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沅性子软绵绵的,即便兄长有权有势,也没有因此变得骄纵跋扈。
话本里边的嵇沅是反角与正角关系破裂的关键。
正角家中有意与嵇家结亲,两家老夫人开始走动,一来二去便定下了婚事,等嵇沅及笄后就成婚。
嵇沅情窦初开,自然芳心暗许,对正角有了情意。
可谁承想,还没等嵇沅及笄,那正角受了伤,被一佳人所救,二人共处一屋檐下,互生情愫,正角便来退了亲。
说是坏了佳人名声,且有救命之恩,不能恩将仇报,只得退婚娶佳人。
嵇沅不愿退亲,倒是那佳人上门来,口口声声说会离开,不会破坏他们的婚事。
结果前脚刚离开洛阳,正角便追了上去,拉着佳人回了洛阳,到了嵇府门外,当众宣布退婚,且非卿不娶。
嵇沅被当众侮辱,性情大变,处处为难那女角,却处处落败。
最后郁郁寡欢,才及笄就生了大病,十六岁就撒手人寰了。
自此,嵇堰与正角反目成仇。
滢雪之前只顾着父亲与自己的遭遇,却没有仔细去推敲琢磨话本的内容。
如今想起这一段内容,刚出了颐年院的滢雪顿时觉得有股子恶心感涌了上来。
报恩可以有很多种,可那正角却是踩着小姑娘的尊严和名节来还。
之前没细想,可现在怎么觉得tຊ正角比反角还像反角。
这撰写话本的人到底有偏心正角,才会这般拗曲作直?
正角做错事,是对。
反角不管错没错,只要与正角作对,那就是错的,天理难容。
这撰写话本的人显然是带着偏见和偏倚的情绪。
再一次,滢雪觉得梦中的话本产生了怀疑。
只能信一半,得防一半。
回到鹤院西厢房,不再耽搁,立刻给父亲写了两封信,一封明信,一封暗信。
明信上多为问候,也与父亲提了在这嵇府的日子,内容基本是话家常。
过去的半年,乳娘都有把她在嵇家的处境如实告知父亲,这一点,她没必要在信上说谎。
即便说了谎,父亲也不信。
乳娘回去后,必然会事无巨细的与父亲交代她在嵇家的所有事,包括她想让与嵇家和解的想法。
是以,嵇堰在茶楼救她的事,她仅在信上提了提,并未细说。
父亲或许会犹豫,但看了她的暗信后,会支持她的。
暗信藏于鞋底夹层之中,只要乳娘能回到安州,信件也能顺利到父亲的手上。
信上让父亲提防旁人的陷害,莫要让人抓住把柄,更不要与安州郡王府交往甚密。
当初被算计的事,郡王府虽摘得干净,但她与嵇堰都是在郡王府出的事,谁又能猜得到这其中的水有多深?
她也劝诫父亲莫要为了护她在嵇家周全,而寻权势过硬的靠山来制衡嵇堰。
最后,滢雪道嵇堰似乎真的不在意当初的事,而她也有心与他过日子,还望父亲莫要再记着先前的事。
至于父亲信不信她的话,只等她与嵇堰做了真夫妻,腹中有了外孙,或许便会相信了。
信写好后,才让乳娘塞入了鞋底之中,乳娘自会纳好。
滢雪:“等今日郎主下值,我去提一下,等过完这个月就让你回去。”
其实她与不用与嵇堰特意说,嵇堰也没有不允的理由,她只是想在他面前过个明路而已。
乳娘点了头,却又担忧:“姑娘,奴婢会尽快从安州赶回来的。”
洛阳东南去千余里才至安州,陆路也要约半个月的路程,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
“不着急的,待你回到安州后,仔细打听一下在我出嫁后,戚家与哪家往来最为密切。”
乳娘并未多问,只管应下。
*
嵇堰带着胡邑从几家博方走下来,沾染了一身的脂粉气。
二人生得高大英俊,一入博坊,那些个袒腰露肩的舞姬和在博坊揽活的花娘一股的都簇拥了上去。
胡邑不过才十八九岁,还没成亲,哪见过这种阵仗,从博坊出来后都是面红耳赤,晕晕乎乎的。
再看二哥,面色如常,心如止水,一心只想着找出突厥蛰伏在洛阳的窝点。
好在二哥是个黑脸的,一派生人勿近的脸色,有舞姬花娘靠近,不动声色的用刀柄隔开了她们。
虽无肢体接触,可那些舞姬花娘中总有几个胆大的,也不管二哥的黑脸,挽着轻纱披帛直接往二哥身上拂去。
估摸着二哥身上也是一身脂粉香味。
日头偏西,暮色四合。
“二哥,还要回禁卫军吗?”
