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渐渐被关闭上的电梯门断绝。
清晰的电梯桥箱内反射陈雾的脸,她左右观察了下自己的脸,胖了点吧?透过那双从未更改过的眼睛中,自从回到桃源,以前从未来得及回头看的记忆越来越多的重新在陈雾心中翻阅起来。
八年前,一月二十四号,腊八节。
平溪镇家家预备过腊八节,腊八粥的香味弥漫整个楼道,陈雾家也毫不例外,她跟徐青鱼从超市才回家,买来的各色煮粥的豆子被徐青鱼拎在手里,两人一人一个红薯在手中。
临近过春节,陈江和徐明月对两个人也更大方了些,他们需要陈雾和徐青鱼去麻将馆帮忙,一天结束就给她们个几十块作为零花钱。
两个人手里有钱,哪怕是冬天的日子也觉得好过起来。
陈雾迫不及待的剥开皮,吹了口气就咬了一大口,下一秒就被烫出眼泪。
徐青鱼:“你傻不傻?吐出来。”
陈雾忍着烫咽下去,龇牙咧嘴:“你傻,你最傻!”
徐青鱼安静了下,抬脚把路边一块小冰渣踢到陈雾腿上。
陈雾:……
“你有病啊,徐青鱼!”陈雾疯狂反击,见到路边小冰渣就往徐青鱼身上踢,就这么一个踢一个躲走回家。
徐青鱼道歉:“对不起,逗逗你而已。”
“对不起有用?你给我洗衣服。”陈雾得寸进尺道。
“平常不也是我洗?”徐青鱼跟她一前一后进了楼道。
“你要是不愿意洗就别洗!”陈雾靠近点,威胁他。
楼道没有灯,昏昏暗暗的光线从菱形砖缝隙投射进来,灰尘在光线中起伏,而在那之间,陈雾的眼睛水洗过一般亮,徐青鱼被她盯着看一眼,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陈雾以为他怕了,得意的挑挑眉。
一楼的狗又在叫,陈雾没好气的嘟囔了声:“叫叫叫,揍你哦。”
路过的时候却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狗从门缝挤出一张脸,黑豆子的眼睛跟陈雾对上,陈雾坏心眼的捏下块红薯逗引它,狗狂叫不止,里头的老太婆不耐烦的骂狗:“你瞎叫唤什么!!!”
“快跑。”陈雾逗完狗就溜,徒留徐青鱼跟老太婆大眼瞪小眼。
徐青鱼面无表情的转身上楼。
楼梯拐角处,陈雾趴在楼梯扶手上闷笑不止。
徐青鱼很无奈的看着她,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从徐青鱼家里爆发出一声情绪激烈的女声,是徐明月的声音。
“你他妈的拿我们两个的钱偷偷给你女儿,那是你的钱吗!老陈,我平常对你怎么样啊!那是我们两个人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钱!你有什么资格给她!”
闻声,陈雾立马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徐青鱼。
徐青鱼见怪不怪,从兜里摸出钥匙,开门,说:“进去吧。”
两个人进了门,把爆发的争吵声隔绝在门外,但门太薄,什么声音都听得断断续续。
徐青鱼和她站在一块在厨房里洗豆子和米,等着晚上煮粥。
手指被水冲的冰凉,陈雾老是分神去听外面的声音,直到她错手把放在案板上的刀碰掉,刀落在低声咚的一声,吓得陈雾激灵一下扭头看大门。
门从外面被陈江打开,他砰的一声关上门,感觉整个房子都抖了一下。
陈雾和徐青鱼一时都没有说话。
徐青鱼捡起刀,在水下冲洗,陈雾很尴尬不安的开口:“他们又为了什么吵架?”
不会是上次陈江给的钱吧。
徐青鱼看她一眼,说:“吵架才正常。”
之前四个人假装出来的和谐之家让徐青鱼浑身不舒服,恶心的要吐了,此刻爆发的争吵怒骂才是徐青鱼觉得正常的氛围。
他自如的洗干净米和豆子放进锅里煮,像平常一样该干嘛干嘛。
他以为的钱就只是陈江上次当着自己面给陈雾过生日的一千八,而陈雾尴尬难堪的是私下被她藏起来的存折。
陈江进了屋之后没多久才出来,见到徐青鱼还是没好脸色,但是也不值得徐青鱼伤心,毕竟他对亲女儿陈雾也没好脸色。
陈江问陈雾:“你手里还有钱吗?”
他难道是要把那笔钱要回去?’
