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克他”,简直是世界上最有杀伤力的指控。
净是胡说。
“主上想什么呢?”江寒衣都为她阴晴不定的表情愣了一愣,轻声问。
她撇了撇嘴:“没什么。”
说着,伸手去扶他。
这人在养伤,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在被子里捂得暖融融的,此刻被她半扶半抱起来,挨得极近,暖意浸染着他身上的气息,毫无遮挡地传来。
他脸上微微红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只是听任她将他抱起来,在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让他靠坐着。
嗯,比从前长进许多。
姜长宁满意地眯了眯眼,又要去端那药碗:“来喝了。”
这人脸上顿时现出苦相来,别过头去,微微闭眼,口气很分明在讨饶:“主上,太烫了。”
“要喝的。”
“等一会儿,一会儿凉了就喝。”
姜长宁看着他难得耍赖的模样,没忍住摇头笑了笑,横竖知道他逃不掉,也就随他。心里倒还有几分自豪。
这些日子以来,能将从前一板一眼,见了她总诚惶诚恐,有些怕她的人,养到如今这副模样,也算是她成绩不小。
清风徐来,满室药香。
从行宫失火至今,不过十余日的工夫,并算不得太久,但一过立夏,天气仿佛顿时就热起来,王府里的窗户上,都换成了霞影纱,薄得能将窗外一花一树,连带着逐渐耀眼起来的阳光,都尽收眼底。
“你热不热?”她随口问。
因着这人当初,以身躯护她,被落下来的房梁砸了一下,老郎中认为伤了底子,宜妥善静养,房里不让用冰,连风轮也不许摆。
她扭头看了看他额上微微一层薄汗,自己答:“不热才怪了。”
说罢,顺手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替他扇风。横竖老古板的那一套,她是不大信。
但这是下人的活计。江寒衣很不能习惯,脸上略显出一些不自在:“主上别忙了,我不要紧的。”
“我闲着也是闲着。”
“主上还有正事,不用在这里陪我的。”
“你在赶我?”她斜斜睨着他。
他眼神就透出几分心虚,很小声:“我没有。”
姜长宁哧地笑出来,很不见外地倚在他身边,低头端详着扇子的竹骨:“我没有正事。”
不是说谎,是当真没有。
那一日行宫之中,圣上的寝殿无端失火,险些酿成大祸,原本计划的春狩绝不可能再成行,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匆匆忙忙地走,原路打道回京。朝中上下,无不震惊。
按理说,事出蹊跷,定然是要严加查问,不发落一批人入狱,不能罢休的。
可是姜煜这位陛下,已然不能理事了。
她连年来沉迷于修仙问道,遭受丹药荼毒,身体状况已经极是不佳,骤然经此变故,惊骇之下,越发神智混乱,那一夜姜长宁将她从火场之中背出来,亲眼目睹,不能作假。
尽管事涉皇家体统,不可为外人道,但总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消息,从宫里偷着传出来——
陛下如今大有疯癫之状,日夜惊惧,或是高声叫嚷,或是四处躲藏,有时昏睡不醒,有时又一连几日夜不眠,近身伺候的人无须犯错,便常被毫无理由地降罪。据说,连后宫的宠侍,也不明不白地杀了两个。
御医惶恐进言,话说得婉转隐晦,但意思很明确。这位陛下,很有可能再也好不起来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一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将那一夜伺候的宫人,尽数看押起来,留待定夺。
皇城之中,风云暗涌。人人心知肚明,与这场大火究竟有没有幕后主使相比,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位陛下的皇位还能不能够坐稳,如果不能,又会落入谁手。
姜长宁什么也没有做。至少表面上没有。
谁能对一个忠心不二,闯进火场救驾,又因而负伤在家休养的亲王怎么样呢。
她只是在暗地里,悄悄寄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亲手送到百里外的驿站,送到晋阳侯季听儒的手上。
而季听儒也很懂时务,朝中去信问了几回,只一味告罪,道是前些日子永州大雨,冲塌了山路,自己又不巧偶然染病,正在驿馆中休养,眼下无法回京,还请陛下责罚。
一时之间,两厢便诡异地僵持住了。
任凭萧玉书多想将皇位收归囊中,终究忌惮季听儒手下二十万的兵马,对面一日游荡在外,她便一日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姜长宁如今,当真无事可做。这般人人自危的时局下,她反倒是头一等闲人。
“你这会儿要是赶我,过些日子,想闲也闲不下来了,”她淡淡笑了笑,“我总觉得,从当初召晋阳侯回京,陪姜煜春狩开始,就有人下着套呢。”
身边的人沉默了一小下:“主上不用和我说这些的。”
“为什么?”