嵇堰摇了头,今日调查到信息要全数疏离一遍。
闻言,胡邑去拉来一匹骏黑油亮的马。
嵇堰拉过缰绳,踩镫上马,身形挺拔,看着威风凛凛。
二楼的舞姬都纷纷朝着下头的英俊郎君喊话:“郎君,下回再来呀。”
嵇堰眉眼一沉,一扯缰绳就往家中归去。
今日回得早,到了府中,天色也还没黑。
嵇堰先去了颐年院看母亲。
嵇堰早出晚归,寻常都不知何时归家,是以几乎都是分开来用膳。
嵇老夫人这刚吃完暮食,便想让自己院中的小厨房去给儿子弄些吃食,嵇堰却道回鹤院再吃。
嵇老夫人也没有多劝,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
儿子从屋中出去后,嵇老夫人忽然皱着鼻子嗅了嗅,纳闷地与身旁的顾媪道:“我怎嗅到了脂粉气……”
忽然脸色一变,惊得抬头往敞开的房门望了出去。
她儿子素来正直,绝对不可能去那些地方寻花问柳的!
可这些脂粉味又是怎么解释?
前两日还信誓旦旦的说不收房的人,怎忽然间带了一身脂粉味回来?
嵇老夫人转念一想,儿子都二十四的人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不想女人?
戚氏他是不会碰的,只是这寻花问柳染了病怎么办?
思来想去,前两日在她这说不收房,肯定只是说说而已。
原本已经消了心思的嵇老夫人,时下心思却是活跃了起来。
*
嵇堰回了鹤院,洛管事让厨房开始着手暮食。
正巧乳娘也在厨房给自家姑娘熬补汤。
浓白的补汤刚熬好,倒入汤盅端回了西厢,在姑娘跟前提了一嘴郎主刚回来,厨房在做暮食的事。
晚间不想用暮食,只打算喝些汤的滢雪闻言,喊了萝茵:“你去瞧着,看郎主的暮食什么时候端去主屋,就来与我说一声。”
乳娘看着萝茵出了屋子,才问:“姑娘这是要与郎主一块用暮食?”
滢雪点了头:“嗯,顺便提一下你回安州的事。”
更想从中探一探过几日郑国公府婚宴的筵席。
他答应过的,不至于找理由搪塞了她,不带她去吧?
今日郭媪打听到郑国公府来了人,送来了一张帖子。
这帖子,毋庸置疑就是婚宴的请柬。
*
嵇堰回了屋,放下佩刀喝了几口茶水,洛管事便送来郑国公府的请柬。
翻开瞧了眼,是大后天的日子。
嵇堰上任数月,也不爱结党营私那一套,私下更是没有与那户世家往来。
故此,世家大族送来帖子,多数没去。
但郑国公刚正不阿,又立下汗马功劳,便是没有过多交集,嵇堰还是要去的。
只是让嵇堰为难的是他昨日才答应了戚氏,若有筵席,他去赴宴便会带上她。
昨晚应下之前,心想自己也不爱凑那些热闹,应下也无妨。
但这不过一晚,就来了这么张似烫手山芋请柬。
既然应下了,嵇堰也不会食言。只是母亲那边得安抚一二罢了。
琢磨间,暮食已经送来了。
暮食做得简单,米饭是现成的,只需炒两个菜就成,不过是一刻就做好了。
正欲动筷,似乎有所感,嵇堰抬眼往门外望去,只见戚氏从院庭走上屋檐之下,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嵇堰看着她在门外停下了步子,朝着屋中的自己盈盈一福身,神色温柔:“妾身担忧郎主公务劳累,特意让厨房熬了几个时辰的补汤。”
萝茵暗暗一愣。
心道:这补汤难道不是乳娘炖给姑娘补身子的吗?怎就成了姑娘特意让人去炖的,还是炖给郎主补身子的?
嵇堰眯眼瞧向婢女手上的汤盅,又复而看向戚氏。
他回来有一刻多时了,要端来早就端来了,何至于等到饭菜刚刚端上桌就送来?
怕不是想与他一块用膳?
滢雪觉得嵇堰的视线似把她看穿了,但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跨过门槛入了屋中,说:“妾身还未用膳,不知郎主可介意再添一副碗筷。”
说完,朝着桌上看了一眼,有一丝愣怔。
就两道菜,一个炒菘菜和一个炒肉,虽份量足,可却没有半分精致可言。
原打算说“介意”,可却注意到戚氏目光在扫到桌面上的糙菜之时,她的眉心不经意间皱了皱。
嵇堰忽然觉得应下也有好处的。
戚氏自小娇生惯养,吃食也是精细的,定然不习惯他这里的吃食。
只一餐便能退却了她往后凑过来一同用膳的心思,也不是不可以。
思及此,嵇堰看向洛管事:“那再添一副碗筷。”
洛管事:他说什么来着!
郎主就是被美色所惑了,这不,对大娘子的要求一应再应!
