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一时间热闹得很,大家一致认为,大米饭,是他们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之一。
秦耕默不作声地边吃边听,好吧,没吃过大米饭的人可真多。
他很希望温淼一直都有大米饭吃。
其实那时候的旱稻稻米跟几十年后口感绵柔光滑的大米根本就没法比,也许后世人会觉得口感粗糙,不够细腻柔软,但种植基地所有人都觉得特别好吃。
再说这可是温淼下的雨水浇灌出来的稻子,跟同时期的旱稻比肯定味道领先。
知青都是从城市来的,怎么着也比农村人伙食好,没有第一次吃大米饭这种感慨,他们在感叹终于吃上双手创造出来的美味,这让他们觉得农业劳动非常光荣。
兵团战士们最能吃,这顿饭本来就是犒劳大家,为继续攻坚提供能量,肯定要让大家吃饱,食堂已经煮了比平时多一半的饭,还是被大家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吃完这顿饭,每个人就跟充了电一样,疲惫全消,对接下来的秋收充满干劲儿。
温淼觉得秦耕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每天要在打谷场盯到半夜才回去休息。
他看上去精神奕奕,但温淼觉得他又不是机器,不可能不累,半夜听到他的脚步都感觉格外沉重。
温淼看书看到八点多,合上书本,从柜子里找出秦耕的保温饭盒,清洗干净,从奶粉罐里舀出三大勺奶粉放里面,又倒上热水,搅拌均匀,拧好盖子,拎着保温桶,锁门,出发往打谷场的方向走。
打谷场繁忙热闹,拉了很多盏灯把整块场地照亮,多台机器运转,到处都是劳作的人,堆放起来的稻捆,正在晾晒的夜里已经堆在一起的稻谷,忙碌又井然有序。
秦耕正在往脱粒机上看,对操作的知青说:“累了吧,安全第一,累了换人。”
那个知青大声说:“不累。”
秦耕可不愿意出任何人身安全事故,还是叫换了人,让那名知青回去休息。
一转头,惊喜地看到温淼就在不远处站着,显然已经看到他。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问道:“你不好好在宿舍呆着,怎么跑来了。”
温淼抬起手臂说:“给你泡了牛奶,你还得几个小时才回去呢,补充点营养。”
秦耕看着洒落在她脸颊上的暖黄的光,觉得那光线洒到自己心里,细细密密的全是感动。
以前还没有人给他泡牛奶,又走远路送过来。
他移开视线,看了眼放在远处的水壶,说:“水壶里的水喝完了,正渴着呢,你来得正好。”
这边稻草屑飞扬,两人往远处走,走到还没拉走的稻杆垛边缘,秦耕拿了一捆稻杆扔地上,招呼温淼:“来,坐吧。”
两人坐在稻杆上,这里远离机器人群,明亮的圆月挂在空中,显得安静干净。
牛奶温热,咕嘟咕嘟喝下去,既解渴又熨帖舒适。
对于秦耕来说是电量充满,能量恢复。
“别急啊,慢点喝。”温淼偏头看他,看他眉宇间多少有点疲惫。
秦耕放慢速度小口喝着香甜牛奶,等牛奶见底,他把盖子重新拧好,站起身来说:“走吧,送你回去。”
沙
漠昼夜温差大,白天特别晒,晚上又凉,温淼就穿了件衬衣,不能在外呆太久。
温淼跟着站起来说:“哪用送啊,又不远。”
“这儿太吵了,机器嗡嗡的震得耳朵疼,我也想去清静一会儿。”秦耕说。
既然他这样说,温淼就站起来跟他一块往回走,月光在两人身后拉出安静得斜长的身影。
——
甜水生产队也在秋收,温震再一次参加新兵选拔,等到农忙结束,新兵就会正式入伍。
作为生产队个子最高,最根正苗红的青年,温震每一次都能被挑中,但他又连着两次落选,这一次,居然又被人顶替。
“这次大队长让他亲儿子上了,那小子身体弱,走路都打晃,前两次也是大队长故意不让温震上的吧。”沈秋葵说。
温父温母迟钝,这次终于发现有问题。
温震其实去年就觉得不忿,但他没说。
第一次挑兵,体检合格,负责招新的班长上门走访,对温震还有家庭出身都很满意,跟温震说能够入选,结果名额给了村里的孤儿寡母,那年轻人的父亲修水库时意外去世,算是理由充分,温震无话可说。
第二次挑兵,流程跟上次一样,来家访的班长仍然对温震满意,但这次被一个家里祖祖辈辈贫农的年轻人顶替。