“事关重大,不是我应该听的。”
姜长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侧身凑过去,食指在他下颌底下,轻轻地蹭了蹭。相比抬起别人下巴的轻佻,说是亲昵,更合适一点。
“主上?”他微微躲了躲。
但终究不如从前,一躲八丈远。
姜长宁笑看着他:“要不然还是听一听吧。”
“我……”
“不是说,无论我想做什么,都要陪着我做吗?要是背后的事都不知道,还陪什么呀。”
她望着那人像是稍感愕然的,清澈见底的眼睛,端详片刻,忽地将声音放低了,分明房里也没有旁人,用的却是只有两个人之间才能听见的气声。
“哎,那天废墟底下,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江寒衣的目光闪了闪,不自然地偏开视线,“我忘了。”
“真的吗?”
“都过去那么久了。”
他眼神左躲右闪,一眼瞥见床头小几上的药碗,倒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把端起来:“我要喝药了。”
姜长宁也不作声,就看着他。
看着他将一整碗煎得浓浓的,她闻着都发憷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干脆利落。仿佛片刻前那个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躲避喝药的人,绝不是他。
只是紧皱的眉头,和抿成一线的嘴角,终究是没有藏住。
“至于吗,”她哭笑不得,“逞什么强。”
嘴上要说他,手上却飞快地拿起一个小罐子,打开。里面琥珀色的蜜饯果子,满满当当,这阵子每天哄他喝药,原本也就是常备着的。
只是取出来了,却并不往他手里递,反而轻巧衔在自己唇间,靠近过去。
草药的清苦气息,与蜜饯的甜香,混作一处。有人低低喊了一句“主上”,没来得及躲,被她揽着腰,将蜜饯塞进他嘴里。
在他含含糊糊,仿佛抗议声中,她还轻轻在他唇角又贴了一下,声音温和低沉,又憋着那么两分坏心思。
“上回你在春风楼学的那个,不对。我教你。”
第34章 亲亲
少年的唇很软,像三月里的早樱,一揉就皱,让人舍不得用的力气稍大一点。
唇齿间残留的汤药气息,有些苦,却并不讨人厌,被她把蜜饯轻松喂进去,又飞快撤离,没有留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就见他腮帮微微地鼓起来,也不知是让蜜饯塞得,还是气得。有点像一只……
鼓鼓囊囊的小仓鼠。
姜长宁为自己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词,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下一瞬,腰上就被人轻轻捅了一下。
力道绝不重,却恰巧点在什么穴道上,又酸又麻。
她嘶的一声,微微咧了嘴,捂着自己腰间抬头看他:“你是想谋害本王吗?”
很显然是故意的。影卫多年来的严格训练,就是让他用来干这个的吗?她忍着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小东西,近来胆子也大了。
江寒衣面对她故作出的一脸苦相,忍俊不禁,轻轻推了推她:“也没有那样疼吧。”
“有,真的很疼。”
“我没下那么重的手。”
“你当惯了影卫,对自己手底下有多少力气,根本没数。”
姜长宁捂着肚子,软软倚靠在他床边,借机耍赖,半个身子已经悄摸躺到了人家的膝头上,半合着眼,有气无力的。
“本王几番遭人暗算,都没死成,没想到今天差点折在你手里。”
“主上不要乱说自己。”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江寒衣陡然无措,片刻前的自信神情终于不见了,浮现出几分慌张,“我真的下手那样没分寸吗?”
