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前院偏厅,有两名中年男子在厅内等候。他们身着苍荻官员服饰,见到宁玉瑶,立即上前行礼:“王女殿下安好。”
宁玉瑶轻纱覆面,右手握拳置于胸口,微微弯腰回礼。
待众人落座,中年男人介绍道:“殿下,我是苍荻的外使官,敝姓黄,这位是外使副官,邹副官。”
黄外使所用是北穆语,宁玉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秦熠没有提醒,她就只是对着二人颔首。
宁玉瑶身侧的秦熠暗忖,这二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似乎是当初在王城时听到的与文攸礼交谈的那两个人,这两人可对北穆没什么好感。幸好他们不是真的要和苍荻合作,否则这二人还真有可能会坏事。
邹副官眼中带着些许怀疑,看着宁玉瑶问道:“北穆并无男女大防,不知王女为何将要遮住面部。”
秦熠手指微不可觉地一动。
宁玉瑶垂眸,哀戚地掀起面纱一角,泪眼婆娑地说:“去年那场大火……”
二位外使官看见宁玉瑶面纱下触目惊心的疤痕,连忙起身道歉。
宁玉瑶不再言语,只是放下面纱,默默抹着眼泪,偏厅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黄外使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向王女转达苍荻王对王女殿下的问候。
这两位外使官与朱占行那种草包全然不同,宁玉瑶和秦熠不敢疏忽,秦熠就连暗示都极为小心,好在他们二人默契十足,往往无需秦熠有太大动作,宁玉瑶便能领会他的意思。
再者,王女身份尊贵,对于外使官的话只需轻声应和即可,无需多言。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话时,宁玉瑶便低头哭泣。哭声悲切,令人心生怜悯,把两位外使官弄得焦头烂额。
黄外使与邹副官无奈地对视一眼,他们着实对这位王女束手无策,只得赶紧说出今日来访的最后一个目的:“殿下,吾王为殿下安排了一处安静舒适之所,各类生活用具皆已备齐,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搬过去?”
宁玉瑶收到秦熠的暗示,哽咽着说道:“母后送我离开时一再叮嘱,让我只能留在国师府。”
这句北穆语很长,宁玉瑶说得磕磕绊绊。由于她一直在抽噎,外使官也并未起疑,只当这位王女伤心过度,以至于话都说不顺畅。
但他们被宁玉瑶的哭得烦恼不已,连忙起身向宁玉瑶告辞:“如此,便请王女殿下保重身体,吾等先行告退。”
宁玉瑶用手帕掩面,轻声说道:“大人慢走。”
两位外使官如获大赦,逃一般快速离开。一年未见,这王女比以往更能哭了。可千万不能传出去,是他们惹哭了王女,那可真是有口难辩了。
偏厅内侍从众多,秦熠单膝跪在宁玉瑶面前,轻声说了几句话。宁玉瑶点头回应,秦熠便背着她回后院。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不管秦熠用北穆语说什么,宁玉瑶只需点头应和即可。
秋叶和冬雪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对视一眼,这王女实在太能哭了。
第94章 奢靡
快到后院时,宁玉瑶的情绪总算逐渐平复,哭声也渐渐止住。
跟在身后的秋叶和冬雪不约而同地轻舒了一口气。
秦熠停下脚步,宁玉瑶从他背上下来,她摘掉脸上早已哭湿了的轻纱。秋叶连忙上前,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方才想起母后,一时情难自禁,见笑了。”宁玉瑶神色黯然。
秋叶和冬雪忙道不敢。
宁玉瑶微微浅笑,不再说话,跟着秋叶返回暂居的小院。
行至半途,迎面走来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女,她们被一名神色严肃的嬷嬷领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宁玉瑶心生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秋叶见状,笑着轻声道:“殿下,这些是新入选国师府的侍女们。”
“都是买的奴隶吗?”宁玉瑶问。
秋叶摇了摇头,国师府侍女的来历也不是什么秘密,她解释道:“殿下,国师府每年都会遣人前往偏远的城镇,挑选一批穷苦人家的女儿进来当侍女,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你们?”宁玉瑶愈发诧异,“国师府的侍女都是这么来的吗?”
秋叶郑重点头,“是的殿下,国师府内所有侍女以及嬷嬷们皆出身穷苦人家。我们曾经都穷得快活不下去了,幸得国师府挑中,才得以存活。”
宁玉瑶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那你们可以离开国师府吗?”
