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鳕的工作习惯却完全不一样,苻祁之前虽然拿到过剧本,知道大概的剧情走向,但空白部分太多,车鳕本人即是导演也是编剧,他说会慢慢填充起来,可直到开拍,苻祁都没有再收到完整的剧本,因此这项工作就被带到拍摄中,演员可能临到开拍前二十分钟收到导演给的一张小纸片,上面写了等下要拍摄的内容,有的时候会有组织过的台词,有的时候只有一个情景,要演员自由发挥。
甚至拍着拍着,连演员的人设都不一样了。
原本的故事,时代背景是千禧年初,吕薇薇饰演的严老师是个古板、死脑筋的高中语文老师,跟周围的人际关系一团糟,婚姻也不幸,设定在四十岁朝上,但是因为吕薇薇年纪小,虽然长得“老成”但终究不算特别贴合,是以把人物年龄和妆造的视觉年龄都修改成了二十来岁的新老师,原本孤僻的性子也被修改成了更贴合现代的“反内卷”人设,对不听话的熊孩子重拳出击,治得他们唯唯诺诺。
这么一修改,苻祁饰演的于蓓蓓的形象就显得极为奇怪,于蓓蓓原本是胡同长大的女孩儿,家庭条件不好,但长得漂亮,从小跟大院的孩子一块儿玩,那会儿大伙喜欢的姑娘叫大飒蜜,于蓓蓓就这么个形象,面容姣好,落落大方,敢跟街上的混子叫板,拿着板砖跟人就敢单挑跟人茬架,哥们儿弹琴能在后面唱和声,哥们儿唱歌能跳舞。
但严老师总觉得女孩儿这样在男孩儿堆里混着不像样,一帮没长大的男孩儿为这姑娘到处茬架流汗流血的也不像样,教导过班上的孩子们没人听,于蓓蓓还跟着大家伙嘲笑过她死板,砸过人家里的窗户,扎破过她自行车轮胎。
但严老师依然死板说着一开始就语重心长对于蓓蓓说过的话,这倒是让于蓓蓓来了兴趣,老实坐下来听她从头到尾说了一段。
“你以为那些男孩儿整天跟着你,听你的话,你让干嘛干嘛,是真的对你好,真的喜欢你?一个个的就盯着你的胸和屁股看,想着能上你,你落这群人身边能有什么好?你以为在他们中间处事游刃有余像个大姐头,人是真服你吗?不是跟这个大哥就是跟那个大哥,从头到尾都是男性意淫的产物,是玩物,你丢不丢脸啊?!”
当初苻祁喜欢这个本子其一就是因为这段话,但如今严老师的年龄被改成了二十来岁,时代背景也从千禧年提到了当下,所有的内容都变得不合时宜了。
苻祁自然是被气得要死,她在房间里打了N套组合拳,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冲过去质问导演,“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在拍什么?戏改成这样合理吗?”
车鳕:“苻祁你不要激动,冷静下来慢慢说。”
“我没有激动我现在很冷静,你不要pua我我最讨厌别人跟我来这套话术。”
车鳕揉一揉他本就杂草一般的头发,显得更乱,身子骨又单薄,看着确实像是苻祁在欺负他,“这个故事还在打磨,最后的逻辑一定是合理的。”
“你告诉我怎么合理,你现在是要拍现代爱情故事或是韩国学校二零几几那一套是吗?于蓓蓓大飒蜜那原设定放如今是老土,那是二十年前流行的东西,你脱离时代背景搞这些是四不像,不油腻吗?”
“所以苻祁姐姐是觉得这么拍下去会削弱原本于蓓蓓的高光时刻,不乐意是吗?”这话一开口,苻祁才发现吕薇薇也站在导演旁边,还穿着戏服,灯光全部到位,看起来又加了场单独的戏份。
苻祁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我只是从剧本整个故事的合理程度出发,于蓓蓓的故事线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定得把逻辑盘顺了,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在意我个人形象的出彩程度。”
“可是剧组不应该都听导演的吗?导演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量,苻祁姐姐你这样是想当戏霸吗?”
我当你奶奶个腿儿。苻祁咬牙,心里暗自骂了一百八十遍,吕薇薇这丫头片子心机比海还要深。
不过苻祁没有当场发作,她微笑起来,直勾勾盯着吕薇薇,苻祁一向有这样的本事盯到对方开始发毛。
眼瞅着吕薇薇扛不住死亡凝视了,偷偷拽了一下导演的衣服,车鳕开始出来打圆场了,“这样苻祁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们这边还有一场戏,都就绪了先让我们拍完,剧本的事我们晚点找时间再沟通。”
苻祁也微笑看导演,但事情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在拍摄现场确实还是得给导演面子,因此最后还是她退了一步,先回了酒店休息。
张锦的电话在半道上非常及时地来了,小刘的头微不可察地低了低,苻祁都看在眼里,接电话第一句,苻祁就十分委屈,“张姐,我觉得我被背刺了……”
张锦在对面冷笑,苻祁的话却连不迭继续下去,“本来觉得虽然是新导演,但履历三短一长标准配置,前面的短片评分不赖,这次故事又还可以,在电影节拿到了创投,好故事总会有人买账的,为什么非这样呢?整这死出我真无语了,草台班子的戏以后再也不想接了。”
“宝贝,”张锦打断她接着发泄不满,“你要不看看论坛呢?瞅一眼事态发酵成什么样了?”
