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甚百思不得其解,查了又查,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于是在第二日一大早时,便亲自入宫,想要再见见太子。
可惜到了宫门前时,侍卫却冷脸道:“太子昨日从书房回来后,便郁郁寡欢,身体抱恙,定国公请回吧,太子谁也不见!”
慕甚倒也不意外吃了闭门羹,只是举步往后走时,正好瞥见一旁小路上收集恭桶的木车。
慕甚先是避着味道,往旁边走了两步,复而转身,目光炯炯看着那方正的木车道:“昨日清晨,有没有净房木车入内?”
第116章
孟十八回去问了一下,立刻复命:“的确有一辆车进过东宫。”
慕甚冷笑道:“昨日运送恭桶的是净房哪个太监,给我找出来!”
他方才突然想到,这运送秽物之车的大小,足够藏下人。
若是有恭车入内,或许能解释得出,为何东宫里莫名出现了个凤栖原。
海叔正在自己的小院里吃着饭。
虽然昨日大皇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西门等着,会有人接应他出宫。
可是海叔压根就不想离开。
在这红墙里活了大半辈子,想到若离开去外面过活,便有不会游泳之人要被推入水中的恐惧感。
海叔寡言而固执,并不认为自己会露出破绽。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之前就经常干,一个干瘪萎缩的老太监,是不会有人留意的。
所以他并没有去西门,而是如往常一般,依旧做活吃饭。
细细的粥配着咸菜,刚刚入口,海叔就被人掀翻了碗,一下子按倒了地上。
走入院内的孟十八看了看海叔干瘪嘴里残缺的舌头,并不急着问,而是询问净房其他太监,这老头平日用的是哪一辆恭车。
一旁的小太监指了指,便有人上去查看,并无异常。
可是那小太监想了想,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海叔昨日用的车,不是他惯常的这辆,而是库房里备用的!”
那车原是新制的,可被海叔用了一次,车轮的轮轴就断了,正放在库房等着来人修呢。
孟十八笑了笑,待去了库房的新车旁取棍子敲了敲,示意一旁的龙鳞暗卫上前,挥刀劈开了车的下部,果不其然,在车下方,居然有纤薄夹层,若是身体纤瘦之人,正可藏匿其中!
净房的其他人也看呆了,表示净房的车并无这般夹层。
孟十七挥舞着手里的棍,走到了还被按在地上的海叔跟前,突然狰狞眉眼,举棍朝着海叔的手狠狠砸去。
一砸之下,海叔的手指立刻被砸得变形,疼得他颤着残缺的舌,发出闷闷的哀声。
“说,你昨日用这车往东宫运了什么?”
海叔疼得已经浑身颤抖,却只是蠕动着残舌,发出呜咽声。
一旁净房总管只能小声解释:“启禀大人,这老太监是个残废,被割了舌后便不再说话,您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孟十八冷笑一声,又问了旁人这太监平日与何人有交集,可始终也问不出什么,便大手一挥,吩咐人将这太监带出去,待到了暗卫牢房再细细审问。
当将人带出杂院,拖拽着经过一条幽静宫巷时,突然有人扬声道:“龙鳞暗卫好大的威风,在这皇宫禁地,说拿人便拿人?”
孟十八闪目一看,原来是大皇子领着人封住了宫巷口。
在西门等海叔的人等到了大天亮,一直不见人,无奈禀报了大皇子。
小萤当时一听便急了,她早该想到海叔的执拗。
可是这次不同往常,他们要对付的人不是那毒蠢的皇后,而是一个心怀莫测的野心人。
此番反转,必定勾起他的疑心,若是细细推敲,不难查出恭车运人的细节,所以大皇子亲自入宫查看情况。
孟十八笑着抱拳,然后亮出了自己的腰牌:“龙鳞查案,还请大皇子行个方便。”
凤渊看着手被打残的海叔,一个眼色都不给孟十八,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要给你行方便?”
孟十八的脸色微变,他名义上是挂着龙鳞暗卫的“进”字统领,只要手持腰牌,所到之处,无人敢拦。
若是别人,他早就翻脸让身后的侍卫抽刀上前,将人拿下了。
可偏偏来者是大奉的皇长子——那个行事乖戾的疯殿下。
范十七的手脚是如何废掉的,孟十八比谁都清楚。
此时身在宫中,他虽然持令牌拿人,却也师出无名。
因着太子事情,连商贵妃都被秘密赐死,若是无铁证,再往太子真假的事情上靠,简直是自寻死路。
孟十八只能软语周旋:“此人干系一桩旧案,需要拿走审问,敢问大皇子与此人是何关系,为何要亲自来过问一个刷恭桶的老太监?”
