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黄东猜测是不是陈雾又回家去了。
徐西临的双眼紧盯着黄东,身上毫不掩饰的爆发一阵极为浓烈的动物狩猎感,那双眼漆黑如墨,隔着镜片露出一点商人的精明。
仿佛随时在算计着别人。
但下一秒,那种精明感消失了,再度出现的是徐西临温润如玉的脸,一切仿佛是黄东的错觉。
“我们认识二十六年了,只不过分开过一段时间,即使如此我还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陈雾,更懂陈雾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们结婚并不突然,一切都刚刚好。”
话音落,徐西临的手指颇有频率的点着手机侧身,在他并未完全遮挡的手机屏幕上,能看见红点和他的距离在慢慢减少。
于是徐西临多了点闲情逸致跟黄东开了个玩笑:“我和陈雾的关系,你可以称之为天作之合。”
最后四个字从他唇齿之间轻轻吐出,他自己漾出个笑,唇边梨涡忽闪。
黄东虽然很想认为徐西临在开玩笑,但他那个眼神明显在认为自己说得好,说得对,自我赞同的摸了下喉结。
即使如此,他的注意力也还有一大半都在自己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上的红点闪烁直接牵挂着徐西临的心,他像是一座暂时平静下来的山,不知何时发作,一旦发作便是山崩地裂。
徐西临干脆伸手捞过桌上啤酒,摇晃两下啤酒,垂下眼,长睫毛完全遮挡住他眼底的情绪。
良久,徐西临才开口:“不是报复。”
迎上黄东疑惑的目光,他松开啤酒,又伸手想要摸桌上的烟盒,直到点燃第二只烟,他吸了口,思忖良久,才谨慎的开口:“是因为陈雾过得不好。”
“我前阵子回了趟北禹,去看陈雾。”徐西临不是在冲着黄东解释,反而有种自言自语的感觉。说到这里,徐西临眉眼之间的阴霾不再遮掩,整个人都陷入一种阴郁潮湿的状态里。
“我看见陈雾一个人坐在便利店里,边吃便当边哭。”
黄东一怔,即使听徐西临这么说,他也完全想不出陈雾那个样子。
而坐着黄东的徐西临跟着笑了,极其嘲讽的没有温度的笑,他说:“你知道的吧,小东,那几年陈雾跟我过得再不好,她从来都没一边吃饭一边哭过。”
在羽翼尚未丰满,急切想要长大脱离四周环境的十七八岁里,陈雾过得不好,但她只会一边吃着寡淡的面条,一边两眼亮晶晶的向徐青鱼说:“我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徐西临深吸一口烟,从他口中吐出的白雾,逐渐扩散,直到蔓延回十一月十八号的夜晚,时间齿轮重回。
十一月十八号,徐西临乘坐飞机回北禹,没有要紧事情,就是突然想要看一眼陈雾,就跟之前一样,站在她家楼下看一眼陈雾房间里点亮的灯光就满足了。
于是徐西临没带任何行李,心血来潮坐一班红眼航班,飞行一个半小时抵达北禹。
落地时是凌晨两点多,徐西临在北禹的时间不是很多,但他对这个地方感到十分熟悉。
在前往陈雾所在的地方时,徐西临才产生一丁点自己是有地方可去的念头。
路上下了点伶仃小雨,深夜高架桥上出租车开的飞快,司机跟他搭话:“这么晚了,小伙子你是回家吗?”
徐西临目光放空了好一阵,在司机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回答:“嗯。”
回家?
徐西临没有什么回家的概念,去哪都是暂时客居的地方,他手撑着下巴看向车窗外,雨水沿着车窗蔓延成一条条雨线,他嘴角温和扬起,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开快点。”
司机笑了下,说:“行,我拉完你这个单,我也得回家了,媳妇儿催得紧呢。”
说着能看到司机用来导航的手机上又收到几条消息弹窗。
大概就是催促他回家的太太。
人人都要回家,在疲倦难受的时候都想要回家躺着,徐西临也不外如是,他对于家庭没有什么太大的归属感,唯一熟悉的是陈雾所在的地方,
不消多久,徐西临到了陈雾在的小区,保安见了他打了个声招呼:“先生你出差回来了?”
