学,就一起来了。”
苏淘淘差点失声叫出来,这怎么可能,温岳章理科很是擅长,就算不到拔尖,也不至于要周末去找同学补习的程度,她才不相信呢,不过温岳章听了丁雯倩的说辞,只是点头,他望着苏淘淘,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说道:“不会是不欢迎我吧?”
苏淘淘马上就把心里所有疑虑给打消了,她觉得自己就像神话里的纣王,被温岳章这个妲己迷得五迷三道,连声说着当然不是,一边急着后退把人让进来。
季遥不知什么时候也从书房下来了,他站在苏淘淘背后,安静的出奇,一直到苏淘淘着急给人让道踩了他的脚,又险些摔倒,他才伸手拽了她一把。
“眼睛往哪看呢?”季遥很是看不上苏淘淘这副不值钱的样子,说话也有些刻薄。他不知道现在小女生眼光都是怎么了,净看上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四个人就没法挤在书房了,季遥开了客厅的空调,把阵地转移到了客厅的大桌子。苏淘淘先坐下来,温岳章顺势坐到了她左边,丁雯倩在对面落座,拍拍旁边的位置,对还站在那不动的季遥说道:“等你呢,老师。”
季遥撇了撇嘴,他看得见苏淘淘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跟方才在他跟前两模两样,而温岳章神色如常,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季遥就觉得苏淘淘太傻了,这什么情况她还看不出来吗,人家对她压根一点兴趣没有,他又看了看丁雯倩,丁雯倩今天的妆挺浓的,嘴唇被涂成玫瑰色,正眼里含笑望着他。
季遥想了想,还是不能放着苏淘淘不管,免得她以后又要哭,她这人可太能哭了,身体里像藏了座水库,没完没了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苏淘淘身边,低头跟温岳章说:“麻烦换个位置,我要先给我同桌讲题,她数学比你们差。”
温岳章愣了下,并没说什么,起身理了东西顺从地坐到对面,丁雯倩朝他皱眉,他摊了摊手摇摇头,意思他也没办法。
季遥顺理成章在苏淘淘身边落座,没看对面俩人的脸色,直接问苏淘淘:“刚那个试卷呢,拿出来接着讲。”
苏淘淘却不如方才那样积极,她用书本压着那张卷子,死活不肯拿,脸涨得通红。
季遥没想那么多,摸底考试对每个学生都很重要,这是新老师和新学生的首次交锋,能从题型上摸清任课老师的风格,知道他们爱出什么类型的题目,以后考试就有底了。他真心希望苏淘淘能长长进,起码得弄明白错在哪,不然下次碰到类似的题型还得扣分。
季遥以往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这是他第二次管闲事。上一次结果不如人意,但他也不后悔,他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不去纠结个中缘由,毕竟人心如此复杂,他弄不明白,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伸出援手。
但苏淘淘油盐不进,她别扭又纠结,不肯将那张险些不及格的卷子拿出来,还胡搅蛮缠,说让他讲练习册上的题也一样。
季遥变了脸色,冷冰冰道:“能一样吗?摸底考是我们数学老师自己出的,他是这学期期中考的出卷老师。”
这话一出,丁雯倩和温岳章也神色一凛,让苏淘淘把试卷拿出来看看。苏淘淘骑虎难下,鼻子一酸,差点哭了。
温岳章坐在她对面,他表情真挚,看向她的时候脸上有一丝恳求。他全然没察觉到苏淘淘的少女心事,她脆弱的自尊心岌岌可危,即将被摆到钟意之人面前践踏,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淘淘绝望地闭上眼睛,摁着课本的手掌松了劲,让季遥将卷子摊在桌面上,把几道重点的题圈出来,让对面两个人看。
温岳章拿笔认真将题抄下来,他面上依旧宁静,专注地不像话,苏淘淘一开始很怕他不由自主说出些让她受伤的话,但好在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就这张试卷的成绩发表什么看法,倒是丁雯倩开了几句玩笑,问她怎么选择题都空着。
苏淘淘说话像蚊子哼:“我看不懂……”
丁雯倩说:“看不懂选C呀,我就是这么选的。”
季遥停下笔,严肃地告诫丁雯倩:“别教坏她,苏淘淘努努力能学的懂的。”
丁雯倩吐吐舌头,声音小了些:“……她三年也没学起来。”
“那是没人盯着她,绥中老师管得严,教学方法也好,她会进步的。”季遥说道,他口气相当笃定,仿佛蕴藏无限信心,苏淘淘又尴尬又感动,她数学烂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在这样的成绩面前,竟然还有人愿意相信她能学的起来。
