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呼吸,之后说:“金史记载‘六月辛卯,京东大冰雹,蝗尽死’,我综合多部史料分析,蝗虫不只是被浇死,而是被冰雹砸死,温淼又不会下冰雹,光下雨恐怕并不能把朝大规模蝗虫浇死。”
他觉得温淼不会下冰雹挺好的,她每次都要在雨里三个小时左右,如果冰雹砸她身上,她那小身板哪儿承受的了。
而且所有人会将希望寄托在温淼身上,一旦用雨水灭蝗失败,肯定有人不分青红皂白认为是温淼的责任,她下过那么多雨,浇灌那么多庄稼,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功劳,只会认为她没能挽救稻子跟玉米。
种植基地这么多科研人员,官兵都解决不了蝗虫问题,为什么要把压力集中到一个小姑娘身上?
让温淼下雨只是举手之劳,让她灭蝗可能失败。
陶所长声音轻快起来:“没有别的办法,既然有下雨的便利条件,我们没有理由不试,这几天的雨水已经存起来了,再多存点雨水,一举歼灭蝗虫。”
秦耕忧心忡忡:“如果蝗虫浇不死呢。”
陶所长突然笑了:“你在担心温淼是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责任由我来承担,不会由温淼来承担压力和责任。”
秦耕并没有因陶所长的话感觉到安慰,陶所长本来就应该承担责任,但温淼是具体实施者,失败的压力也在她身上。
再说不管是陶所长,武师长或者他自己,即便承担责任能有啥处罚?人言可畏,温淼可能会承担的舆论压力才是最可怕的。
见秦耕不吭声,陶所长说:“我跟你保证,我会把所有责任揽过来,没直接叫温淼过来,我想让你回去做做她的工作。”
秦耕哂笑:“做什么温淼的工作,她这个人简单得很,你让她去灭蝗,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想法,会痛快地去。”
陶所长说:“好吧,那我刚才说的话就算是在做你的思想工作,首先你要想通,才能当好温淼的后盾。”
秦耕:“……我想不通,真想不通。”
即便再不情愿,秦耕也要跟温淼说这件事,回到宿舍,看她房间的灯还亮着,秦耕站在堂屋问:“淼淼,睡了吗。”
“还没,背字典呢。”温淼说。
“我能进去吗?”秦耕问。
“进来吧。”温淼说。
秦耕挑起门帘进了温淼房间,看她坐在桌前翻着字典,她看上去小小一团,脊背那么单薄,这样秦耕觉得很难开口。
“陶所长叫你说啥了?”温淼合上字典问。
秦耕深吸一口气说:“我们想试试下雨灭蝗。”
温淼声音轻快:“可以啊,刚好存着雨水呢,说不定真能把蝗虫浇死呢。”
秦耕打量着她轻松的神情,推测出她一定觉得下雨灭蝗非常新奇,雀跃地想要尝试,她根本就不去考虑失败的后果。
失败的话,她要承受铺天盖地的指责、嘲笑,责备,甚至某些羡慕她的超能力的人刚好会落井下石嘲讽她。
她很简单,纯粹,有时候很迟钝。
越是这样,他越要保护好她。
短短时间,秦耕已经做了决定,温淼去下雨灭蝗,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试试这个方法,一旦失败,他就不干了,也会带温淼离开。
秦耕当然不会跟她分析失败后果,也尽量用轻快的声音说:“对,说不定真会浇死,我们要试试。”
温淼毫无压力,笑着说:“那就试试,我一定要把蝗虫浇死,保护稻田。”
看到她轻松的模样,秦耕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也许是他考虑的太严重,也许即使失败也没人会指责温淼呢。
他很想把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
刚回屋没一会儿,温淼端了两个茶缸过来,里面都有小半茶缸牛奶,正冒着热气,她看了眼秦耕干燥起皮的嘴唇说:“喝了热牛奶再睡觉,能踏实一点。”
两人喝着热气腾腾的牛奶,秦耕只觉得牛奶的香甜沁入心脾。
温淼可真体贴,忙了一大晚上,回到宿舍有人给泡热奶的感觉可真好。
秦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做出下雨灭蝗的决定后,所有人看温淼的眼神都充满期待,都很友好。
难道这不正是给温淼压力吗?
