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者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中年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陆广维远远看见自己苍老了许多的师父,生怕这不知死活的病患将他师父气出个好歹来,赶紧加快脚步冲了过去,“师父!”
江思明正欲骂人的话被这一声呼喊硬生生堵在了口中,他疑惑地看向院外,这声音怎么这么像他那孽徒?每次孽徒遇到治不好的病患都会这般急切地叫他。
“师父!”还未完全恢复力气的陆广维在兵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到小院的篱笆外。
江思明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篱笆外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半晌,他才悠悠地感叹道:“孽徒,你都这么老了。”
陆广维迫不及待地推开篱笆,走到江思明身前,跪下一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师父,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没出息。”江思明嫌弃地看着腿边的孽徒,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没有去管陆广维,而是抬起头,看向树林中走来的一群人。
秦熠笑嘻嘻地走进院子,“江老,我又来啦!”
“就知道是你。”江思明挥了挥手,心里并不意外,除了这小子,再没有人能徒手爬这座悬崖了。
他紧盯着人群中那名中年女子,尽管她身着被血染红的铠甲,举手投足却气度不凡,江思明皱着眉头,仔细在脑中回忆这个看着面善的人究竟是谁。
陆广维察觉到师父盯着长公主看了许久,师父年事已高,他担心师父失礼,正要出声提醒,就见江思明缓缓起身,颤颤巍巍地向祁婧惠弯腰行礼,“草民拜见嘉阳公主。”
祁婧惠连忙上前扶住江思明,诧异道:“江神医见过本宫?”
江思明顺着祁婧惠的手坐回椅子上,“草民有幸,二十余年前于雁京街头窥得殿下英姿。”
“仅仅一面之缘,江神医记得本宫,本宫深感荣幸。”祁婧惠客套道。
江思明摇摇头,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问道:“殿下特意造访小谷村,想必不是为了看望草民这个老头子吧?”
祁婧惠颔首,神色凝重道:“确是如此,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请江神医出山。”
“哦?什么疑难杂症连草民这个太医院院正的孽徒都治不好?”江思明垂眸看向腿边已经止住眼泪的陆广维。
不用祁婧惠吩咐,陆广维就小声将大宸如今的形势和承武帝的病症详细地告诉江思明。
陆广维正说到一半,江思明突然拿起椅子旁的拐杖,直直地向孽徒头上敲去,“老子教你的医术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简单的病症你都治不好,你是个什么沽名钓誉的院正?”
“师父,师父,徒儿知道错了,但先帝驾崩后,陛下一直励精图治,大宸不能没有陛下,还请您救救徒儿,救救大宸吧!”陆广维依旧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江思明的腿,恳求道。
“老夫都九十多了,还能替你收拾几回烂摊子?”江思明看着跪在地上的徒弟,满心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陆广维讷讷不敢辩解,只是低着头。
这时,祁婧惠走上前,她神色庄重,对江思明弯腰一揖到底,“江神医,我请您救救我的弟弟,他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拜托您了。”
江思明叹了口气,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小谷村,问道:“小谷村只有我一个大夫,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听出江思明的意思,祁婧惠直起身,连忙保证道:“江神医放心,大宸大军就在山崖上,小谷村的村民若是想要出去,我会命人将他们全部安全送出去。”
“罢了罢了,别嚎了,”江思明踢了踢腿边的孽徒,“你去把那名病患治好,然后收拾好老夫的东西,我就跟你们回去。”
他看着满院子的兵士,心中明白,别看现在他们现在又是下跪又是弯腰恳求,若他一直不同意,下一步便会硬请了。
先礼后兵,不外如是。
见江思明答应出山,陆广维心中大喜,连忙走到自他们进来就一直唯唯诺诺躲在角落不敢出声的病患面前,仔细为他诊治。
祁婧惠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在秦秀灵搬来椅子上坐下。
江思明看着她的侧脸,那轮廓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柔和。忽然,他出声问道:“丁丫头是你的女儿吧?”