陈雾脑子乱糟糟的,胡乱的自己也不知道应了个什么。
两扇大门都没关上,彼此之间简直像是直通一个口,陈江的声音清楚的传过去,他那因为抽烟总是哼哧哼哧的嗓音响起:“过来。”
陈雾就走过去,眼见陈江从钱夹子里数都没数,把所有的钱币都掏了出来给陈雾。
下一秒,徐明月从对面门闪进来,眼睛发红,伸手夺过去陈江手里的钱,怒道:“你他妈的敢再给她!陈江,我跟你没完,这钱都是我赚来的!你一天坐在麻将桌上,都是我招呼的人,你凭什么拿着老娘的钱挥霍。”
陈江拧着一声冷笑,一把攥住徐明月的手腕狠狠一掰,说:“没有我,你哪来的钱开麻将馆,咱俩还没结婚呢,这钱我想给谁就给谁,喊你一声老板娘,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伸出大手朝着徐明月的脸就要往下扇,陈雾急促喊了声‘徐青鱼!’
徐青鱼早就站在徐明月身后,高大的个子和陈江不相上下,单薄身板把徐明月挡在自己身后,硬生生用自己拦下陈江那一巴掌。
那一巴掌用尽陈江的力气,打的徐青鱼脸迅速肿起来,他冷冷的瞪着陈江,像个怒气冲冲的小狮子。
陈江冷笑:“好好好,老子的钱还养成一条白眼狼来,你们两个都给我滚,滚出我家!”
这一巴掌让徐明月彻底冷静了下来,也不哭了,站在徐青鱼身后,怨气冲天的瞪着陈江,说:“你打算一拍两散?”
“你想怎么就怎么。”陈江丝毫不着急,他转身在沙发上坐下,让陈雾给自己倒茶,陈雾呆立在原地没动。
徐明月:“你睡了我这么久,说散就散!”
“你自己送上门,关我什么事。”陈江这话恶心的陈雾脸发白,她也不敢再去看徐青鱼和徐明月一眼。
徐明月:“行,陈江你别以为老娘是这么好算的!”
说罢她扭腰回了房子里,徐青鱼停了会,陈雾感觉他看了眼自己,过了会他也回去了。
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陈江抽烟的动静,陈雾觉得很没意思,转身回了房间,坐在床上盯着对面床头的枕头发呆。
没多久她的窗户被敲响,陈雾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卧室门,陈江吸烟的动静不再,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进了主卧。
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推开窗,只看见徐青鱼一条腿踩着房子外的树干,手里还有两个没扔过来的纸团,他面无表情的脸白的吓人,陈雾以为他来是放狠话,比如以后俩家人再也不见面,见面就是仇人之类的话。
徐青鱼声音低哑,说:“那个粥应该煮好了,你去拔掉插座,不然粥会漫出来。”
“哥,晚上还一起吃饭吗?”陈雾的手指紧紧抓住窗沿,手背露出明显的青筋。
徐青鱼看着她的眼睛,没吭声。
身后徐明月在喊他,他扭头应了一声,再次转过身,毫不意外的对上陈雾的脸,泪水弄湿整张脸,她眼巴巴的盯着自己。
徐青鱼顿了下,说:“吃完饭记得洗碗,陈雾。”
说罢,收回腿,关上窗户,就算这样,陈雾还能听见隔壁房子里徐明月的叫骂声。
晚上,陈江从房间里出来,陈雾正在喝粥,不知道该不该给陈江盛一碗,还没有动,陈江瞥一眼穿上外套就出去了。
陈雾立马放下碗,站在厨房窗户前往下看,她看见徐明月站在楼底下,陈江一出来,俩人就搂在一块。
他们又和好了。
陈雾莫名的松口气,下一秒她身后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徐青鱼看见站在厨房窗户前的她,丝毫不意外,他脸色比下午更白,疲倦道:“陈雾,给我盛一碗粥。”
陈雾立马跑过去,一把拉开他的袖子,修长结实的小臂上有不算明显的青紫。
徐青鱼垂眸盯着她的发心,说:“她摔东西我拦了一下。”
“徐青鱼。“陈雾抬头看着他,眼泪掉下来,她有些哽咽:“为什么我们总是这样?”