好在温淼自己毫无察觉。
——
决策层已经决定主动向蝗虫发起进攻,绝对不能等蝗虫迁移到种植基地再反攻。
但仅有决心没用,温淼还是感觉到整个基地都有焦灼的、压抑的气氛。
就连经常开玩笑的常棣,每天都严肃得很。
秦耕每天早出晚归,根据蝗虫最新路线制定歼灭计划,当然不能全指望温淼下雨,他们的方法还有驱赶蝗虫,集中消灭;晚上亮灯吸引蝗虫,再用火烧等等,人海战是是必须的,也是有效的。
详尽的部署、周密的安排不亚于一次真正的打仗。
温淼想秦耕他们的计划一定很麻烦,因为他们压根不能确定蝗虫具体的南下路线,需要多手准备。
而她自己轻松得很,她只要存住雨水,秦耕会告诉她把雨水下在哪儿,原先最多她只能存住七天的雨天,但现在八天,九天,到第十一天,雨水还存着呢,她还不清楚最多能存多少天。
可能遇到紧急情况,她控制雨水的能力就能增强一些。
——
吃过晚饭回到宿舍,秦耕一眼就看到窗台上多了个包裹。
走近才看到包裹下压了张纸条,上面写着:“送给淼淼,给你灭蝗的时候用,务必保重。”
温淼诧异:“谁送给我的?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呢,还写纸条。”
秦耕在想谁叫温淼叫得这么亲切,送东西自己又不现身!
他开门的时候,温淼已经把包裹打开,“是毛巾被。”她说。
秦耕把锁挂好,凑过去看,分辩了一会儿说:“不是毛巾被,像毛巾被,但其实是大浴巾。”
温淼可不知道浴巾这种新鲜玩意儿。
浴巾宽大、厚实,一看吸水性就强,质量很好,温淼淋湿后用挺好的,这礼物非常实用,秦耕觉得这人考虑到自己前头了,温淼每次都要用四块毛巾,他居然没想到给搞块浴巾来。
只是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俩人拿着浴巾进了屋,秦耕开始研究那张字条,不知为何,他觉得应该是某个男同志的字迹,字迹秀美,看着还有点眼熟。
他喊了一声,很快得到常棣的回应,说没看见有人来,他又跑了腿,问了三个姑娘,也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这浴巾应该挺贵的,我不能要。”温淼说。
秦耕想了又想说:“我大概能猜出是谁送来的。”
“谁呀。”温淼很好奇。
“韩融,开会时总能见到他。”秦耕说,他对这个年轻人印象还不错,不过这人总偷偷摸摸、欲说还休地看温淼。
“不认识。”温淼说。
秦耕不知道温淼这样迟钝懵懂算不算好事儿。
“我们找他去问问?”温淼提议。
“好,走吧。”秦耕说。
其实送浴巾这事儿秦耕觉得挺好,送浴巾的人很用心,他希望温淼周围都是善意。
韩融的宿舍是四人间,就在密集宿舍区,秦耕让温淼在试验田附近等着,自己跑去把他叫过来。
“是你放在窗台上的浴巾吗?”温淼问。
韩融都不敢跟温淼对视,脸红得像熟虾,伸手抓着后脑勺说:“是我,你总挨浇挺不方便的,我刚好有亲戚在毛巾厂,这浴巾是他们厂质量最好的,刚好给你灭蝗的时候用。”
他感觉很窘迫,想不到温淼这么快就猜出浴巾是他送的,不,也可能是秦耕猜出来的。
“谢谢你,不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温淼把原样包好的浴巾递过去。
在年轻好看的姑娘面前,韩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特别拘谨,马上把双手藏到身后,连连后退说:“不是要灭蝗吗,我也想出一份力,我就是怕你感冒。”
秦耕可不想在灭蝗前夕拉扯,想尽快结束对话,于是提议:“把钱给你,算买的,行吧。”
韩融脸红得想要沁血,压根就不想让秦耕掺和,只是俩人形影不离,他根本就没有单独跟温淼说话的机会,他立刻说:“不,是送给淼淼的,我肯定不能收钱。”
最后双方用四个罐头作为交换,韩融无法,只能接受。
两人又拿着浴巾往回走,秦耕觉得从实用性角度,这种交换也挺好的。
而他观察温淼,基地里优秀年轻人送她浴巾,她竟毫无触动,一点想法都没有。
“可是罐头是你爸寄来的,我不欠他的,倒欠你的,我怎么还啊,还不完了。”温淼说。
秦耕说:“你现在是基地最重要的人,总要让你吃得好点,我爸出点力心里高兴。”
回到宿舍,秦耕麻利地拿着两个水果罐头,两个肉罐头去找韩融,他说:“你别送温淼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会给她造成负担。”
韩融一改窘迫拘谨模样,落落大方地说:“那就是说送小东西就可以了?”
秦耕下颌线绷起:“我是来向你传授经验的?”
