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金的话,又让他重新抬起头来。
他说:“思佳不会游泳……”
“那也不耽误他救人”老金说“同时间同地点,没人会怀疑,我侄女,她啥都不知道。”
老于在小盅的话里濒死,又在老金的话中找到了生机。
这是一件多么绝妙的建议,老于义无反顾地选择的老金的话,他觉得他的选择是在救儿子,救涂坦,更是自救。
而他的妻子,选择支持他。
事不宜迟,迟了,就来不及了。
他们找了老廖,撰写了那篇见义勇为的文章,接着还了钱,又给工人补发了工资,他们又是那个毫无瑕疵,为工厂和工人的未来奋斗终生的好家长、好领导了。没有人再有机会去推翻他保持了一生的光辉形象,孩子已经不在了,人死不能复生,但他的名节,他的荣誉,他那些令人啧啧称赞的品德品质,他都得以保持了下来。
老于看着儿子灵位下的那张报纸,他觉得自己在快要溺毙的水中,终于舒了一口气,悲愤和屈辱都留在了安平桥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儿子曾经偷窃厂子里的钱打算去国外的事实,因为他和妻子的正确选择,他的儿子如今是少年楷模,光荣又悲壮,将永垂不朽。
可王多多听完却感觉快要窒息了,她敏感地捕捉到了老于并没有表达出来的地方,那里阴暗又潮湿,狭小又逼仄,但王多多,却隐约看见了它的入口,她问道:
“叔叔,其实你也怀疑涂坦吧,你怀疑他跟你儿子的死亡有关系,但是你……”
王多多停了停,她的猜测恐怖又残忍,她说出来都很困难,却又不得不说出来。
“但是你,是不是甚至也希望过,他就是杀害你儿子的凶手,因为只有这样的制衡关系,这个世界才永远不会戳破见义勇为的谎言,你包庇了他,其实也只不过是自私自利而已,对吧?”
老于依然在颤抖,茫然地看着王多多,并没有回答。
所有人都惊讶于王多多的问话,于思野妈妈更是愤怒地站起来,斥责道:“王多多,你给我闭嘴!”
姑姑也站了起来。
而王多多却在于妈妈的态度中找到了答案,所有人似乎都有了答案,沉默的人们,在沉默的桥下,惊讶于一场沉默的亲情背叛。
多多站起来,攥着衣服布料上冰冷的积雪,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始终炽热的于思野,最后她说道:“于思野跟我说过,他不是你们家亲生的,我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一定要追查这件事的原因吧。”
她曾认为于思野的精神内核与他们一模一样,现在看来,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老于的眼中再次出现了和十五年前那个凌晨相同的死灰,他僵直着身体,在王多多的总结陈词中,慢慢地向后倒了过去。
雪已经停了,可夜还要好久。
涂坦听见电话里,众人急切呼叫老于的声音,微笑着摇了摇头,自语道:“这又是何苦。”
随后,他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已经昏死在他面前又被他反手绑起手脚的的故人,涂坦逃跑的那年,于思野还是个小孩子,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
其实于思野是他和于思佳一起拣来的孩子,可惜于思佳看不到他长大了,也不知道,于思野为了他真正的死因,跟自己死磕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儿,涂坦弯下腰,看着于思野被他打伤的脸,低声说道:“好久不见啊,小野孩儿。”
他们在安平桥上第一次捡起于思野的时候,涂坦就是这样开玩笑叫他的:“你好呀,小野孩儿。”
可是于思佳不同意他这样叫,他抱过孩子说:“他不是小野孩儿,他是我的弟弟。”
于思佳永远不会让比他弱小的人受委屈,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涂坦,必要的时候,他会挡在涂坦的面前,但前提是,他认定了涂坦比他弱小,他真的比于思佳弱小吗?在顺阳,好像就是这样的,他残破的家庭和孱弱的身体怎么能比得过风光无限的厂二代相比,但是离开这里,未必是这样。
在缅甸,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是于思佳面对他这样的处境会怎么做,他想于思佳不一定会活得过自己,因为于思佳善良又有原则,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会害死他。
涂坦早就不是个人了,但他还是个儿子,他还想要救自己的母亲。
刚才涂坦来找淑芬姨,知道她跟她妈要好,当年妹妹生病的时候,她和妈妈是同病相怜的关系,他也知道她和王多多于思野的关系,他从琴姐那里了解了不少事情,他想自己能不能想办法让她帮忙把妈妈带出来。
养老院那里已经有便衣警察在值班了,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但是妈妈还没有跟他一起走,他始终不甘心。
十五年了,他在缅甸从死里逃生,到生不如死,再到掌握别人的生死,他不容易,这是他和母亲团聚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和淑芬姨沟通成,却有意外的发现。
跟踪淑芬姨的时候,他发现了藏在这间屋子里的于思野,谁不知道今天顺阳城发生了大事儿,时隔十五年,它即将迎来自己的第二个“散财童子”。
