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女儿坠马的消息后,诚国公宁渊便放下手中事务,站在澜月宫门前等候,惯来和善的诚国公难得面带肃容,眉头紧蹙注视着秦熠过来的方向。
待秦熠勒马停在自己面前,宁渊对秦熠微微颔首,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退下,亲自从马背上接过宁玉瑶。
看着脸色苍白,浑身狼狈的小女儿,宁渊心疼不已,他紧抿着唇,抱着女儿疾步向内院走去。
“爹……”宁玉瑶从混沌中苏醒,睁眼便看到自己父亲冷肃的面容,她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爹娘时只剩下两座冰冷的牌位,不由悲从中来,“爹……娘……”
“瑶儿别怕,爹在。”宁渊听见女儿带着哭腔的呼唤,强忍心中怒火,柔声安抚着。
“娘……”
“瑶儿,娘在这里。”嘉阳长公主祁婧惠得知女儿归来,快步从内院迎了上来。
时隔多年,宁玉瑶再次看见自己的母亲,泪水瞬间滚落下来。
祁婧惠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脸庞,她何曾见过千娇万宠的女儿如此委屈狼狈的模样,看着女儿脸上的泪水,她心中酸楚,也跟着红了眼眶。
“瑶儿,别怕,爹娘都陪着你,先让太医给你检查一番。”祁婧惠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耐心地跟在丈夫身边哄着女儿。
宁玉瑶不错眼地盯着母亲,乖乖应下。
宁玉瑶难得的安静乖巧却让宁渊夫妇心里更加难过,他们不再多说,快步走进宁玉瑶的寝房。
“太医!”宁渊小心地将宁玉瑶放置于床榻上,立即侧身退让,将位置让与方太医。
方太医不敢有丝毫怠慢,伸出手指搭在宁玉瑶腕间,屏息凝神,细细感知她微弱的脉搏。
少顷,方太医松开手起身,向祁婧惠躬身行礼道:“殿下,郡主血行不畅、瘀滞有阻,只需活血化瘀,调理气血,安心静养即可。”
祁婧惠和宁渊闻得此言,心下稍安,瑶儿无性命之忧便好。
祁婧惠微微点头,“去开药吧,”随后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仔细记下太医所说一切事宜。”
“臣等先行告退。”方太医行礼退下。
宁渊轻柔地抚摸宁玉瑶的头发,“爹爹也先出去了。”说罢,他向妻子点头示意,与方太医一同离开了房间。
宁渊行至澜月宫门口,便看见正坐在门槛上等待的秦熠。
秦熠见宁渊出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诚国公。”
“此番有劳秦都尉了。”宁渊脸上已不见方才面对宁玉瑶时的温和,但在秦熠面前仍竭力压抑自己的怒意,对秦熠道,“还需劳烦秦都尉将当时的情形详细与我说来。”
秦熠跟在宁渊身后向书房走去,谦恭道:“国公爷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
寝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水汽。
侍女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宁玉瑶的身体,祁婧惠看着女儿身上的淤青,心疼得又红了眼眶。
尽管此时正值深秋,树林的地面被厚厚落叶覆盖,但从飞驰的马背上跌落,宁玉瑶身上难免受伤。
“娘,瑶儿不疼了。”宁玉瑶抬手轻轻擦去母亲脸上的眼泪,还能再见到娘亲爹爹,一点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嘉阳长公主坐在床沿,见女儿一直紧张地看着她,不愿女儿身上有伤却还要担心自己,她稳住心绪,柔声问宁玉瑶:“瑶儿,可还记得今日发生了何事?”
宁玉瑶轻轻摇了摇头,“女儿也不知道,月影似乎突然就受惊了。”
月影便是她今日狩猎时所骑的那匹黑色骏马,此马本是她十二岁时皇上送的生辰礼,平时性情极其温顺,今日却无端受惊失控,其中必有蹊跷。
然而前世皇帝舅舅与父亲联手彻查围猎场,未能查出任何异常之处,种种结论都表明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最终,他们只能处置了接触过月影的一干奴才,以此来了结此事。
尽管在此后的数年里,她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察觉出这件事可能有林鸿轩的手笔。但她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想必这次林鸿轩同样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可惜,今日回来时自己受伤行动不便,错过了一鞭子抽死他的大好机会。
“无妨,瑶儿不必担心其他事,只管安心调养身体,有爹娘在呢。”祁婧惠抚摸着女儿依旧没多少血色的脸,轻声说道。
宁玉瑶藏起心中万般思绪,对母亲撒娇:“娘亲最好了。”
“殿下,郡主该服药了。”侍女接过门口小丫鬟送来的药碗,走近前来提醒道。
祁婧惠颔首,示意将药端过来。
看着女儿乖乖喝完药躺下,祁婧惠拍了拍宁玉瑶的胸口,“瑶儿好好休息,娘在这里陪着你。”
“嗯。”宁玉瑶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舍不得闭上双眼,但很快在药效和母亲轻柔的安抚声中陷入沉睡。
祁婧惠待女儿呼吸渐渐平稳,才悄声离开寝房。
走出房门,祁婧惠问守候在门外的侍女:“国公爷现在何处?”