被问的人也没有办法回答她,徐青鱼只能伸出手抹掉她的眼泪,一字一句仿佛宣誓一般:“陈雾,再等一等,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过这样的生活。”
“陈雾,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所以现在不要再哭了。”徐青鱼看着她脸上的眼泪,他嘴唇动了动,最终用指腹轻轻擦掉。
没两天,徐明月在饭桌上宣布她和陈江要结婚了,就在年后。
徐青鱼沉默,仿佛饭桌上根本没这个人。
陈雾干巴巴的喝了口橙汁,她也没吭声。
就算没有人捧场接话,徐明月自顾自的开口,喜滋滋的情绪在这个幽暗的家里回荡:“这回说定了,老陈,我还想办个西式婚礼,我看电视上都是这么拍的。”
陈江喝了口酒,良久后才开口:“随你。”
翌日下午陈雾从麻将馆帮忙回来,她在卧室里睡午觉,午饭的时候她不小心喝了口酒,不知道是谁换了她的杯子,陈雾正口渴,不设防一口下去人就昏昏沉沉的。
还是徐明月见状不对让陈雾回来,家里没人,陈雾睡得一片昏暗,正在幽幽然做梦的时候,铁门从外被人敲响。
隔了好久,陈雾睁着一双懵懂睡眼起来,她去开了门,门外是徐明月,一开门她进来。
“雾雾,没事吧,睡一会好点没?”徐明月扶着她回到床上,声音有些担忧。
陈雾那一口结结实实的白酒下去,浑身跟火烧一样,睡一觉酒劲更上头了,她连话都说不清楚,摇摇头,又想睡。
徐明月给她倒水掖被子。
躺床上的陈雾一点反应都没有,乖觉的被扶着喝了水就躺下,脸红红的睡在被子里,就听到房间里不断的脚步声走来走去,吵得陈雾有些烦。
过了好久,徐明月又过来扶着她,说:“雾雾,你爸让我给他拿包烟,卧室钥匙在你那吗?”
声音在陈雾耳中打旋转,她痕迹了一声,就感觉自己被人放下躺好。
陈雾一觉睡醒已经半夜了,隔着一道布帘,隔壁床的徐青鱼立马察觉她醒了,翻身下床拧开灯。
“头疼吗?”徐青鱼给倒了杯水,陈雾口渴的要命,一口气灌下去,正要再来一杯,抬头看见徐青鱼握着玻璃杯站在她床边没动。
“怎么了?”陈雾捂着头,声音有些嘶哑的问。
过了好久站在床边的徐青鱼还是没开口,直到陈雾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头顶灯光刺眼,陈雾看了一眼,就被灯光刺激的流下些生理性泪水,视野被泪水模糊,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徐青鱼说:“下午我妈拿了你爸的金子,跑了。”
“什么!”陈雾脸色难看,她张了张嘴。
徐青鱼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说:“你爸去追了。”
正是午夜,四野安静之时,窗外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偶尔几声激烈的猫叫,陈雾坐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颤,她胃里不断往上泛着酸水,控制不住的她捂住嘴巴扭头冲向厕所。
那是一月二十五号的凌晨,刚过了乱七八糟的腊八节,距离立春还有十一天。
那究竟是作为陈雾成年之前混乱日子的开端还是结束,后来陈雾自己都分不清了。
在已经二十六岁的陈雾看来,当初所有不好过的日子都这样过来了,从桃源逃离到远方的北禹之后,陈雾过得就不再是之前陈雾的日子,她在北禹里玩了个扮演游戏。
扮演一个想象中在钱爱香还在的世界里长大的陈雾。
直到毕业后,她筋疲力尽,恢复原状,又独立生活四年之后,陈雾再次回到桃源。
当初信誓旦旦说要逃离的家乡,眼下是唯一接受她的地方。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迎面几个要乘坐电梯的人,陈雾说了句不好意思就避让出去。她敲了敲酒店房间门,刚洗完澡的夏如梦打开门,笑道:“你这个老公太贴心了吧,让我看看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陈雾:“就只有睡衣之类的。”
等真正打开的时候,袋子里除了洗漱用品卸妆膏护肤品,以及一套陈雾穿惯了的睡衣,还有一套洗干净的四件套,那是以前陈雾的。
夏如梦看的目瞪口呆:“他也不嫌麻烦,这酒店挺干净的。”
陈雾也觉得太大惊小怪了,她从来不是过得那么精致的人,正要放回去,里头纸条露出来。
夏如梦捡到的,只看见上面龙飞凤舞一句话。
“四件套直接铺在床上就好,陈雾祝你睡个好觉。”夏如梦读出声,扭头问陈雾:“是不是担心你换地方睡不好觉。”
陈雾一时没说话。
既然都拿来了,陈雾干脆自己就铺上,一展开迎面是家里的洗衣液气味,夏如梦一开始还笑,但真躺上去确实舒服,她像个小海豹拍拍床铺说:“快去洗澡,咱们一块躺!”
等陈雾洗完澡,一起躺在床上,关上灯,夏如梦舒服的吸口气:“哇,好久没和你睡觉了。”
陈雾怕痒,躲开了点说:“你别说得这么变态。”
夏如梦摸她的手腕,又顺着摸小臂,感慨道:“陈雾,你身上总算有点肉了。”
“你说的好像以前我是个骷髅架子。”陈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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