04.祁丝=气死?
何F聿腿骨折受伤,路演又跑完了,暂时没有工作待在家里修身养性上上网,本来还饶有兴致地在论坛看看网友们嗑“生僻字”CP,却不想是全程围观了舆论的发酵。
最开始是吕薇薇的站姐接下班,出图发现自家的宝贝妹妹眼眶红红,心疼得不行,在找人脉问问缘由,找着找着人脉就真的来了,一条匿名帖子带着“苻祁现场当戏霸,欺负新人演员吕薇薇”的标题横空出世,被顶到了最热:
本人是《是以》的工作人员,亲眼看见苻祁拿着剧本指着导演鼻子骂,吕薇薇替导演说了几句话,直接被讽刺“你什么东西配跟我说话?”甚至差点动了手,这种人怎么配当演员啊,还女一号呢……
再配上一张三人同框照片,视角正对着苻祁,照片上的她抱着胳膊正冷飕飕地盯着吕薇薇笑。
选秀出来的爱豆铁杆粉丝极多,大抵是从中获取了一些养成系的快感,最见不得自家孩子受委屈,因此一时之间控评和辱骂苻祁的帖子叠了上百条,偶尔能出现在前面些的评论也都是对苻祁不友好的负面内容。
“这个笑太}人,恨不得要把吕薇薇给吃了,苻祁确实刻薄得很。”
“相由心生,看着就不是个善茬。”
“有没有人扒一扒她背后的金主是谁啊,这么豪横,横行霸道没人管了是吗?”
“脑子里全是争番位的女演员怎么可能沉下心来研究角色,尽想些歪门邪道了。”
……
何F聿看了觉得有点奇怪,但论坛骂得太难听了,他有点看不下去,是以赶紧用小号跟了一条评论,“跟苻祁共事过,她对待工作很认真,不是文章里说的那种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过这条评论没什么人点赞也没人评论,很快就被刷到最下面,翻也翻不到了,何F聿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苻祁发条微信或是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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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苻祁所在的酒店,苻祁看了帖子正气不打一处来,“反了反了!怎么会有这么扭曲事实的帖子出现啊?!”
她气得不行,摩拳擦掌打算登陆进去直面风暴,挨个回复怼过去,却被张锦按下了,“吕薇薇那边明显有团队下场,你不要自己出面,冷处理好了,过几天事态就下去了。”
“为什么?!”苻祁不能理解,“我不站出来澄清那我的清白呢?戏霸这顶帽子一戴在头上以后谁还找我拍戏啊?!”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亲自去澄清,我们也有水军也有团队也能花钱,你明白吗,你亲自下场显得low,而且容易口不择言,有损形象,你以后还得接商务和代言。”
“我说我不是我没有这件事为什么会low?你告诉我张姐,哪个牌子会觉得替自己发声的演员low?如果有,这样的品牌调性跟我的理念也不搭,没有必要合作。”
“你真是翅膀硬了,”张锦一拍桌子,“你觉得自己很牛是吧,现在这个事态你站出去说有谁会相信你?你有证据吗?光凭一张嘴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人家对面有备而来就盯着你靠踩你上位呢,你不要被情绪牵着鼻子走行不行!”
张锦这番话倒是说在了苻祁心坎上,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火都熄下来了,“那现在怎么办?”
一直在一旁瑟瑟发抖听着两人吵架的助理小刘眼下终于见缝插针找到机会说话,“那个……其实刚刚吵架的现场,我录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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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论坛里又出现了另一条帖子,标题“苻祁不是戏霸,真相在此”,很快也被顶上了最热,贴子里的视频清晰还原了现场的真相,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任何剪辑痕迹,苻祁的话挑不出来错处,倒是吕薇薇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就是要把苻祁往“戏霸”的沟里带。
这下倒是出现了一批略显公允的留言了:
“最开始那条帖子也太歪曲事实了吧,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哪家的黑心团队下场整人家,你说是吧@吕薇薇。”
“吕薇薇冲着苻祁去的?她一个爱豆搞人家电影演员干嘛?”
