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渊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桌面:“我去看过临川城的工事布防,只需撑住几日就行,他有这个本事。”
“凭什么?”
“就凭他是我阿娘当年一手教出来的将军!”
慕寒江不服气:“撑住几日又如何?陈家军若是废棋,去哪里调遣援军?”
一旁的闫小萤若有所悟,伸手指了指靠近凤尾坡的淅川:“我怎么记得,出京前,叶重将军跟陛下闲聊时说过,入秋以后,他的部将董定能要带重兵至淅川布防?”
淅川距离这里并不近。只是最近,那里开凿新修了河道,正好与连江相连。
小萤经营盐粮生意,经常往来河道,对于往来水路形成也是熟稔在心。
她记得前些日子,凤渊好像问过她往来淅川的路程时间……
这厮向来没有闲聊废话的习惯。
连江的枯水期马上就过去了,这几日天色沉沉,只需一场大雨盈满江面。
到时候几艘快船就能将叶重的兵马运到临川,便是从天而降的神兵!
水路上岸位置正好,趁着凤尾坡空虚偷袭,便可叫那些出巢的魏军前后被包,无家可还!
听太子这么一说,慕寒江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们俩:“你们这是早早布局……要诱魏国开战?二位殿下到底是何时策划了这一切?”
凤渊也就罢了!一向怯懦的凤栖原,胆子何时变得也这么大?
可若董定能没有到淅川,凤渊如此行事岂不
是将陷江浙于水火?
凤渊并未否认小萤的推测,只是深看了那古灵精怪的女郎一眼。
虽然知道她聪慧,可没想到她再次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他转头看向慕寒江:“董定能一定赶到!”
“凭什么?”
“陈诺七日前就接到了周边布防调动的军书,董将军已经到了淅川,他从京城带走的都是叶重手下的精兵强将!都是在北地经历战火,不是陈诺养的这些酒囊饭袋,可堪一用。”
慕寒江急得有些坐不住,他今天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一直闷不吭声的大皇子,居然能憋出如此地动山摇的狂妄计划来!
向来性子沉稳的他居然开始原地踱步。
突然他眉头一皱:“不对,董将军若想驰援,必须在魏国出兵前就开拔,不然根本来不及。可是运兵改道,除非圣旨,或者突发情况才可。不然董将军无诏运兵,乃是重罪!”
关于这点,凤渊也想好了:“……太子诈死,微服查案时,被魏贼挟持到凤尾坡,需要董将军增援,这个理由够不够王师开拔?”
原来太子不现身的作用在这!难怪凤渊压根不担心慕寒江看出那尸体是假的。
不管太子是死是活,只要国储出事,就可以是调董将军运兵的理由!
小萤之前受了凤渊的暗算,还有五分的不服气。
可现在她终于套出了凤渊的全部算计后,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亏是葛大年的得意门生,纵横诡道,谋算至此。
她也好,慕寒江也罢,还有那倒霉的陈诺,原来一早都在凤渊这个人的棋盘算计里!
想到这,小萤也明白了凤渊刚才见自己现身,瞪来的那一眼是为什么了。
这些计谋,他原本是不必跟慕寒江说的,可是太子现身,不得不改了他原来的计划。
既然如此,她自得识趣弥补一下错失,免得慕寒江不配合,
“慕卿,人生弹指一挥间,如今天时地利俱在难得,只差了你这点人和。此番若出了岔子,自有我和皇兄来顶,与你慕卿毫无干系!可若事成,你便是头功一件。”
慕寒江听了,抬头狠狠瞪向了两位殿下:“你们原来这般看我?我是那般踩着别人垫高自己的无耻之辈?”
端雅公子,瞪起人来也正气凌然。
小萤从善如流,知自己触痛了贵胄子弟纤薄自尊,立刻认错道:“是孤言过,所谓命为志存,有如此机会,君愿不愿来赌一场,看看你我的名字能不能存于大奉青史!”
若想让太子“被俘”,需得慕寒江这个暗卫头子的配合,只有他捂住太子身在何处的消息,才能让一切天衣无缝。
慕寒江没有说话,看着那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军图。
收复凤尾坡,是每个热血大奉儿郎的意难平!