“自然可以的,殿下。国师并未让我们签卖身契,只要我们想离开,随时可以走。”冬雪在一旁接过话茬,“不过进了国师府,谁愿意轻易离开呢。您看那些嬷嬷们,都是因为不愿意离开国师府,宁愿自梳也要留下来继续侍奉国师。”
宁玉瑶再次望向那些刚进府,瘦骨嶙峋的姑娘们,感慨道:“国师可真是心善。”
秋叶与冬雪脸上满是崇敬之色,与有荣焉地点头:“那是自然,国师是世上最好的人,若没有国师,我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可我从北穆这一路走来,见过不少穷困的女子,她们都会进国师府吗?”宁玉瑶面露疑惑,“国师府好像并没有那么多人。”
秋叶耐心地解释道:“殿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国师府。国师府到底只有这么大的地方,人太多国师也无法照拂。而且即便是穷苦人家的女孩,想要进国师府也需经过重重筛查。品行不端之人是绝对不被允许进入的。”
听到这里,宁玉瑶兴致更浓,“既然来国师府如此困难,一旦选上便能过上好日子,那会不会有人冒名顶替?”
秋叶轻轻一笑,“殿下有所不知,国师府在选人时,会对每一个人严格记录在案。体貌特征、生活习惯都会详细记载,还会附带一张小像。这可不是能轻易顶替得了的。并且一旦被查出冒名顶替,那可是欺瞒国师的重罪,要被捆在司殿的神女像前受扒皮之刑。”
宁玉瑶脸色一白,似乎被“扒皮”二字吓到了。她微微张着嘴,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居然如此严重。”
“这可不算什么,胆敢欺瞒国师,就要做好被神女厌弃的准备。”冬雪昂起头,语气中满是对国师和神女的崇敬。
“那便好,国师如此德高望重,自然不能轻易被宵小之辈哄骗。”宁玉瑶眨眨眼,转而问道,“不知明日可否有幸拜访国师。”
他们刚好走到院门口。秋叶推开院门,径直去了院子一侧的小灶房,为宁玉瑶准备热水。
冬雪跟随宁玉瑶走进寝房,替宁玉瑶拆下头上的发髻金钗,应道:“国师前些时日下令让奴婢们好好伺候您,今日便是祈福的最后一天,待祈福结束,国师便会回府与您会面。”
宁玉瑶眼中满是期待,“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秋叶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为宁玉瑶净面,看着宁玉瑶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轻声道:“殿下今日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宁玉瑶点头,能不累吗?应付那两个外使官就耗神费力,还哭了这么久。别说旁边的人听着头疼,宁玉瑶自己也有些难受。
丫鬟们伺候宁玉瑶换上寝衣后便退了出去,留下秦熠坐在床榻边守着宁玉瑶。
宁玉瑶还想说什么,秦熠握着她的手,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先睡一觉,不着急,等起来再说。”
疲惫至极的宁玉瑶点点头,瞬间昏睡过去。
与此同时,距国都数百里外的山林中,两名妙龄少女正躲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
“扎木雅,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苍荻的国都?”一名娇弱少女眼角含泪,紧紧拉着身边少女的手。
少女身着朴素衣裳,也依然难掩天生丽质。她的发丝略显凌乱,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疲惫。
被她抓着的扎木雅眼神凌厉地瞪了她一眼,少女赶忙收起眼中泪水。看到少女可怜兮兮的模样,扎木雅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殿下,后日我们便能抵达苍荻国都了。到那时,找到苍荻王和国师,您就不必这般辛苦了。”
这名娇弱少女便是真正的北穆王女娜塔。北穆王后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为保护女儿,立即派人将她送出王城。
她一路向南逃至苍荻,此时身边仅剩下一名侍女扎木雅。好在扎木雅是扎木哲将军的孙女,武艺不凡,这才带着娇贵的王女顺利抵达此处。
娜塔揉着自己生疼的小腿,哭丧着脸说:“还要两天呀,扎木雅,我真的好累,我们为什么不留在北穆?”
扎木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王女什么都好,就是被王后养得太过娇弱,性子也天真得可怕。她是王后和王上唯一的女儿,自小没吃过苦头。加上王后性格强势,王女这般说好听点是十分听话,实则性格懦弱毫无主见。
“可是留在北穆,您就要嫁给紎狼族的族长。”扎木雅耐心解释道。
王后的母族域鹰族与紎狼族争斗失败,王后被紎狼族暗杀,域鹰族近乎被赶尽杀绝。丞相文攸礼带着部分忠于王上的部族偏安一隅,养精蓄锐。
紎狼族要登上王位,便想迎娶王上唯一的女儿。
娜塔依旧不解,问道:“族长说我若嫁给他,待他登上王位,我就是王后,这样不好吗?”