“人现在可是也演着电影女二号呢,也是电影演员,演得好就行,还看什么出身搞什么爱豆演员鄙视链啊,谁比谁高贵啊。”
“吕薇薇这目光还是短浅,非得争个头破血流干嘛,人苻祁境界倒是高点。”
……
也有苻祁的粉丝终于能爬到上面来留言,“你们这些临阵倒戈的,我一个个查主页看看哪个先骂了我们苻祁宝现在又吃了吐的我哭给你们看。TT”
楼中楼回复:“苻祁宝太可怜了555还是我们这帮粉丝不争气,被对面粉丝按着头打。”
再回复:“555我刚申请的帐号刚知道怎么发帖子评论,怎么顶评论热度。”
这条评论和楼中楼被微博大V截出来狠狠“嘲笑”:苻祁跟她的粉丝怎么有种清澈的愚蠢,福气宝勇闯内娱是吗?而且她的粉丝叫祁丝诶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这场闹剧最终以《是以》的官博发声明称:下午的事只是正常的对剧本的讨论,为了呈现更好的效果给观众,希望大家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一起期待电影的上映。
而苻祁跟她的粉丝平白无故成了笑料上了热搜。
苻祁:……
小刘:……
张锦:这招厉害吧,营销号我们家的。
苻祁:记得给小刘涨工资。
那天苻祁的手机被张锦没收,生怕她情绪上头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后来她们三去外头聚餐吃饭,张锦借着酒意夸了番苻祁,“我今天才觉得你有点人样,会着急会生气,以前要不就礼貌微笑要不就无语谁也瞧不上的样子真让人烦,姐带过很多艺人,能在演戏上有建树的无疑都是真实的人,有情绪会思考能体验生活,我觉得你行!好好干!”
苻祁也上头跟她吹了两瓶,只剩下唯一清醒理智的小刘开车照顾他们回酒店。
半夜苻祁被窗外的凉风吹得酒醒了一半,下意识去摸床头被还回来的手机,闪着蓝光的屏幕亮起,微信留言一一点过去,指尖忽然一怔,一个叫min yu的聊天框里静静躺着一条留言。
“你还好吗?我在你们片场附近,要出来见一面吗?”时间是前一天下午17:13。
05.《是以》探班
苻祁一下子清醒了一些,打字回复:不好意思手机被张姐收了刚看见消息,挺好的没啥事。
敲完就把手机扔到一边,想不到下一秒回复就来了,苻祁默默看着手机屏幕上2:12的数字陷入了沉思。
“我朋友在附近拍戏,过来探班,正好下午看见热搜了,没事就行。”
“你还在附近?”
“嗯。”
苻祁把位置共享打开,何F聿很快也加入,300米的距离让苻祁瞠目结舌,“你不会住我对面酒店吧?”
话说到这儿了,苻祁只能从床上爬起来说带何F聿去吃串儿。
烧烤摊子开到很晚,影视城收工的时间迥异却都不会太早,熬大夜是常态,三两成群来吃烧烤,甭管你是什么腕儿还是接碎活的群演,都得窝人烟雾缭绕的摊子上吃口热乎的。
两个月没见何F聿,他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石膏拆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走路看上去不太灵光的样子。
何F聿一口一个咬串儿,苻祁在隔壁摊子要了杯烤梨小口小口地喝。
“你朋友在演什么片子?”
“跟什么信笺有关的内容吧,明天让我串个小角色。”
苻祁点头,“挺好啊,我明天收工来看。”
“我一大早拍完就撤了,可能碰不上。”
“你一大早就开工,还熬夜出来跟我吃东西?”
“你不懂,我这人越熬夜状态越好。”
苻祁“呵”冷笑一声,“你这样很拉仇恨。”话音未落,好像忽然看到什么仇人一样,狂低头,还把长发打散,遮住大半张脸。
何F聿有些奇怪,四下张望了一下,视线定在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身上,小声问了一句:“车鳕吗?”
苻祁点头,何F聿得了答复之后给她随时播报导演动态,“他来打包的,问题不大”、“背对着你玩手机呢”、“准备走了”、“走了走了”……
苻祁长舒一口气。
何F聿接着打听,“他真的瞎改剧本啊?”
“真的改,但是我现在都有点怀疑自己了,你说他们搞创作的,是不是要在这种逼疯别人逼疯自己的前提下才能搞好东西,会不会是我误解他了?”
“不同的导演工作习惯不一样吧,不好说,但你这都开拍一个多月了,还在大改剧本的话是不是有点夸张。”
苻祁把两只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下巴贴上去,十分苦恼,“是吧,我也觉得……”
何F聿继续吃着他的烤串,说实话他挺能吃的,苻祁一直觉得吃饭香的人挺幸运的,她的视线放开,看着其他桌子上大快朵颐的人们,忽然想到了《是以》故事里于蓓蓓原本的结局:二十年之后,严老师的丈夫因病去世,儿子为了生计汲汲营营,于蓓蓓这些年仍然是院子里的大飒蜜,那些年一起玩的小伙伴有的在父辈的保驾护航之下有所成就,有的身后的人垮了,低眉耷眼过着日子,她嫁了人,日子闲散,为了找点事儿做,在文艺圈搞名堂,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片子原本的构思在独立电影节创投拿到了投资,后来为了上映的考量,决定拍两版结局:五年之后,严老师的丈夫因病去世,于蓓蓓准备出国留学,她走的那天严老师去送她,她只是笑,没有伤感与不舍,她说“往前走了就得一直向前”,于蓓蓓就再也没有回头,直到多年以后在大洋彼岸收到严老师的死讯,生了治不好的病,没几个月人就走了。梨花就那样落满了南山。
可如今新修的内容车鳕打算再加篇幅让苻祁回国替严老师报仇,遇到一个跟严老师长得很像的女学生,事隔经年,两个人的身份仿佛做了调换,冥冥中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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