“回禀殿下,方才陛下召见,国公爷已前往正殿面圣。”
“哼,摆驾,本宫要觐见陛下。”嘉阳长公主冷着脸下令。
敢算计她的女儿,真当她这些年修身养性了不成。
*
行宫正殿。
“林鸿轩为何会在那里?”承武帝问站在殿中最先赶到的侍卫队队正。
侍卫队队正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禀陛下,据林侍读所言,今日他与承武十四年的同年们一同追赶一只赤色狐狸,那狐狸被追赶逃窜进翠影林,林侍读等人追入林中,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不过片刻功夫,明安郡主也进入了翠影林,林侍读说当时郡主坠马后,他还未靠近,明安郡主就对他挥鞭相向,随后秦都尉便赶到了。
“微臣已寻与林侍读一同进入翠影林的官员们逐一询问过,证实确有此事。此外,臣等还在翠影林中找到了几位被困其中、寻不到出路的大人们。”
承武帝沉吟,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翠影林位于围猎场的西北角,那片密林树木枝繁叶茂,若不慎闯入其中,许多不擅识路的人都会迷失方向,他这番说辞,表面上似乎确实无懈可击。
宁渊垂眸不语,林鸿轩最好没有动什么不该动的歪脑筋。
承武帝又问坐在下首的嘉阳长公主:“阿姐,明安可曾提起为何鞭笞林侍读?”
这等小事祁婧惠完全没放在心上,一个小小侍读,打了就打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随口说道:“回陛下,小女骤然坠马,惊惧之下误以为林侍读是歹人,小女生性胆小,兴许是过于害怕才误伤了林侍读。”
承武帝并非真心要追究宁玉瑶鞭笞朝廷命官之事,只是朝中御史及翰林院大臣皆对此事颇为重视,若全然置之不理,似乎也有些不妥。
既然瑶儿当时是孤身一人,又受伤行动不便,心生惧怕实乃为人之常情。
“陛下。”站在一侧的秦柏大将军迈步上前,跪地低头请罪。
“秦爱卿何事?”
“微臣教子无方,犬子秦熠险些射杀朝廷命官,请陛下责罚。”秦柏俯身,拜倒在地。
承武帝听闻此言,微微一笑,“因为秦熠给林鸿轩放的那一箭?秦爱卿,起身罢,翠影林中光线昏暗,秦熠难辨对方身份,才至此误会,此番也算事出有因。罢了,罚他三个月俸禄,让他日后行事不可再如此鲁莽。”
“谢陛下隆恩!”秦柏叩头谢恩,起身退至一旁,心中暗骂,臭小子做事顾前不顾后,还要老子给你收拾烂摊子,回家再收拾你。
周围众大臣皆缄口不言,默默立于原地。今日艳阳高照,翠影林中树叶凋落,视野开阔,但陛下明摆着有意偏袒,与明安郡主相关之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旁人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此刻诚国公和嘉阳长公主在边上看着呢,谁敢冒头出来说一个小小侍读比明安郡主的安危更重要?
再说那秦柏,也是个混不吝的,别看现在恭恭敬敬地出来请罪,可真有人胆敢借此大做文章,他护起犊子来也绝不会客气。
承武帝见无人再上奏,摆了摆手道:“今日便到此罢,大理寺、刑部及都察院继续追查此事,其余人等都退下吧。”
“遵旨。”
“臣等告退。”
第3章 竹马
“你说你,胆子这么大,敢对同朝官员拔箭相向,想没想过后果?”
一回自己在行宫中的小院,秦柏就开始数落秦熠。
秦熠撇撇嘴,“哪还顾得上那么多,明安呵斥了两次让那姓林的滚开,我怕他一意上前吓着明安,才一箭过去将他逼退。”
今日在场的三人一同隐下了宁玉瑶曾想取林鸿轩性命之事,秦熠自不必多说,他本就偏心宁玉瑶,必然会替她隐瞒,至于林鸿轩为何也只字不提,就不得而知了。
秦柏气不打一处来,“那你怎么不趁着别人赶来之前把箭拔出来?非要留在那里让所有人都看见?”
“我就是故意留下它的,明安那么厌恶他,肯定事出有因,既然他有问题,就让陛下和国公爷好好查查。”秦熠振振有词。
秦柏越听越气,撸起袖子要揍儿子,“嘿,你还挺有道理。”
秦熠梗着脖子看着自己亲爹。
“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陛下也没怪罪秦熠,就这样吧,”秦夫人头疼地将父子两分开,转头看向秦熠,“这些日子郡主需要静养,你没事少去澜月宫晃悠,郡主若是休养不好,仔细你的皮。”
秦熠垮着脸,无精打采地应道:“知道了。”
秦夫人想了想,又提醒道:“也别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过去,这阵子别惹郡主生气。”
秦熠不服气地嚷嚷:“我什么时候送过奇奇怪怪的东西了,我送给明安的每一样礼物都是精挑细选的。”
秦夫人看着儿子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眉毛一竖,懒得再跟他废话,“滚回你自己房间去!”