徐西临说:“嗯,麻烦您开个门。”
徐西临在这租了套房子,里头没有任何家具,就一套单人帐篷,搁着点一次性洗漱用品,价格最昂贵的是个望远镜,架在卧室的窗帘后面,一直对准同一个方向。
徐西临自从十八岁被亲生父亲徐荣华认回家,他就听从徐荣华的安排出了国,去德国念金融,他在北禹时间长也不算长,都是些放假的零碎时间,回国次数稀少。
在不能回国的时间里,徐西临雇佣了个私家侦探,长时间的跟踪调查陈雾,陈雾的新生活,她遇到的新朋友,她喜欢上的新爱好,尝试过的新鲜事物——所有有关陈雾的一切,徐西临都迫切的想要知道。
私家侦探总是一个月才寄来一次照片和视频。
直到前段时间回国之后,徐西临开始亲自跟踪陈雾。
以前都要靠私家侦探才能拿到她的照片,现在他能亲眼看见陈雾这个人。
跟照片上相比,陈雾过得不好,非常不好。她努力改变,最终却被生活改变成和以前以及以前自己想要的那种模样完全不同的样子。
人瘦,黑眼圈明显,更重要的是人蔫蔫的,没有以前张牙舞爪,肆意生长的劲儿了。
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们两个站在迷茫的道路上,不知道未来什么样,究竟是比现在好,还是比现在更差劲。
但徐西临记得陈雾眼睛亮晶晶的对自己说,她一定要过好日子。
那双眼让徐西临看的清清楚楚,也记得永久。
以前侦探跟着陈雾从半地下室的地方转向巷子最里面的民居房,照片背景里陈雾总是辗转各个不同的地方。
直到一年半以前,陈雾租了这,而近来徐西临在国内时间久了,来‘看’陈雾的次数就多了,因此徐西临也在她房子周围租了一套。
徐西临脚步平和,熟门熟路的走在小区中,这小区位置在北禹不算好,住的多是租户,但比以前的半地下室,环境好了不少。
他一直走到陈雾所在的楼下,她就住在三楼,三楼没灯,挺奇怪的,因为这一年多以来,陈雾的作息不正,往往夜里灯一亮就是一宿,白天家安静的像是没人。
徐西临也不需要找,沿着小区的鹅卵石小道,又出了小区,在小区附近的便利店前停下。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是近一年来陈雾去得最多的地方。
她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作息不正,连吃饭也敷衍至极,徐西临偷拍的照片里,有很多陈雾拎着便利店的便当或饭团回家的样子。
照片里陈雾懒懒的,脸色苍白走在路灯下,看着永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时徐西临就在相机背后猜,陈雾今天又遇见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但她过得再不好,也没有眼前这一幕冲击。
徐西临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大树后,黑暗沿着他的身体流动,遮挡了被人发现的可能,唯独他的视线在黑夜之中悄无声息得窥伺着陈雾。
而陈雾独自坐在明亮的便利店中,她正在大口的吃着廉价的便当,可脸上满是泪水,她的视线是空的,不知道落在哪里,脸上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最后掉落在饭里。
陈雾好像没察觉到自己在流眼泪这件事,她大口的吃着便当,表情极其麻木,划过脸颊的眼泪掉在米饭上,最后被陈雾吞吃进肚子里。
她吃饭的动作很着急,有种迫切想要填满自己的身体,但无从下手,所以随意找一些能吃的东西塞进胃里,胃满了,似乎感到空虚的身体也被填满了。
站在树后的徐西临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两步,阴影吞没他的上半身,露出中线锋利笔直的西裤和沾了雨水的皮鞋。
徐西临一手扶着树干,慢慢收拢,心痛难忍到呼吸频率在放慢。
他想不能够再放陈雾一个人生活。
他们都没过上当初说的好日子,徐西临在忍耐每一天的生活,同样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陈雾也在忍耐。
-
白雾从徐西临口中再一次吐出,烟味有些辛辣,黄东习惯抽着十五块的烟,觉得劲儿大更能解乏,对于不常抽烟的人来说却有些过了。
徐西临呛笑了下,说:“看陈雾那样,我真不知道这几年我们三个有谁好好过了。”
黄东一怔:“这事情陈雾知道吗?”
一问出口黄东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问了个傻瓜问题,他想要是陈雾知道,怎么会愿意跟徐西临结婚。
徐西临在烟灰缸上熄灭了烟,没回答,过了会,他敛眉表情平静道:“陈雾要到了,你去门口接一下。”
“陈雾吗?”黄东视线也跟着落在徐西临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红点正缓慢的靠近‘夜色’,他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说:“行,就让我专门服务你们夫妻两个,谁让我欠你们两个的。”
黄东还记得小时候陈雾塞给自己的巧克力,那时候家里穷,嘴又欠,他喜欢吃点甜的,尤其是巧克力,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陈雾知道了。
人家向她表白塞得巧克力,她没还给人家,而是拿回来都分给他和徐青鱼,一盒德芙巧克力里有十八块,他那九块一共吃了两个月。
黄东下楼,太长时间没见过陈雾,对陈雾的记忆还停留在年少时那个美丽的少女剪影,刚刚徐西临讲的那个故事里,黄东怎么都代入不了陈雾的脸。
等出了门口,黄东点了支烟,莫名的有点紧张,点了烟之后,他正要把打火机塞回皮衣口袋里,听见身后有人迟疑的问:“黄东?”