淑芬姨跟于思野没交流多久就离开了,这倒是便宜了他,楼道里满是能够打爆人头的工具,他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然后再次敲门,果然,于思野以为还是淑芬姨,就放松了警惕,通过那个窄小的一个门缝,于思野依然被他爆了头,他虽然没于思野年轻,但是他的实战经验更丰富。
他蹲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伙子想,这就是他交换母亲的筹码啊。
当然,于思野也是他的绊脚石,如果不是他,他回来以后不会这样被动,他早就看于思野不顺眼了。
这个傻小子,跟他哥一样,是个傻子。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涂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然后他就听到了当年最精彩的部分,有些东西,他们知道,他却不知道,但是有些东西,他知道,他们却不知道。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妈妈。
他听见电话里王多多的声音,这个小姑娘,如今也长大了,她是他在作恶之前唯一的善念,不过他很后悔,都决定要做十恶不赦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有善念,如今看来,这反倒拖累了他,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让她淹死或者冻死在安平桥下。
恶念可以毁灭一个善人,但善念也可以毁灭一个恶人。
这一点,他深有体会,他再次想起小琴,他在她濒死的那一刻这样叫了她的小名,她一直不让他这么叫他,只能叫她姐姐,如今也算是完成了十五年前的夙愿。
那晚,小琴不应该拿出当年他妈妈给她钱的信封来质问他,小琴不知道,他早就不是当年的涂坦了。
涂坦揉了揉脖子,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一场恶仗而已,比起在缅甸打拼的日子,应该不会更难。
而且,他似乎还预测了另一个筹码。
他想,王多多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来找于思野了。
如果来的话,他当然要让她留下,他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叙叙旧,总是有必要的吧,毕竟他曾是她的救命恩人,想到这里,他满是医美痕迹的脸,又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老于进了医院,和老王上下楼,管子插的不比老王少,王多多私下数过了,多了两根,他不知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自己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恶趣味,但她控制不住的想数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紧绷又内疚的精神舒缓下来。
她在医院的走廊里,向盅叔提供了关于琴姐和涂坦关系的线索,王多多将那本《复活》递给盅叔的时候,她就知道,盅叔肯定不知道琴姐和涂坦的这层关系。
“您想过琴姐的死跟涂坦有关系吗?”
他当然没想过。
“我怀疑琴姐的死跟涂坦有关系”王多多说“因为琴姐很清楚,在工厂盗窃案中,涂坦就是于思佳的同谋,并且包庇了这件事,另外……”
王多多提出自己更主观的猜测:“琴姐非常喜欢玫瑰,我觉得她应该不会亲手折断它,我偷偷进她房间的时候就这么想过,但我没有证据,也许玫瑰有证据,因为它有刺。”
盅叔马上想起小琴房间里的那盆玫瑰,有一朵好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的,他当时没注意,他转身找到黄明,向黄明吩咐,检验吴小琴家里的玫瑰花上,是否有血迹,又是谁的血。
在离开医院之前,盅叔又折回来,告诉王多多,云南警方来人了,来抓涂坦,涂坦也是在缅甸搞的你父母倾家荡产的主谋,你妈主动联系了警察,愿意作证,她说这都是为了能尽快回到你身边。
王多多给了盅叔一次意想不到,盅叔也回了王多多一次,很公平。
第九十一章 大结局(中)
从医院走出来,姑姑说:“多多,我现在想去趟养老院,找你姑父说两句话。”
王多多点点头 。
姑姑又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王多多又点点头。
姑姑说:“多多,离完婚,我就去三亚看看,机票都买好了,我还没见过大海呢,听说去了那边,冬天就不得高血压了。”
王多多还是点头。
“接下来打算咋办?”姑姑问。
这回王多多摇头了。
“别怕多多,大大方方的,啥都别怕”姑姑说完,主动拥抱了她的侄女,她这辈子,甚至都没有主动拥抱过老金,她不需要整这些表面的,虚乎的,洋式儿的,她的肢体都用来对抗生活,她的爱意,都深深藏在心里,但现在不一样,她知道王多多正需要这个“思野这孩子我知道,他不会埋怨你。”
这正是王多多担心的,于思野通过电话听到了一切,他爸如今躺在医院里,身上插了比王叔还多的管子,他会不会因此怨恨她害了他爸。
“反正他也有份儿”王多多在姑姑的怀里终于有恃无恐“我俩是一条船上的,谁都别想跑。”
大逆不道的天生一对,这可是他说的话。
“对”姑姑赞同“他要敢说啥,我就收拾他。”
“拉倒吧,你哪舍得。”多多彻底放松了下来,也敢趁机揶揄姑姑了。
“我舍不得,我找人收拾他,行不?”