苏淘淘心里热乎乎的,险些流下眼泪。她听见对面的温岳章也接了一句,说:“她有些公式都写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变通,其实都挺简单的,稍微用点功就行了。”
苏淘淘心里叫苦,她怎么没用功呢?初中三年不知道在补习班上花了多少钱,平时写完作业还得加练数学,赵文晓更是对她进行魔鬼训练,就这个强度她都没练起来,可见是没指望了。
巨大的羞耻感压垮了她,苏淘淘的脑袋越垂越低,额头快贴在桌面上,她希望就此沉入另个空间,能从眼下痛苦的局面暂时逃离,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和暗恋对象面对面讨论学习,这也太诡异了,一点都不浪漫。
季遥则看不得苏淘淘逃避,他甚至有点生气。
他好心好意找苏淘淘来家里,为了能让她有点长进,结果呢,她在做什么?她还拘泥在微不足道的小情小爱里面,在这个小白脸面前一会笑一会又像是要哭,仿佛一个神经病,连说话都颤颤巍巍的,透着股做小伏低的谨慎样,真是莫名其妙。
季遥没想把这错归到苏淘淘身上,苏淘淘是什么人,他虽然跟她认识不过一礼拜,但一天里两人几乎都呆在一块,上课吃饭放学还一起回家,他能感觉得出来,苏淘淘是那种没什么心机,脑袋空空,容易遭人摆布的女孩,而他都能看得出来苏淘淘喜欢温岳章,这个小白脸自己能看不出来?但他还在这若无其事的听他讲题,偶尔还要问几个艰深的难题,一点点闲话都不讲,也不给苏淘淘眼神,既然意思这么明白,还跑来这里制造相处时间干嘛?
季遥对温岳章意见非常大,他总感觉这人有点难看透,阴恻恻的,也不知道苏淘淘看上他哪了。
他盯着温岳章太久,温岳章终于发现了异样,停下笔来问他怎么了,季遥随便找了个理由站起来,说累了休息会,他去厨房切几盘西瓜来,走的时候没忘记把苏淘淘也拎上,他怕她再跟温岳章多呆一会,脑子就要彻底短路了。
苏淘淘恰好也想喘口气,她也觉得跟温岳章呆在一起很煎熬,但那种痛苦是夹杂着愉悦感的,酸楚又幸福,可惜的是没法将这欢乐提纯,她要享受相处之欢,就得承受这种不自在。
但这种不自在也是特定的人面前才会有,苏淘淘在季遥面前就完全没有,她一进厨房就关上门,重重喘气:“草,难受死我了。”
季遥刚把西瓜从冰箱里抱出来,眉头微皱。
“刚在楼下怎么不敢说脏话?”他挑着眉,言辞戏谑。苏淘淘咧了咧嘴,笑出来了,她走到季遥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朝他挤眉弄眼:“这就是朋友和那啥的区别,懂不懂?”
“不懂。”季遥回过身,自顾自切西瓜。他刀法不错,一下一下干净利落,西瓜一瓣一瓣在砧板上排队倒下,他盯着鲜红的瓜瓤,说道:“在我眼里都一样,女生就是女生。”
苏淘淘拈起一瓣西瓜啃了一口,笑嘻嘻望着他:“我也是女生?你看我,和看周重阳一样吗?”
季遥没想到周重阳的名字会在这时出现,立马沉下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就端起西瓜要出去,苏淘淘被他骤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刚要凑上去追问一番,两人在下楼的拐角处突然听见客厅传来的对话。
房间里过分安静,温岳章说的每个字都非常清晰地传过来,他说:“我有点无聊,不想呆在这,我们出去逛街吧。”
苏淘淘脑袋宕机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我们指的是谁。
第九章
苏淘淘内心大受震撼,她没想到温岳章看上去如此冷淡的人,竟然喜欢逛街? 她也爱逛街,坐在这学习确实无聊,要不是季遥看的严,她也早就找借口溜了。
苏淘淘提腿要下楼,想去掺一脚,结果被季遥一把拽回来了。
“你去干嘛?”季遥十分无语,他觉得苏淘淘这脑子别说数学了,能不能正常毕业都是问题。
温岳章显然和丁雯倩更熟,坐在一张桌子上时,身体十分自然地偏向她的方向,说话也靠得很近,让季遥相当不爽。他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提醒他们,能不能别在苏淘淘面前要好得这么明显,但他看苏淘淘,仿佛完全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亲密,一丝警觉也没有。
季遥感觉怪怪的,他本能地不想苏淘淘受伤害,所以想来想去,决定把这层关系给她挑明。
他把苏淘淘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没发现他们两个人不对吗?”