凤渊走了过去,上下打量着孟十八,淡淡道:“你还真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何须跟你讲明?”
说话间,凤渊突然出手,角度刁钻力道十足地朝孟十八的胸口袭去,那力道毫不收敛,孟十八躲闪不及,后退两步倒地时,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
能杀死宗师陈西范之人,岂是等闲之辈?
孟十八没有当场震碎内脏,已算是命大,只是肋骨隐隐的痛,应该是震得骨折了。
凤渊弯腰捡起方才敲断海叔手指的那根棒子,伸脚踏在了孟十八的手上,然后面无表情,朝着他的那只手便用力挥下……
人到底没能带走,凤渊让沈净扶起了海叔之后,便沿着西门将海叔带了出去。
带走宫人,与宫规不符,可因着带人走的是大皇子,又是个半死不活的老太监,也压根无人问。
小萤在马车里一直等,待看凤渊带人出来时,终于长舒一口气,可待看到海叔被敲得变形的手,登时气得眼睛圆瞪,朝着凤渊道:“何人干的?”
凤渊说:“伤了海叔的人,连胳膊都被我敲碎了。你只管带海叔回府疗伤……”
“大皇子,请留步!”
凤渊回头一看,喊话的是李泉,看来又有人去陛下那告状了。
小萤隔着车帘,小声嘱咐凤渊:“一会好好说话,咱们父皇牙口不好,吃软不吃硬!”
凤渊被她的话逗得一笑,低声道:“知道了,回去乖乖等我,别到处乱走。”
等凤渊转身时,脸上的笑意未散,却看见李泉半抬着头,正微微诧异看着他的脸。
不怪李总管吃惊,他也算是从潜邸出来的老人,看过大皇子小时情形。
这位皇长子可是从小到大性情孤僻,面无表情都算是态度好的,何曾见过他跟人和颜悦色过。
可就是方才,他冲着马车里微微一笑的样子,恍惚竟有些叶王妃当年的风采。
原来这位也能对人温柔以待啊,就是不知是冲马车里何人如此温笑。
李总管不敢多想,连忙请大皇子去见陛下。
关于大皇子领人在皇宫里大打出手的事情,
最后到底被陛下知道了。
在书房里,淳德帝当着定国公的面,问凤渊:“听说你为了个老太监打了龙鳞暗卫的统领?简直胡闹!”
凤渊垂下眼眸,躬身回复:“这太监是儿臣的救命恩人,以前在荒殿时,他因着是儿臣旧识,总是偷偷给儿臣送吃的,让儿臣不至于在荒殿侍卫懈怠时饿死,若是有人欺辱他,儿臣当以命相搏!”
凤渊如此解释,合情合理,毕竟无人问津的那几年,大皇子接触过什么人,也无人得知。
若是那太监胆大包天,违背禁令偷偷照拂大皇子,那大皇子感念也是有情有义,挑不出错处。
这荒殿往事,乃是父子二人的心结,淳德帝听到凤渊提起这一段,自是要回避一下。
“老慕,你又为何故要拿此人?”
慕甚施礼道:“不过是臣奉了陛下旨意,查询大殿下当年中毒的旧案,想召这宦官问问,没想到惹了大殿下误会,就此无谓冲突一场。”
如今已经可以确凿那老太监是凤渊的人了。
慕甚知道人已经被凤渊带走,应该是要不回来了,倒也无谓在这类事情上大做文章。
不过凤渊却当着慕甚的面,呈递了一份奏折,上面赫然是凤渊查办啸云山庄多时,查找出来的罪证。
而关于私运铁矿,还有庚铁走私的线索,更是已经人证确凿。
慕甚在一旁听着,适时低头掩住自己眼皮微跳。
他已经命令手下停止了开采,熄灭了熔炉,湮灭了所有证据。
可万没想到,凤渊确实另辟蹊径,从魏国着手开始调查。
而运铁的镖车,还有往来商船皆有数目,凤渊居然一一调查出来了。通过这些走私的船只,核算出了数目,以此反向推断出了那些铁矿具体的位置,如此民间走访,到底寻了些蛛丝马迹。
慕甚并不知,这些查账的手段,走的是闫小萤的门路。
那些走私贩子,都与江浙名噪一时的小阎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官府查证起来,都没有小阎王的面子大。
所以凤渊掌握的证据,更是超出了慕甚的预料。
二淳德帝也是听得龙目大睁,这些数目太大,若是用来锻造武器,足可用来颠覆朝堂了。
而除此之外,凤渊还查出了啸云山庄多年来渗透朝廷,收买朝廷命官的证据。
淳德帝都听得有些坐不住了,腾得起身踱步,质问慕甚:“那个啸云山庄到底什么来路?居然潜藏多年,惹出这么大的祸乱,难道你龙鳞暗卫从无发现?”