如今大皇子已经废了陈诺,这消息根本捂不住,魏军势必出军。
追究二位皇子的胆大妄为毫无意义,只有想着如何击退魏国攻势,才是唯一选择。
慕寒江自小受了母亲的严训,少年老成,却也一直活得按部就班,子承父业,按照安庆公主划定的轨迹前行。
龙鳞暗卫,听起来威风凛凛,却是暗夜行路,见不得光亮,所有的功绩,皆记在别人头上。
他生平第一次脱轨,乃是四年前装瘸前往魏国布防,为的也是有朝一日,成就收复失地的念想。
可惜辛苦一遭,耐着苦寒亲自测绘的舆图,还有军防情报,在空虚的国库那,全成了废纸,辛苦白忙一场。
如今却有一线机会,可以以少胜多,收复凤尾坡,打消了魏国气焰,再换来大奉十几年的平和……
抬起头时,慕寒江深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气定神闲的少年太子,少年如旧,依然从容而略带慵懒,不过那眼眸间的锋芒不容错辨。
若瞻前顾后,他慕寒江岂不是连太子这样羸弱的少年都不如!
终于慕寒江下定了决心,若是魏国真如预料那般出兵,那么他也愿意调配龙鳞暗卫,配合两位殿下的这次行动。
那日慕寒江与他们达成协议,便匆匆而去。
待慕寒江走后,凤渊看向闫小萤目光清冷。
小萤懒散坐在桌旁,故作无辜般歪头:“看我干嘛?虽然给你捅了篓子,最后一切不是皆如你所愿?”
“无事献殷勤!这么卖力帮我说服慕寒江又是为何?”
小萤笑嘻嘻道:“还是大殿下了解我。我可以起调义父的人手帮助罗将军守临川,你给我义父他们一个投诚协助守城的好前程!”
若能如此,义父他们就可得一个诏安的机会,总好过坐囚车入京。
凤渊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这般算计,却是笑了一下,并不想应的样子。
“分散出去的孟家军数量虽然不多,但足以帮助罗镇守住临川。怎么,你看不上我义父的兵卒?”
看凤渊还要拒绝,小萤这个地头蛇叹了口气:“我的大殿下,你虽然了解信任罗将军,也了解他守的那座城,可你应该不甚了解临川吧?”
“临川怎么了?城墙坚固,并无短漏。”
“临川城墙乃是一年前加固的,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临川的地势太不好,地处低洼,若是凿开东侧一年前新修的水坝,不消半日就要水漫全城。所以这水坝得有人守!罗镇那些兵卒守城都不够,水坝正好可以交给我和义父。”
这类地形细节,不到实地周围仔细勘察,在军地图上看不出的。
若是小萤不说,连凤渊都想不到。
他低头看了半天图,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缝隙里发现了水坝字样。
凤渊沉默了一下,承认了自己的疏忽,差点给临川守城留下纰漏。
不过……
“你是如何想到水攻的?”
如今小萤在他面前全无秘密,倒也答得坦荡:“曾经被慕寒江调遣的兵马在临川围追堵截,当时我勘察地形时就琢磨着,若能凿开水坝淹死这帮追兵就好了!”
凤渊笑了一声问:“为何没做?”
小萤夸张瞪眼:“你还真拿我当了十恶不赦的盗匪?若为了自己脱身,就淹死全城百姓,那跟大奉的那些贪赃狗官有何异?就是发现了这点,过一过瘾地想想罢了,哪会真做?”
她这么说完,突然后知后觉,自己正在跟大奉的皇长子说话,骂的那些狗官也是他家的官,如此嚣张,自当凌迟!
不过凤渊似乎并不介意她腹诽朝廷,只是淡淡道:“若如你所言,若真想争一份保命功绩,就让孟准他们自己来,不过……你不能去!”
看来他也认同小萤的谏言,却依旧不准她跟义父他们一同前往。
“凭什么?”小萤从善如流,倒是跟慕寒江一个语调。
“战场上稍有分毫,便是生死,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顶什么用?”
小萤不爱听这话,那双大眼微微眯了眯。
眼看着说服不了她,凤渊冷声补充道:“这次战役至关重要,我初用孟家叛军,也需要个凭证,你得留在听心园!”
小萤懂了,凤渊不放心义父,是准备拿她做了人质。
“若你不放心,可让我阿爹留下,他本就身体不好,正好留下养病?”
凤渊站起来,并不想跟女郎赘言,冷硬道:“就是让你和你阿爹都留下,孟家军的事情,与你们闫家父女何干?”