第十六章
滢雪看着桌面上的菜色,不知什么感想。
先前在青芷院的时候,吃食与桌上的也差不多,当时她还以为是府中的人故意为难的她。现在看来,哪里是为难,分明是一视同仁。
她走到桌旁,把炖汤端放了桌上,在嵇堰对面坐了下来。
至于乳娘特意为她炖的补汤,她琢磨着既然是补身体的,应该男女不忌,都是可以喝的。
放到桌面后,萝茵盛了两碗汤出来,大着胆子放了一碗在嵇堰面前。
说实话,萝茵也怕这位不苟言笑的郎主,那日在茶楼时,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身形矫健的郎主变戏法似的从窗台跃进,还没看清楚那刀子就穿过了那人的脖子。
萝茵先前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嘴上没少说郎主的不是。可自看到郎主干净利落的手刃了刺客后,便不敢再说了,如今在鹤院,更是不敢。
嵇堰视线扫过乳白色的浓汤,与坐在对面的戚氏说:“以后别往我这送了。”
说着,还是端起来吃。
汤水凉了些,可直接入口。
只是吃了这碗汤,嵇堰眉心微蹙。
偏甜,有红枣与桂圆的味道。
放下碗,暼了眼汤盅,看到了漂浮的红tຊ枣枸杞。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里是特意给他炖的,分明是借着送汤的由头过来蹭食。
沉默了一瞬,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眉眼定定。
滢雪正欲喝汤,却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暼了眼嵇堰放在桌上的空碗,有些疑惑。
看她做什么?是汤不好喝?
她舀了汤喝了一小口。
甜甜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抬眼就撞入了嵇堰那看破一切的黑眸中。
嵇堰盯了她一瞬后,移开了目光。
滢雪明白了过来,嵇堰大概猜到补汤不是专门给他炖的了。
那又怎么样,她不承认就是了。
复而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碗筷很快就添了上来,仆从也添了饭。
滢雪望着面前的饭,温柔的脸上有丝丝的僵硬。
大抵是嵇堰食量大,添饭的仆从已经习惯了,是以把饭压得实实的,还垒成了小山。
这是滢雪素日里一日的饭量。
嵇堰端起比碗筷,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吃。”字,随即夹菜开始用膳。
嵇堰不是世家出身,也没有那些个世家郎君那么斯文雅致,该吃吃,没有因多了个人而有半点拘谨。
戚氏迟迟未动筷,嵇堰并未询问。
滢雪看了自己面前的小山,又看了眼嵇堰:“我吃不了这么多。”
嵇堰暼了眼她,再瞧了眼她碗中的米饭,没说什么,长臂一伸,把碗拿了过来,用公筷直接拨了一半。
看到嵇堰的动作,滢雪一愣。
就是萝茵也是怔怔的,郎主好歹也是大官,怎这般俭节?
滢雪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些天她也仔细打听过嵇堰的身世。
父亲因病去世,家中欠下债款,当了捕头后才还清了。
她开口:“再拨一半,我吃不完。”
嵇堰又拨了一半,只剩下小半碗放回了她的面前,继而执筷用食,没有半句废话。
滢雪看了面前的小半碗饭,忽然间心下生出了他们似乎很亲近的感觉。
但嵇堰估计只是不想浪费。
敛了心神,执筷用食,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未免挟了一小块肉
本以为这些吃食也和青芷院的粗茶淡饭一样,只能勉强入口,但吃进口中,又香又辣味瞬间刺激到了味蕾。
自小吃食寡淡的滢雪顿时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萝茵连忙倒了一盏茶。
灌了一杯茶水,可依旧被辣地直呼其。
嵇堰看了眼她。
戚氏被辣脸粉唇艳,甚至额头都沁出了一层细汗,额角些许绒发也贴在了肌肤上,让原本就明艳的样貌增添了几分妩媚。
因为辣,红唇一合一张的翕动着,舌尖红艳
嵇堰目光不经意一扫,忽觉有几分口干。收回了视线,也倒了一盏茶。
喝了茶,嵇堰目不斜视的说:“我这的吃食你吃不惯,下回别过来了。”
明晃晃的拒绝,候在外头的洛管事却心道:有了第一回 就会有第二回,他等着郎主再次食言。
滢雪听了他的话,不说话,固执的又挟了一口肉入口。
一块肉一盏茶。
但吃着吃着,就还挺好吃的……
看着戚氏越吃越香,嵇堰沉默了。
似乎与他留她用食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滢雪胃口不大,几乎嵇堰用完膳,她也用完了。
放下碗筷后,她看向正要起身的嵇堰,也站了起来,说:“乳娘想要回一趟安州。”
嵇堰看了她一眼,直接说:“你的人回去,不用与我说。”
“还是要与郎主说一声的。”
嵇堰也没说什么,忽然想起了郑国公府的请柬,开了口:“两天后,郑国公府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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