慕甚赶紧躬身,可还没等他给陛下谢罪,就听一旁凤渊稳稳道:“父皇忘了,这些年定国公病沉,暗卫事宜,都是安庆公主与慕公子料理,若是要问责,也该是问他母子二人才对。”
淳德帝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似乎并不想追责那母子,终于坐下,想了想道:“既然大皇子已经查出了线索,那么肃清啸云余党残孽的事情,便交给你来做了!”
淳德帝避重就轻之举,慕甚也注意到了,垂下的眉眼里自是掩去了轻蔑。
凤渊领命,陛下许是听得乏累了,挥手让二人下去。
当走出御书房时,慕甚微笑向大皇子道谢:“谢大皇子替臣解围。”
凤渊淡淡而笑:“国公不要客气,其实我帮衬的并非是你,而是慕寒江那个傻子。他这小半辈子,忙忙碌碌,却不知自己到底为谁,又在忙些什么,与我生平……倒甚有相似!”
慕甚表情不变,只是微微叹气道:“大皇子,查处西宫一事,实在是西宫商贵妃骗了微臣,如今想爱来,我增调人手,的确是有欠考量,可事关国储,身为龙鳞暗卫,查明真相也责无旁贷……”
凤渊没有说话,可却已经心知肚明。
这世间,真切与啸云那位神秘主上当面谈过心之人,并不多。
不过北地戏班子的宗宝却算一个。
那日,慕甚笃定自己拿捏住了大皇子和太子要命把柄,亲自下场来东宫盘问。
可他不知在东宫的寝床之下藏着的,正是跟主上说过话的宗宝。
凤栖原虽然没有见过那位主上的脸,却真切记得他的声音。
当他在床下听到慕甚与闫小萤交谈时,一下子就认出,这位堂堂定国公就是那个在啸云山庄戴着兜帽的神秘人。
至此盘踞在凤渊和小萤心头许久的疑团便也可解开。
这位操控着凤渊整个少年时期的主上终于浮出水面!
慕甚多少也猜到了凤渊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围堵东宫,是他这辈子少有的几次不谨慎。
真有些一招落棋,再难更改的懊悔。
不过,事已至此,倒也无妨。目前啸云山庄犯下的罪状虽然无从掩饰,可若凤渊再追查下去,便会剑指安庆公主。
他太了解安庆那女人的为人了,一辈子都在为面子而活。
当年,她为了与叶展雪互比苗头,设计让叶展雪误会,而害得自己被逼无奈,娶了安庆。
自那以后,他无一日不恨着枕边之人。
她与凤启殊坐下那等丑事后,对他这个夫君一直心怀愧疚,更是感念他周全了她的颜面,不曾揭发此事。
如今便到了她偿还恩怨的时候了……
所以他也不再说话,只是与凤渊走了一程后,微笑道:“听闻大皇子的好事临近,叶王妃若是能看到大皇子娶妻生子这一天,定然是欣慰极了,臣到时定到王府祝贺,送大皇子一份大礼!”
说完,慕甚便微笑告辞,转身而去。
如今,他已经笃定,大皇子要娶的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假冒太子的女郎。
而他更可笃定,破了他养蛊凤渊计划的,应该就是这个假太子了!
什么老太监给身在荒殿的他送吃食?
那个偷偷周济过荒殿大皇子的,应该就是那么假女郎吧!
那么个冷心冷肠的郎君,居然能被色迷心窍,还真是让慕甚更加好奇,那个女郎到底有何魅力,能将这心思城府深沉的大皇子迷得神魂颠倒。
不过他要送大皇子的礼,并非客套。
那女郎搅了他的局,还妄想一举登上凤凰枝,哪有那么容易!
想到这,他转头问人:“都安排下去了?”
那人小声道:“二皇子的未婚妻亲自去了腾阁老的宅邸,将大皇子的准王妃肖似太子的事情,说出去了……”
慕甚微微一笑,既然凤渊不肯听从他的安排,自作主张打乱了全盘计划,那就休怪名声变臭了。
保全了太子,就意味着他娶的那位娇妻永不见人,陛下如今是没有看到,可一旦看见,岂能容?
想到这,他举步出宫,准备坐马车去城郊别馆见见安庆那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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