“滚就滚。”
秦夫人看着儿子猴儿一般蹿了出去,叹了口气,问秦柏:“你说儿子到底开窍没?”
说秦熠对明安无意吧,却事事都以明安为先。
但若说他心悦明安,隔三差五就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长公主府,惹得郡主见他一次就打一次。
秦将军府中众人只当作没看见,秦老夫人甚至特意让秦府侍卫准备好棍子方便明安郡主揍秦熠,免得郡主手疼。
秦夫人愁眉苦脸地想,真不知道那混小子在想什么,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喜欢虫干、猪崽那些东西!
秦柏冷笑:“你管他呢,随他折腾,到时候心上人跑了有的是时候哭。”
秦夫人恼怒地抬手在秦柏后背拍了一巴掌,“你就不能盼着点你儿子好!”
*
宁渊与妻子祁婧惠携手缓步行至澜月宫,二人的长子宁璟瑞步履匆匆地走过来。
宁璟瑞今日本应在雁京值守,得知妹妹坠马的消息,立即快马加鞭赶到了围猎场。
“爹,娘。”宁璟瑞恭敬行礼。
“如何?”宁渊早先知道长子来了围猎场,便让他先去查看月影的状况。
宁璟瑞退后一步,跟在父母身后回道:“儿子赶到的时候马医正在检查月影,奇怪的是,月影已恢复正常,看不出丝毫异常,不仅如此,太医和大理寺仔细检查了月影这几日的饮食,也并未发现异状。”
祁婧惠缓步走在前方,突然开口问道:“璟瑞,你觉得这是意外吗?”
“儿子觉得不是。”
太过正常,反而蹊跷。
祁婧惠语气淡漠,“本宫也不信,有些巧合过多,就不是巧合了。”
林渊知道妻子是在怀疑林鸿轩,他又何尝不是,瑶儿从不无端生事,今日却对林鸿轩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必定是这贼子心怀不轨。
林渊拍了拍妻子的手,转头对林景瑞说:“这段时间不当值的时候多来围猎场看看,瑶儿的事,你多上点心。”
“是,父亲。”
祁婧惠转过身看着自己的长子,仔细将林璟瑞奔波一下午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襟抚平整,温声嘱咐道:“此人敢在皇家围猎场动手,且做得天衣无缝,定然不简单,你务必要谨慎行事。”
宁璟瑞点头应下:“母亲放心。”
他们回来时,已是戌时,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中。
一家人步入澜月宫,宁渊将儿子叫去书房继续商讨今日之事。
祁婧惠放心不下女儿,她向澜月宫的侍女询问:“郡主晚间可曾用膳?”
“回殿下,郡主酉时醒后,用了些粥和点心,方才服过药又睡下了。”
祁婧惠微微点头,但依旧放心不下,决定先去看看女儿。
寝房外的侍女们见到长公主,正要行礼,祁婧惠抬手示意噤声。
青黛从房内迎出来,安静地福了福身。
“瑶儿睡得可好?”祁婧惠压低声音问。
青黛轻轻摇头,轻声回道:“郡主心神不宁,总是惊醒。”
“娘亲来了?”
正说话间,屋内传出宁玉瑶的声音,她话音未落,随着一阵响动,屋内烛灯亮起。
祁婧惠走进寝房,青筱已经将床幔拢起,宁玉瑶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娘。”宁玉瑶向祁婧惠伸出手。
“是娘吵醒你了么?”祁婧惠握住女儿的手,在床沿坐下,仔细端详着女儿的面容,见她的脸色比刚回来时好了不少,顿时放下心来。
“没有,女儿刚好醒来。”宁玉瑶拉过母亲柔软温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祁婧惠满眼宠溺地看着向自己撒娇的女儿,想起方才小朝会上的事,见此时女儿精神尚可,便开口问道:“今日在翠影林中,你遇到的那个小官,可曾对你有不敬之处?”
宁玉瑶知道娘亲说的是林鸿轩,虽然恨不得给他按个死罪,但也明白不可在舅舅面前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只得遗憾地摇摇头,说:“他尚未近身,熠哥哥就到了。”
祁婧惠闻言有些诧异,“那你为何拿鞭子抽他?”要知道女儿虽然得了这根御赐的鞭子,却轻易不会用它伤人。
宁玉瑶漫不经心地说:“大概是他长得太丑,碍了我的眼吧。”
祁婧惠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嗔怪道:“尽胡说,他可是你舅舅钦点的探花郎,人品、才学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
宁玉瑶却耍赖笑道:“娘,这大概就是不合眼缘罢,反正我看见他就头疼。”
“罢了,横竖他只是个六品小官,身份低微,轻易到不了你跟前。”
祁婧惠拍拍女儿的手,叹了口气,好歹林鸿轩也是个朝廷命官,不能轻易打杀,以后让人将他远远隔开便是。
宁玉瑶心想,到不了她跟前么?谁也不知林鸿轩此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前世竟能有如此多的巧合,让他频频出现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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