知道女儿化名丁玉的祁婧惠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点头应道:“正是小女。”
“瞧着一点也不像,”江思明小声嘀咕着,“这么个英气的娘,结果养出一只小兔子。”
祁婧惠并不在意江思明说的话,她的宝贝女儿,娇宠一些又何妨呢?
忽然她想起一事,起身微微欠身对江思明道谢:“多谢江神医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秦秀灵也连忙起身,对着江思明一揖到底,郑重道:“江神医对舍弟的救命之恩,秦家铭记在心。”
江思明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两孩子已经给老夫干活还了这份情了。”
祁婧惠和秦秀灵都没与江思明争辩,在她们心中,江神医的这份恩情重如泰山。横竖江神医就要去雁京了,到时候她们有的是机会报答这份恩情。
另一边,陆广维已经替那名中年男子看完诊。他仔细地交代一名跟着这位病患回去,只要要守着他,撑过最开始的几个时辰不要进食进水,便无大碍了。
随后便亲自收拾师父的药材和治病用的药具。他一边收拾,一边看着那些珍贵的药材啧啧称奇,“师父,这地方居然有这么多好药材,难怪您乐不思蜀了。”
江思明坐在椅子上,只是哼哼两声,眼神有些飘忽,并不回话。
陆广维狐疑地看了一眼江思明,若在以往,他这么调侃师父,师父的拐杖早就不客气地敲下来了。可现在师父这表情,只能说明他心虚!
“师父!”陆广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江思明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道:“喊什么喊!”
“您不会是摘药材摔下来的吧?”陆广维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他太了解自己的师父了。
师父爱药成痴,以前上山采药就经常摔得鼻青脸肿的。所以等师父年纪大了以后,他和师兄弟们就特地请了几个采药人专门替他师父采药,就是为了防止师父再出意外。
江思明闭上眼睛,装作没听见。
陆广维见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冲过来,大逆不道地教训着江思明:“您当时都七十了吧!人家都颐养天年的年纪了,谁像您见天地就往山里跑,哪里不能走就跑哪里。采药人采的药不够您用的吗?您就不能消停点,好好在家享享清福?”
“那些人不尽心,”江思明嘟囔着,“好药材都在崇山峻岭,他们怕死,哪里采得到好东西。”
“他们怕死您就亲自上?!”陆广维声音又大了几分,“您不看看您的胳膊腿儿?能比得上他们?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这些徒弟怎么办?”
“干什么干什么,想欺师灭祖吗!”江思明瞪过去,眼神威严,但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心虚。
陆广维气势矮了几分,他低下头,“徒儿们不是担心您吗,您看您这不就是为了采药掉到这小谷村来了,二十多年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您……您知道徒儿们有多伤心吗?”
“能活着就行,”江思明混不在意,他挥了挥手,“再说要不是老夫在这里,能正好救下那位丁……”
“明安郡主。”陆广维小声提醒道。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江思明老神在在道,摆摆手让徒弟继续收拾东西,“为师命里注定会掉下小谷村,郡主也命里注定会被为师救下。这都是天意,你就别瞎操心了。”
陆广维被师父的话噎住,无奈地看了师父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嘴角含笑的长公主,不敢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老老实实地继续清理药材。
等师徒俩交谈完毕,已经在屋子周围转悠了一圈的秦熠站在曾经居住的小木屋前问:“江老,这间屋子您没给别人住吗?”
“你当这是哪儿?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陌生人的地方,谁没事跑别人家里住。”江老没好气地回道。
“嘿嘿,”秦熠挠了挠后脑勺,“我还以为您舍不得我们才不把房子给别人住呢。”
江老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祁婧惠和秦秀灵听到二人的对话,颇感兴趣地走到小木屋前。
祁婧惠问:“你和瑶儿那段时间就住这里?”