“到底是不是?呀,部队的罐头,这肉罐头个头可真大,那我占了便宜,我该觉得有负担了,我得送温淼点小东西找补回来。”韩融满脸憧憬。
秦耕黑着脸:“……不用,真不用。”
——
次日秦耕晚上回来已经是十点多,他让温淼收拾东西,说:“明天一大早出发,我们去北边灭蝗。”
温淼马上去衣柜中拿行李袋,麻利地装自己的衣服鞋子、饭盒、卫生纸、手电筒等生活用品,她很振奋:“一定要把蝗虫都浇死。”
秦耕不想给她压力,说:“你下雨就行,蝗虫不一定能浇死,我们还安排了好多战士人工灭蝗,这些战士正手痒痒呢,也不是白干饭的。”
短短时间,温淼已经收拾好行李,说:“我就按你计划下雨,咱们肯定能成功。”
好吧,看着温淼眉目舒展的模样,真是一点都看不到任何压力迹象,根本就不需要安抚她。
第二天,不管是种植所还是兵团食堂,都准备了扛饿的早餐,馒头,炒土豆丝,煮鸡蛋,咸菜。
吃完饭,守在后方的给去前方的加油鼓劲儿,陶所长在后方,武师长去前方,事关重大,打鸡血的空话她也说不出,只简单地说:“大家都别有压力,跟紧大部队,每个人都带着水跟干粮,别在沙漠里落单,按计划行事,也要随机应变,所有的责任我来扛。”
韩融让秦耕放心:“你交代的事项我都记本子上了,我们一定会加强巡查,照管好稻田。”
葛强胜匆忙从食堂的方向跑过来,说:“让我也去前线吧,在基地等着我着急。”
秦耕淡声说:“留在基地的人任务很重,要保证稻子正常生长,不要有病虫害,一旦蝗虫飞到基地,都要打死,一只都不能留。”
陶所长声音慷慨激昂:“各位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誓死保卫稻田。”
响亮的口号在安静的四野盘旋,在众人期待中,他们跟兵团官兵集合,向北出发。
他们是乘坐吉普车穿行沙漠,还有很多战士携带水、食物、工具等急行军。
有战士提前一天就出发了,食堂给他们准备了大饼、馒头、咸菜等干粮。
还有卡车跟着,拉着水、汽油、粮食、干柴、帐篷、被褥等各种物资,还有最重要的联络装备,军用电台。
电台将用来跟附近的军事基地联系,接收蝗虫的迁移踪迹。
在莽莽苍苍的沙漠上,他们只是整齐的蜿蜒前行的黑线,太阳炙烤,黄沙裹脚,让行军更加艰难,然而没有人叫苦叫累,没有人退缩,等憋着一股劲儿巴不得多打死几只蝗虫。
要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温淼轻松得很,她甚至问秦耕:“是不是下冰雹更好啊,比只有雨水强多了吧,把蝗虫都砸死。”
没有任何人跟她说冰雹的事儿,秦耕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神,说:“你不会下冰雹。”
温淼说:“我试试呢,我很希望自己能随意控制雨水,那样我就自由了。”
秦耕不着痕迹地皱眉,说:“淼淼,你不能下冰雹啊,冰雹会砸到你,会把你头上都砸上大包,你的生命最重要。”
简直不敢想象温淼在雨中被冰雹砸的场景,只砸得满头包倒好说,真的不会砸死吗?
被冰雹砸死,听上去都离谱!
他想得多,简单思索了一下,要是温淼被冰雹砸死了,就剩他自己该怎么办?
不,他会用身体把温淼遮得严严实实,冰雹不会穿过他的身体砸淼淼,淼淼压根就不会被砸到。
看到表情紧张,眼里又划过一丝坚定,温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都是笑:“我逗你玩呢,我哪儿会下冰雹啊。”
往北走,沙漠风光又有不同,这次真是光秃秃的,植被稀少,看起来格外单调荒凉。
看着车窗外景色,坐后排的常棣骂了一声:“真是生气,沙漠里很少见国产的蝗虫。”
车队走上半天就会停下来休息吃干粮,有时候架上锅灶煮个蛋花汤,短暂修整后再次出发。
车子足足走了两天半,他们才停下来。
“蝗虫是不是离我们很近了?”温淼问。
秦耕脸色沉静:“对。”
临近“大战”,温淼无比振奋,她觉得像是两军对垒,蝗虫肯定完败。
让她意外的是,有士兵正在此处搭帐篷,她说:“他们不是武师长的人吧。”
秦耕解释说:“附近有个军事基地,他们也安排了士兵跟我们一起灭蝗,有军事基地在附近,我们的补给跟安全都能得到保证。”
温淼想,他所说的附近,在普通人看来一定很远。
他继续说:“罗胡兰没跟来,但武师长那儿来了女战士,这样你方便、换衣服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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