闻声,黄东一愣,他咬着烟回头,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路,有人站在‘夜色’对面。
对面女人身材高挑纤弱,穿一件白色大衣,似乎怕冷围着一条红色围巾,脸小小的,很白,脸被围巾遮了一大半,她手里提着个蛋糕,一见到黄东回头就笑了。
漂亮的像是荷花一样的少女似乎并没有变,他记忆里的陈雾随意地塞给自己巧克力,嘴上说:“喏,听说德芙巧克力里头有虫呢,给你吧。”
看到他撕包装袋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少女又露出一个明媚又淘气的笑说:“逗你的,里头没虫。”
陈雾扭头看了下车,没车,她走过去,稍微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发,举起手边的蛋糕,对黄东说:“那个祝你开业大吉啊。”
黄东乐了:“陈雾,怎么八年没见,你一点没老啊。”
他乐不可支道:“不会十八岁过生日,你那愿望真许的长生不老啊。”
第18章 ch18
ch18
陈雾一路来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八年没见,一点联系都没有的人,突然再见面,陈雾想过可能对方惊呼自己的变化,她再慌乱的解释一番。
但黄东这句话大喇喇的戳破他们八年没见的空白,和徐西临的避而不谈不同,直白的掀开一切反而让陈雾好受很多。
好像总算有个人能够什么都不用顾忌的谈论过去,她那贫穷窘迫却短暂如烟花般美丽的青春。
因此,陈雾偏头笑开了,扭头说话时白雾在围巾中吐露:“黄东,你怎么也一点没变,讲话永远那么有意思。”
马路对面的黄东走过来,他从一个单薄的黄毛长成了个结实的男人,个高腿长,一走过来就接住她手里的蛋糕,看见蛋糕上面的巧克力碎,笑:“没变化好啊,证明我还是帅的一塌糊涂。”
走近了才看见陈雾的脸,围巾挡了大半的脸,她说话时尖尖的下巴忽隐忽现,仍旧漂亮却不如当时明艳。
黄东想起来酒吧里坐着个捧着手机计算陈雾步数的大神,他太阳穴一阵跳动的疼,于是他说:“进去吧,外面真冷。”
他领着陈雾一块进去,中途不少人跟黄东打招呼,陈雾就站的不远不近好奇的看着。
八年不见,他们沿着各自的生命线有着各自的变化,比如现在社交流利的黄东能很明显看出那种成年人的靠谱,让人想不到小时候黄东一头黄毛看漫画还会脸红的样子。
似乎有人问他身后的陈雾是什么人,黄东偏过头看了一眼,笑了说:“我妹妹,人早结婚了。”
说罢,带着陈雾上了楼。
一上楼安静许多,陈雾原本还有些适应不了楼下的音乐以及狂欢,一上楼视线就落在对面的卡座上。
徐西临架着二郎腿,擦得十分干净的皮鞋尖折射一抹头顶不算明亮的灯光,他懒懒依靠卡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扣着只盛满冰块的酒杯,没什么表情的脸被随时变化的灯光染上一丝鬼魅。
陈雾神色一怔,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卡座上的徐西临视线没有目的的落在虚空中,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有种难言的成熟男人的魅力。
估计是下了班直接来的,严谨扣到顶的衬衣让他多了几分矜持的冷淡,让人很想将那件白衬衣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冲动,想要看他脸被欲望染红的那一刻。
同时,陈雾注意到徐西临坐着的那个位置是个全场最佳视角,能够完全俯瞰全场却又不受他人打扰。
陈雾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刚刚进来,甚至上楼。
因为到她站定在这里,徐西临都没有回头。
“陈雾,你喝点什么?”身前黄东微微回头问了句。
“都行。”陈雾被打断脑中胡思乱想,随口道。
直到两人的对话出声,仿佛才吸引了徐西临的注意力,他视线略有茫然的看过来,在陈雾看来他似乎是以为同名的人。
良久徐西临才在变化的各色灯光中看清自己的脸,他神色微松,好像有些不明白陈雾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只停了一两秒,便面带笑意的站起身,大步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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