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要真比根正苗红,温震的爷爷、姥爷都是当兵的,优先级方面总该排在前面。
一个生产队最多一两个名额,这一次,大队长十五岁的儿子占了一个名额,另外一个名额给了生产队最穷的人家,温震在候选人名单里本来排第一,再次落选。
温震已经二十岁,很多人十六七就去部队,他再去不成年纪就大了。
其实温家人想让温震去当兵的原因很朴素,一是在部队能吃饱饭,二是要是能免费学个技术,电工、焊工、钳工之类的,等复员回家就能找到工作。
沈姥姥坐不住了,带着小豆子走了老远的路到闺女家来,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问:“咋回事,每次来家访的不都把温震排第一吗,他咋还去不了。”
“听说去年铁柱拿着烟酒给大队长磕了好几个头,大队长给他活动,就把我替下来了。”温震终于说出他早就打听来的情况。
“前年那回呢,是不是也收了别人的好处,我去打听打听。”温四海接连抽着旱烟,愁眉不展。
沈秋葵吞吞吐吐地说:“你不知道李寡妇跟大队长整天眉来眼去的?社员都说他俩私下里有那种关系。”
沈姥姥很生气,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情况你们咋不跟我说呢,咱家不是没人,我就是不想给组织添麻烦,都被人骑到脖子上了,我忍不下这口气。”
之前沈姥爷坟地的事儿她都没跟组织反映,自己默默扛着,但大外孙当兵这事,她们一家子绝对不能白白被人欺负到墙角。
“我要找到县里去。”沈姥姥说,她一定要为大外孙出头。
沈秋葵迟疑着说:“大队长在县里有亲戚,要不他也不能每次都把温震活动下来。”
沈姥姥中气十足:“那也不能由着他滥用权利,你们现在也应该明白吧,温震参军一直都走不成,就是你们没给张二强送礼,别人给他送礼,给他好处的就走了。”
他们三个突然醍醐灌顶,沈姥姥说得对啊,他们是绝对想不到给张二强送礼的,现在一想,可不就是那么回事。
可惜他们一直没这跟筋,耽误了温震两年,现在第三年眼瞅着又黄了。
沈姥姥不管对不对口,反正她就找她认识的最大的官,她很想把大外孙带到领导面前看看,可是温震说啥都不肯去,沈姥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可都长点出息吧。”
温震不肯去,她只能带上温四海,搭骡子车进城,直接找到县武装部。
县武装部大门修得气派,门口还有拿着枪的站岗士兵,沈姥姥底气特别足,跟站岗的说:“我找吴部长,我姓赵,是铁厂生产队的,是部长他大姨。”
说最后一句话是怕连部长的面都见不到,
吴部长原来是沈姥爷的部下,之前还总来探望,后来官越做越大,越来越忙,来往就少了。
不过逢年过节总有人去慰问沈姥姥,拿各种慰问品,还会询问有没有困难。
沈姥姥每次都说不缺吃穿,过得挺好,从来不给组织添麻烦。
既然老太太这么肯定地说是部长亲戚,站岗的也不怠慢,连忙帮忙联系,没一会儿就有人来门口把他们接了进去。
温四海头一回跟沈姥姥出来,迈步走进戒备森严的武装部大院,才知道他丈母娘这么有能量。
来人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吴部长办公室,吴部长对沈姥姥态度特别恭敬,让手下去泡茶,又说:“大姨,赶紧坐,你这特地跑过来,肯定是大事儿。有事儿找人来说一声,我抽空去看你。”
沈姥姥坐下,寒暄几句后说:“我这事儿跟你工作相比也不算啥大事,就是有人滥用权力,骑到我们家脖子上,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能管这事儿。”
吴部长让沈姥姥喝点水,忙问啥事儿。
沈姥姥于是把温震三次当兵不成的事儿说了,她说:“事不过三,来家访的班长每次都说温震能上,咋每次都排后边的把他顶了。你们应该调查,有人送礼,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吴部长凝神想了一会儿,说:“温四海家啊,原来是你女婿家。”
温四海还不让沈姥姥见过的世面多,听到部长提自己名字都有点紧张。
他脸上带笑,说:“这事儿太好办了,我前段时间接到通知,说是要关照下温四海家。”
沈姥姥可就不明白了,问道:“谁说要关照温家?”