“嗯哼。”
“对不起,主上,我不是有意的。疼得厉害吗?”他着急之下,俯身过来看她。
柔软的发尾,像柳梢一样扫在她颊边,细细碎碎的,弄得人很痒。说话间,呼吸一阵一阵,全扑在她的额前,又轻又软,混着蜜饯果子的甜香。
姜长宁不答话,只撇下嘴角,掀起眼皮看他。
他便更急,慌着要向外喊人:“快去叫郎中……”
“不要,”姜长宁懒懒打断,“郎中不会治。”
“那……”
“这是你们影卫的功夫,当然是你自己解决。”
在他茫然的目光里,她从他的膝头上起来,手撑在他身子两侧,很顺势且自然地,就凑近上去,唇边勾起一抹笑容,声音压得又低,又暧昧:“江大夫,会治吗?”
江寒衣无措摇摇头。
“亲一下。”
“什么?”
“亲一下,就不疼了。”
她嘴角扬得高高的,就凑在他面前几寸的地方,目光在他唇上浅浅流连一遍,眼里盛满笑意:“江大夫,亲手造的孽,不会就不管了吧?”
“……”
这人脸上猛地一红,然而床帐之间,拢共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地方,加之被她双臂挡住,方寸之间,更是躲无可躲。
他抬了抬手,像是想推她,但终究是没有,只是飞快向外间瞥了一眼,声音小小的:“主上不要乱来,还是白天。”
“晚上你也没答应啊。”
“主上!”
他忍不住就咬了牙,睁圆了眼睛盯着她。
姜长宁抿嘴藏着笑。如今都敢瞪她了,跟一只爪子还没长硬,就冲人哈气的小猫似的,比起从前说几句话就怕她的模样,还是这样可爱许多。
只是脸皮还嫌薄些。虽然对她的动手动脚,已经日渐习惯了,但要他主动给点甜头,还是一百回里也答应不了一次。
不成,得再练练。
她也不管这个世界的男子,从小就被教养得羞涩,只一味往跟前凑,没皮没脸的,几乎都要蹭上了人家的鼻尖。
“快点,亲我一下。要不然,我今晚就睡这儿了,你信不信?”
彻头彻尾的威胁。
其实,这人的伤还没养好,不论是出于怕挨老郎中的骂,还是自己心疼,她都不可能对他做些什么。
但江寒衣好骗,向来很当真,脸上一下就烫了,垂下眼帘来躲着她目光,睫毛一个劲儿地闪。忽地一下,飞快凑上前来。
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上碰了一碰,又立刻逃开。
那么短暂,连温度都没来得及感觉真切。
姜长宁的喉头忍不住轻轻滑动了一下。
好甜,好乖。
“寒衣。”她目光微微暗了暗,声音忽地有点哑。
面前的人唇上还带着薄薄的水光,自己下意识地抿了抿,透着慌张:“干什么?刚才不是已经……”
连“亲过了”三个字,也说不出来。
“主上别再闹了。”他轻声道。
但并没有什么躲的意思,只是稍稍偏开脸,不肯与她对视,呼吸有意地屏住了几分,很轻,却又微微加快。薄薄一袭中衣底下,胸膛跟着起伏。
好像假如她当真想做什么,他也是会逆来顺受的。
显然是这些日子,也没有少被她闹。
姜长宁眯起眼角,在心里鄙夷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面上却只淡淡笑着:“没闹,在你身边待一会儿还不行吗。”
手很小心地环着他的腰,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蹭了几下。
其实并不忍心趁人之危,在这时候欺负他。只是这样简单地和他腻在一起,感受着他身上气息,也觉得无端的安心。
却忽然被人轻推了一推。
“干什么?”她略有不满,还有点委屈,“连抱一下都不让了吗?”
“有人来了。”
江寒衣红着脸,用眼神向外示意。
她的耳力远不如他,尽管心里觉得,在她的王府里,还没有人能对她做什么加以指摘,即便是……咳,即便是白日宣淫,好像也无妨。但终究是顾及这人脸皮薄,松开他,理了理衣衫。
刚坐端正,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是越冬。
她也不稀奇,道:“在屏风外头说吧。”
只要不让进来,瞧见了有些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就算不得逾矩。
然而越冬的口气却有些迟疑:“这……要不然,等晚些殿下得了空,奴婢再报,也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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