苏淘淘一头雾水:“哪里不对?”
“你喜欢的那个小白脸,他是不是跟你朋友有点太好了。”季遥只能点道为止,希望苏淘淘能自己领悟过来,但她只是眨巴了两下眼睛,反过来安慰他:“没有的事,丁雯倩只是招人喜欢,她男生朋友挺多的,她对温岳章又没那个意思,而且人家也不是小白脸!”
季遥反问:“你怎么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丁雯倩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苏淘淘努力斟酌用词,最后还是一闭眼说了:“她压根就看不上温岳章。”
季遥睨着她,说:“那不见得吧,再说她看不上别人,就不能允许别人看上她吗?”
苏淘淘愣在那,想了半天,张了张嘴,仍是斩钉截铁:“反正不可能,我和丁雯倩是最好的朋友。”
季遥认真问:“要是她真的插一脚你怎么办?”
“她不会的。”苏淘淘对丁雯倩的信任是百分之一百,她对自己都没有这种信念。
她想到两人初识的时候,一个坐班级前排,一个在最边上后排,隔着遥远的距离,半个学期都没说过话的两个人,有一次班级组织去户外郊游,高山溪水,青草微风,几个平时就挺能来事的女生围着带队老师说话,又是表演才艺,又是跟老师拉家常,苏淘淘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羡慕又心酸。
出门前赵文晓也是这么嘱咐她的,要她多在老师面前表现表现,谁都喜欢活泼可爱的孩子,在老师面前刷个脸熟,以后校园生活也会方便一些。苏淘淘半懵半懂,感觉自己领了个不得了的政治任务,可临到关头怎么也做不出来,她没法让自己敞开心扉放下矜持,挤进那个圈子跟老师献媚。
对,她觉得那就是种献媚,是一种做作的表演,但她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自己太阴暗了,那些同学只是天生爱热闹,怎么能如此恶意揣测她们呢?苏淘淘就这样忧思重重地玩了一天,回学校的校车上,她身边的位置空着,丁雯倩就坐了过来。
大巴车里冷气强劲,她带了一条毛毯,问苏淘淘冷不冷,苏淘淘点点头,她跟丁雯倩没那么熟,不过人和人有一种互相吸引的磁场,呆在丁雯倩身边的时候,苏淘淘就觉得很放松,她连坐姿都不怎么注意,浑身像被抽了骨头,软趴趴地瘫在位置上。
丁雯倩给她盖了毯子,两个人躺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带队老师和围在周围的几个女生。
丁雯倩说:“你看她们,多好,我们怎么就做不到呢?”
她擅自就用了“我们”,将苏淘淘与自己归为一类,苏淘淘一阵悸动,有种被理解的欣慰。她和丁雯倩几乎不需要破冰,只是缺少机缘,机缘来了,她们就自动走在一起,像两块终于找到彼此的磁铁,连接地如此紧密。
每个女生在那个阶段都渴望一段排他性的友谊,苏淘淘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拥有了丁雯倩这样的朋友,她对待她是特殊的,从缔结友情的那天开始,她就是一位无比忠心,体恤又成熟的友人,苏淘淘会怀疑一切,都不会对这段友情产生半分动摇。
她觉得季遥这样的男生根本不会懂,他看得不准,又偏爱瞎操心。
苏淘淘坐回到大桌子前,季遥也阴沉着脸回来了,下半场他的表情一直不咋好,一直到苏淘淘要回家了,他才站起来,问要不要送她下去。
苏淘淘笑着说不用:“我跟丁雯倩顺路,我们还去喝奶茶。”
这时始终沉默的温岳章开口了,他看着丁雯倩,问她要不要去网吧,他认识一家网吧的老板,可以用别人的身份证给他们开机器上网。
丁雯倩很是心动,她最近沉迷一款网络游戏,在家能碰电脑的时间不多,正好温岳章也玩,他提议过要不要一起去网吧开黑。
丁雯倩十分迟疑地将目光转到苏淘淘脸上,突然挽着她的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苏淘淘非常为难,她看了看表:“差不多要回家吃饭了,我妈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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