吴部长说:“上级要求的。”
第35章
“哪个上级, 你还不算是上级?”沈姥姥问。
吴部长解释说:“县长接到的上级通知,到底哪个上级我也不清楚,县长查过温家就是普通人家, 但温四海老爹当过兵,就把这事交给我, 我这忙的都没顾得上。”
既然吴部长这样说, 沈姥姥也不纠结到底哪个上级,说:“听这意思温震当兵的事儿能解决呗,总得给我们个公平。”
吴部长连忙说:“必须解决, 本来征兵就归武装部管,再说还有上级要求关照,我立刻安排人去查这事儿, 再说孩子姥爷是咱们县的革命先烈, 后代当兵本就应该优先安排, 温震每年都能被挑中, 说明身体条件跟出身都好, 今年肯定能当上兵。”
沈姥姥也不多言,站起来说:“那我们回去等消息, 我们可是等了好几回消息了,每次都是新兵走了才知道没我们,眼下新兵又快走了。”
吴部长也站起来说:“这次一定要放心,温震肯定能走成,以后有啥事不用自己跑, 托人来跟我说一声就行。”
吴部长觉得这是一举三得, 一是解决了上级要求的关照问题, 二是刚好可以查一下征兵中的猫腻,三是沈姥姥本来就是烈属。
走出武装部大门, 沈姥姥神清气爽,感觉年轻了至少十岁,她跟温四海说:“解决了。”
温四海想真是人善被人欺啊,要是沈姥姥去年就来找,说不定去年温震就能当上兵。
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放心,毕竟这几次都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还是起了变卦。
把沈姥姥送回家,温四海自己回了甜水生产队去上工,等收工回家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家人。
“部长对妈态度真那么好?”沈秋葵问,她感觉对老太太有了全新的认识。
温四海自己的心悬着,但是想让家人放心,说:“对,部长还说上级要求关照咱家呢。”
一家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哪个上级要求关照,为啥关照。
他们都是老实人,根本想不到会是因为温淼。
不管怎
么样,他们希望被公平对待。
“那咱们就等入伍通知。”沈秋葵满是期待地说。
——
温震参军的事儿有了眉目,温四海两口子就开始琢磨温润上学的事儿,本来以为开学当天把温润送过去就行,打听后才知道要先跟学校说一声。
温润成绩一直都很好,家里掏不起学费才不得不退学,现在温四海手里有二十块钱,当然要把温润送学校去。
温润自己也很想去上学,他早就整理书包文具,钢笔墨水都是温震给他准备的,书包用之前的旧的。
“我们俩上工,肯定供得起你,以后不让你再辍学。”沈秋葵说。
温润眉开眼笑,说:“我一定好好念书,不让你们白花钱,放学放假也会给家里干活。”
温四海带温润去了学校,学校在公社,离家里四五里地呢,俩人走到学校,想找老师提前说一下,可学校大门紧闭,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更别说老师。
温四海赶紧找了个教初二的老师问情况,老师跟他说得找教务主任。
听说现在的教务主任是阮芍的大舅,温四海立刻感觉不妙,还是按照老师给的地址找到教务主任家,果然王大福摆起了谱,说:“学校哪是你想来就来,想退学就退的,温润没有保留学籍,他没法再上初中。”
温四海根本就没听说过学籍,上学的时候没人跟他说,退学的时候也没人说啊。
他说:“温润成绩好,在学校总考前几名,给他重新办个学籍不就行了。”
对方当然知道阮芍跟温震的事儿,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拿捏这一家子,怎么会轻易放弃机会,他语气不屑:“学籍是你想办就能办的,别说普通老百姓,就是教育局的来了也办不了!”
温四海觉得没必要再跟这个阮芍的大舅争辩,先带着温润回家,他留了个心眼,知道附近生产队也有初中退学后再去上的,就跑过去打听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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