“你找谁?”王多多并不想就此罢休。
“我找警察抓他。”
这还差不多,这回答她还挺满意,王多多直起腰看向姑姑,终于心满意足。
姑姑走后,王多多给于思野打电话,但对方已经关机了,她想,大概是因为刚才通话了太久,没电也正常,那房子里也没电,于思野没办法给手机充电,他们联系不上,好在她可以去找于思野。
于思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涂坦。在他看来,涂坦的五官变化其实并没有很大,他在于思野的记忆里很清晰,因此涂坦变了哪里,没变哪里,他一眼就清楚。
但涂坦周身气质变了很多,于思野说不出来那种感受。
于思野被反绑着手脚,被倒扣在地上,虫子一般地挣扎,这种绳结绑得他很疼,头也晕乎乎的,他马上想到了王多多,想她会不会随时来找他,来了她也会有危险,他必须要在她来之前,让涂坦带他离开,怎么对他都行,别伤害多多。
他艰难地抬起头,叫了声:“涂坦哥……”
涂坦好整以暇地蹲在地上歪头看他,好奇地问道:“你看出是我了?”
于思野强挤出一个谄媚的笑,他说:“我觉得,真正在乎一个人,不会因为他变化大就认不出来。”
“你在乎我?”
“你救过我,在安平桥上。”于思野说“是你和我哥捡了我,我当然在乎你。”
涂坦咧嘴笑了,但眼中却闪过冰冷地寒光,他说:“所以你就把我妈囚禁在你家的养老院里?”
“没,哥,误会”于思野努力抬起头想看见涂坦的双眼,他说“我是真的希望阿姨能够得到治疗,我都联系好了上海的医院,我导师的师弟,他在这方面是专家。”
“你还有这个心?”涂坦表现得颇为意外,他知道于思野说的不假,他曾偷偷去顺阳市人民医院调查过这件事。
“我有这个心,可惜没这个能力,阿姨并不配合我。”于思野说“可能她是为了等你,涂坦哥。”
“那就帮我带走她。”涂坦轻轻点了点于思野的脸,像当年他还是个婴儿时那样。
“这当然可以,涂坦哥说话了,我当然要安排好!”于思野尽可能地讨好涂坦,试图让他放松警惕。
“哥,你先给我解开……”于思野试图说服他“咱们现在就回去,养老院我说了算,我现在就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涂坦照着脑袋又落了一记重击。
于思野瞬间感觉天旋地转,他想这样完蛋了,脑子被这么打,博士想毕业都够呛了。
他的额角渐渐渗出血来,向下流淌,眼瞅着就要流进眼睛里。
他趴在肮脏的地板上喘着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听见涂坦说:“养老院是你的,派出所也是吗,那两个警察也能听你的?你应付的是不是也太快了?”
涂坦伸手抬起于思野的下巴,轻声说:“思野,别这么糊弄你哥。”
就在这时候,门响了。
于思野心里咯噔一下,他刚要大喊,就再次被涂坦打了一拳,这回是真的打蒙了,涂坦下了死手。
门被打开,王多多被大力拽了进去。
那只手一碰到她,王多多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于思野。
王多多立刻挣扎,想逃出去,却被大力拉了回来束缚在怀里,王多多再努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她大喊起来,却被那个人一把捂住嘴,并把她往房间里拖,王多多拼死不从,但也实在是抵抗不住,不过没拖多远她就不喊了,因为她看见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于思野。
王多多终于不再向后挣扎,她疯了似地扑向于思野,颤抖着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检查他是否还活着。
接着她转过头,恶狠狠地问:“他怎么了?!”
涂坦看着王多多,在记忆里寻找十五年前,在安平桥下,那张小小的脸,他很客观地评价道:“你变了。”
变漂亮了,当年她还像个假小子一样,在把她推上岸之前,他都不知道她是男孩儿女孩儿,后来上了岸,他看清了她穿着的校服裙子,他才确定她是女孩儿。
王多多冷静了下来,也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的灯光,她看清了涂坦周身的戾气,她张了张嘴,说:
“你是……救我的那个人。”
涂坦比刚才于思野认出他的时候更惊讶,他当初在缅甸被人放了火,面部受了烧伤,做过手术,后来有了钱,为了美观,又做了不少医美,他以为面部变化已经很大了,可还是不断的被故人认出来,被于思野认出来也就算了,王多多只跟他有一面之缘,还隔了那么多年,她怎么会认出自己?
涂坦忍不住对王多多产生诸多怀疑。
其实王多多也认不出来涂坦,她只是推测而已,毕竟盅叔刚才已经给了他准信儿,那么这个时候,能把于思野打成这副狗样子的,还能有谁。
55/57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