“可是族长都快六十了!您才十七岁!”扎木雅真想使劲摇摇她家殿下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进水把脑子泡坏了。
“啊……”娜塔依旧一脸懵懂,但看到扎木雅面目狰狞,便强忍着泪水,小声说道:“女人不总是要嫁人的吗?嫁给谁有什么区别呢?”
扎木雅语塞,看着自家殿下单纯的小脸,跟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后临死前拼尽全力,用剩余的所有力量将唯一的女儿送出北穆。然而,王后把王女保护得太好了,女儿被她养得太过天真,完全不懂母亲的苦心。也不知王后在九泉之下会不会后悔。
“但是王后拼死也不愿意让你嫁给紎狼族,您难道要嫁给自己的杀母仇人吗?”扎木雅只得用这种方法劝说王女。
好在王女虽然天真,但还算有孝心,闻言立即坚定地说:“当然不能,娜塔一定听母后的话!”
扎木雅松了口气,又问道:“殿下,您可还记得见到苍荻王和国师要说什么?”
“母后说,请苍荻出兵,让大宸交还父王,只要救出父王,北穆可以将西南诸城割让给……”
“殿下!”扎木雅连忙喝住娜塔,娜塔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声呵斥吓得打了个哆嗦,眼中泪水又开始凝聚。
扎木雅赶紧柔声哄道:“殿下,谈判不是这么谈的,不能一下子就把底牌透露出来。”
“可是……可是我不会……”娜塔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呜呜呜……母后,娜塔什么都不会……”
“没事的,殿下,还有时间。”扎木雅头疼不已,“您听我说,这几天我慢慢教您,您好好背下来就行。”
娜塔擦擦眼泪,乖乖点头听扎木雅说话。她揉了揉自己有些饿的肚子,看着扎木雅凶巴巴的脸,不敢吭声。
真王女在山洞中忍饥挨饿时,假王女宁玉瑶已经从柔软的雕花大床上醒来,精神饱满地准备享用晚膳。
小院的膳房内灯火通明,涓姑姑亲自领着一群侍女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放在餐桌上。
“殿下,这是今日送来的鲜鱼,此鱼鲜美异常,且极难捕捞。您尝尝合不合您的胃口。”涓姑姑笑意满面地介绍道。
宁玉瑶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垂下眼帘,掩住眼中复杂的神色,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腮边肉。鱼肉入口,鲜嫩多汁的口感让她的眼睛一亮,“确实不错。”
涓姑姑笑道:“那您多用些。”
宁玉瑶举箸迟疑,“这……还有哪个部位可以吃吗?”
涓姑姑语塞,感情您吃鱼只吃腮边那一小块肉?这种鱼平日里连国师都难得享用,如今却被这般糟践。
罢了,北穆王唯一的子嗣,日日只穿金不戴银,奢靡惯了也无可厚非。
即便如此,她脑中蓦地闪过自己在这般年纪连鱼骨头都轮不上的不堪过往。涓姑姑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压下去,带着侍女把只动了一筷子的鱼撤了下去,不愿再看这个败家子糟蹋好东西。
第95章 灵堂
身为侍卫的秦熠没有资格享用王女殿下的残羹冷炙,只能与国师府的侍从们一同在膳堂用膳。
秦熠踏入小院时,恰好与面色不虞的涓姑姑擦肩而过。他挑眉看向宁玉瑶,宁玉瑶则回以一个无辜的笑容。
等宁玉瑶用完膳,屋里的侍从们训练有素地退下后,秦熠问她:“怎么回事?”
宁玉瑶笑眯眯地回道:“没什么,王女吃鱼只吃腮边肉,太过奢靡罢了。”
秦熠闻言,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不然呢?其他地方也可以吃吗?”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笑出声来。
他们二人在这国师府中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时间紧迫。宁玉瑶想起了涓姨的事,说道:“熠哥哥,你说,会不会是当初涓姨被选上了国师府侍女,而这个女人没选上,所以心生嫉妒,将涓姨扔到河中顶替了她。”
小丽在与宁玉瑶闲聊时,曾说起涓姨提起过自己的家人。关于家人的事情,涓姨絮絮叨叨地跟小丽说了许多,唯有一个叫孟青悦的妹妹,说的次数最少,而且每次提起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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