秦熠推开门,请长公主进屋,“启禀殿下,小谷村条件简陋,当时想着等我伤好了就会离开,便没有新建房子,在江老这里借住了一段时日。”
秦秀灵好奇地看着小木屋,秦家都是武将,再如何艰苦的条件都住得,她并不心疼弟弟。
但祁婧惠走进去,看着简陋的小木屋,心中一阵刺痛。
屋内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月光。她走到屋内唯一的一张小木床前,轻轻坐下,捻了捻粗糙的麻布被褥,那粗糙的质感让她心酸不已。
尽管她知道孩子一路吃了许多苦,但她从小锦衣玉食的瑶儿,就在这么粗陋的地方住了半年,她的眼眶泛红。
祁婧惠摸过女儿喝过的杯子,打开女儿用过的小矮柜,里面放着一些简单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松松垮垮的小竹筐上。
“这是郡主闲暇时编的,离开时不方便携带,便留在这里了。”秦熠注意到祁婧惠的视线,主动解释道。
祁婧惠手指轻抚那个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陋的小竹筐。
“启禀殿下。”门外陆广维拱手道,“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
祁婧惠点头,“即刻出发!”
她拿起小竹筐走出木屋,带领众人趁着夜色朝山崖走去。
女儿亲手做的小玩意,她要带回大宸好好收起来。
第117章 出山
这么多人突然进村,必然会惊动安静的小谷村的村民。
准备离开时,村民们都站在小院外的不远处看着他们。
秦熠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大步流星地笑着迎上去。“阿伯,阿婶许久不见。”
阿伯阿婶们神色复杂地看着秦熠,没有人接他的话,一时间气氛有些许尴尬。
秦熠不以为意,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异样的气氛,依旧面带笑容继续说道:“大家别担心,他们不是坏人,那位是江老的徒弟,得知江老在此处,特意前来接江老回去颐养天年。”
孟青涓遥望着远处对江老恭谨有加的老者,从其仪态及对江老所展现出的尊崇之态判断,她确信秦熠所言属实。
然而村民们这般躁动难安,缘由却并非仅系于江老。若不是树林中隐隐绰绰可以看见手拿利箭的兵士,恐怕那些心心念念想要出去的村民们早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质询了。
眼看小谷村的村民们愈发难以自制,人群中渐起骚动。为避免冒犯那些身份尊贵之人和士兵,孟青涓不得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主动站出,开口道:“小易……易大人……”
秦熠依旧面带笑容,他立即打断孟青涓,“涓姨,您直呼我小易即可,我并非什么达官显贵,您有什么话尽可直言,无需与我见外。”
孟青涓轻轻抿了抿嘴唇,内心挣扎片刻,才依言唤道:“小易,听闻酒蒙子所言,贵人应承江老会送我们出去?”
秦熠自然认识涓姨口中的酒蒙子,便是之前被江老训斥的那位中年男子。酒蒙子听闻了长公主殿下与江老的交谈内容,会急切地将其转告给其他村民,亦在情理之中。
“是的,涓姨,”他点了点头,认真道,“您尽可安心,那位大人既然承诺,必定会信守诺言。这些时日,我们的兵士会想法子尽量让你们平安出去。”
“好,好。”涓姨讷讷应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或许是由于身份的转变,眼前身穿铠甲的年轻人尽管依旧满脸笑意,她却再也不敢像以前那般随意对他,说了两句话之后又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得沉默地闭上了嘴。
秦熠心中叹了口气,却也知道涓姨对她的态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便不再勉强。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小声地嘟囔着:“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哄骗江老,万一你们就这么走了,我们也没法子出去找你们不是?”
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你不要命了,没看到他们身上全都是血,你以为惹怒了他们,他们不敢杀你吗?”
那人被捂住嘴巴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之后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二人说话的声音极小,站在不远处的祁婧惠毫无反应。
但秦熠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微微皱了皱眉,却装作没听见,只是转过身,面向祁婧惠,恭敬地拱手大声问询:“大人,敢问何时开始部署人手接应村民出谷?”
祁婧惠听见秦熠的问话,目光掠过他身后的村民们,即刻领会了秦熠的意图。她亦高声回应道:“待我返回上方之后,便即刻差遣兵士下来接引村民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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