小萤怒极而笑,面颊都泛起了异样的红,眼里冒着轻蔑的光:“哦,原来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啊!大殿下,你还挺会拐弯骂人的!”
第57章
凤渊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与闫小萤废话。
孟准既然想建功业,给自己捞一捞本钱,就得亲力亲为。
难道他一员武将也是凤栖原那种羸弱之人,需女郎替他顶?
至此,决定已下,再无更改
。
小萤的怒火有些压抑不住,一直瞪着凤渊。
不过他看不起自己也有情可原,谁让她技逊一筹,成了这位大皇子的手下败将!
她努力吸了一口气,安慰着自己:那临川若真守不住,义父他们都长了腿,可以早早撤离,得了自由,比跟他们父女囚禁在听心园里要强。
眼下没必要跟凤渊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计较这些。
就在听心园谋划三日后,原本纸上的计划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有了暗卫头子慕寒江的配合,还有他在魏国安插的情报线,事情进展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些。
太子被与商有道勾结的魏贼劫持到了凤尾坡,成为俘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腾阁老又站在连江边上哭,嚷着要跳连江,幸好慕寒江及时劝慰住阁老,问他能不能在跳江前先写几份书信奏折。
于是腾阁老便开始写起书信,请求陈家军派兵解救太子。
军中留守的副将以与魏国动兵需要上峰请示,而陈诺将军迟迟未归为由,予以拒绝。
腾阁老气得胡子乱飞,破口大骂有军如此,国之不幸!
出于“无奈”,凤渊突然想起了舅舅的部将或可解燃眉之急,便飞鸽传书给远在淅川的董将军,请他调拨二万兵卒解救太子围困。
而就在此时,受了重伤的陈诺,被人用一副担架抬着,招摇游走了一路,被抬入游马镇医馆接受诊治。
那四肢折断变形,有些惨无忍睹,一看昔日威风的镇国大将军就彻底废了。
魏国接到了密报后,古治大喜过望,开始调兵遣将。
终于在一场大雨之后,起雾的阴雨天里,魏国悍然出兵,破坏了与大奉达成的休战协议,偷袭临川,想要一举夺城,挥师而下。
小萤在听心园外给义父他们送行。
关于如何驻守水坝的计策,她在前夜时,就与义父他们商定好了。孟家军颇为熟悉那里的地形,可也无法让小萤安心,又让义父带足了听心园的信鸽,事无巨细,殷殷叮嘱上路。
最后孟准都哭笑不得:“傻孩子,难道你带兵前,义父就不会打仗了?这次我们只是协助作战,不会有事的!”
小萤勉强收了口,从十五岁替义父领兵起,她再没有做过留下等待的人。
可如今她最后能做的,只是依着往的习惯,编了平安绳给义父他们。
细细的一根红绳,打了在佛堂前熏了香火的铜钱,铜钱上的年号正好是“永安”,取了永远平安的寓意,系在手腕上,想着身后还有人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等战事结束,就先回来报一报平安,不要让留下的人担心……”
小萤拿出一把,挨个分发着,如是一一叮咛着。
很快到了凤渊身边,高大的男人特意下了马,伸出大掌准备接小萤的平安绳。
粗粗的一大把,人人有份,偏到了凤渊那时,一根不剩。
看到凤渊伸出来的手,小萤笑着抱拳:“大殿下尊贵,想来也瞧不上这等粗糙之物,唯祝大殿下旗开得胜,建功立业!”
被如此差别对待,凤渊慢慢收回了手,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眼眸原先亮闪期待的光渐渐沉寂。他沉默看着从面前走过的女郎,转身拉住缰绳,长腿一跃上马。
然后郎君策马,一路当先,率着着一众亲随,绝尘而去。
而义父他们也纷纷策马追随,小萤立在园子门口,望着山下盘旋的远路,直到马蹄烟尘散。
这种望夫崖般送行远眺的感觉,自她十五岁时,便不再有过,感觉……还是那么讨厌!
待转身时,小萤发现凤渊随侍的黑衣大汉们正立在她的身后。
看来凤渊很是不放心自己,又找了这么多身怀绝技的高手,做了她的典狱官。
小萤撇嘴笑了一下,提起裙摆转身回了园子。
再说临川那边,战事一触即发。
罗镇请求陈家军增兵未果,只凭一己之力固守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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