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陛下开不开特赦,不好预料,毕竟孟准身上的官司太多,污水被泼得太甚。
但是如今大捷在前,民心所想,陛下也得考虑民声,最起码能免了斩立决这样的酷刑。
最不好的结果也是像凤渊原先预想的那般,坐着囚车上京。
过了不久,朝廷的文书就送到了,文书言明,要孟准等人由皇长子凤渊羁押,入京接受问询,查明正身,待陛下定夺。
这一行字看着简单,可内里名堂不少。陛下并没有开恩赦免,单是“羁押”二字,福祸难料。
谁也不知,等人到了京城,要以什么罪名治罪。
不过文书已经下了,而且言语油斟酌余地,总归是好事。这“羁押”的宽泛度了可调,只需用人押送即可,倒也不必坐实罪名,入了囚车招摇。
太子要留下“养病”,跟凤渊一起回去的,便是爱妾萤儿了。
可惜名头虽在,但爱妾莹儿跟凤渊毫无恩爱可言。
自从上次雨夜意外后,他们二人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
幸好凤渊似乎也懒得与她再扯这些虚无,去了临川军营就一直再没回园子里。
他忙得很,也正合小萤的心意。
两相权衡之下,昔日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暗卫头子,都显得亲和可爱得多。
此时小萤靠坐在床幔垂下床榻上,一边吃着蜜枣,一边扮病号,敷衍着探病的慕卿。
第59章
听慕寒江劝太子半天。
隔着一道帘子,小萤咳嗽了一会,懒洋洋回答道:“京城于君,是
大展宏图之处,可是对孤来说,却是琉璃金瓦的囚笼。若是能养病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也很好。”
慕寒江看着帘子里的朦胧身影,若有所思:“可是殿下,这般装病躲避也不是办法,依着你的才智,就算回京也定能自保其身。”
只有慕寒江知道,所谓太子被俘,压根就是大皇子捏造的搬兵借口。
太子说重伤生病,慕寒江半点不信。
身为国储如此装病,只为逃避京城,在这里闲散度日,让慕寒江有些不齿,是以极力劝慰。
闫小萤笑着叹气:“慕卿啊,人各有各的活法,也都有自己的不自在。像你慕卿,虽有满腔抱负,可身为龙鳞暗卫,却只能隐在暗处,不能名正言顺封王拜相施展抱负,不也是可惜吗?可也不是人人都像你,有那么十足上进心。”
戳完慕卿的痛处,小萤撩起了帘子撑着脸,想看看慕寒江的脸色。
清雅公子默默磨了一下牙,云淡风轻道:“身处何职,都是为大奉效力,臣……无憾。”
小萤笑嘻嘻地趴在床沿:“可孤没你这般定力啊!京城诱惑繁华太多,孤怕迷了眼,蒙了心,丢了命!反正一直以来,孤也不是你们属意的国储,你看父皇的反应便知,孤在这养病也正合了他的心意,立刻便恩准了。再说了,汤家那摊子事情,孤不想掺和。”
听到这,慕寒江的浓眉微挑。
最近京城里的确风云变幻,那个汤家的嫡孙女汤觅终于入宫里。
为了彰显陛下对汤家的爱重,并没有因为汤皇后而减少,此女一入宫就晋升妃位,被陛下封为怡妃。
这怡妃的为人处世,与她那个姑姑汤后全然不同,不仅容貌娇艳,待人宽和有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就算陛下对汤家心有忌惮,也忍不住爱重这位汤家才情昭昭的妙人。
如此陛下大半月都留宿怡妃房中,盛宠之下,关于怡妃将来顶替汤氏为后的传言也不胫而走。
西宫的商贵妃如临大敌,加之她受了侄儿商有道的牵连,被陛下斥责,也是急着挽回圣心,又接连推了几个商家娇艳女郎入宫,为她固宠。
总之皇宫里现在乌烟瘴气,每日争宠计谋不断。
太子说不想回去掺和,慕寒江也终于放弃游说。
不过慕寒江斟酌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徘徊许久的话。
“臣并非想要殿下去蹚宫里的浑水。只是大殿下他……似乎与您关系交好,臣想着,若您能回去,在大殿下的身旁引导,他之行事也许能更方正一些。”
小萤失笑:“你怎么觉得大殿下会听我的话?”
凤渊何等人?城府深谋,何人能看透?
慕寒江觉得应该让储君心里有些算计:“龙鳞暗卫当年是叶王妃掌控。凤尾坡兵败被俘后,她便将手里中权力一点点移交给了臣的父亲。不过当初移交龙鳞暗卫时,父亲发现其中少了一半的名册人员。当时战事频繁,只做了战损消耗,并未上奏。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小萤立刻便明白了。
凤渊如今身边高手环立,得力干将如沈净之流,凭空冒出,对凤渊忠心不二,又来处无迹可寻。
这些人的行事做派干练,与萧天养的散漫不羁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像是萧天养培育的门人。
如果说,这些人是叶展雪当年在移交龙鳞暗卫时,隐匿埋下蛰伏的暗桩,所有疑问似乎一下子都解开了。
小萤听到这里,不禁眉头微微一皱,有种说不出的微妙萦上心头,却又觉得她这想法太荒诞!不可能!便一闪而过。
慕寒江说到这里,缓缓吐了一口气:“大殿下天资聪慧,可到底在荒殿十年苦熬,缺了一点人伦约束。他又如此性情,若无拘束,犹如困兽骤增虎牙利爪,不知善用其力。臣怕他最后……伤人伤己而不自知!”
在凤尾坡的那场屠戮,慕寒江是在场的。
捷报伤轻描淡写的几句得胜凯旋,在他看来,却是一场酣畅得毫无节制的血性屠杀!
那样嗜血的大奉皇长子,让慕寒江看得有些胆战心寒,再无法与童年时那个沉默寡言,但古道热肠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偏这种感受,无法宣之于众,他也怕自己无心多言,害了凤渊重回荒殿。
慕寒江到底是珍视童年那段友谊,也希望凤渊否极泰来。
所以他看太子与大皇子相处还算融洽,寄希望太子的宽仁爽利能感化兄长,让他的疯不要太越了边界。
同时他逾矩说这些,也是给太子提醒:皇室龙脉的权利博弈,从来都是残酷而丑陋的。
希望少年莫跟猛虎谋了皮毛。对大皇子其人,也要提防一些。
小萤默默听着,突然顽皮一笑:“孤倒想问问慕卿,以后若孤与大皇兄之间真出了什么意外,你……愿帮谁啊?”
慕寒江向来不会回答这种站队的问题,清雅公子适时垂眸。
小萤也见好就收,笑道:“慕卿抬举孤了。大皇兄的事情,孤管顾不到的。”
想到以为少年葬身火海时的揪心,慕寒江突然有些释怀:这等聪慧清朗的少年,原本就该过他喜欢的散漫日子,何必非要他去沾惹京城的是是非非……
不过还一事,慕寒江得问个清楚:“听说大殿下做主,招安了孟准那帮叛军?”
这一问,才是慕卿此行的目的吧?
“是呀,孟准那叛将还算有爱国之心,眼看魏军来袭,匹夫当投效为国,便去了临川,向大皇子和罗镇将军请命,守护水坝免了临川劫难。听说朝廷嘉奖诏安的折子也快下来了!”
“不知那小阎王在诏安之列吗?”
小萤嘿嘿干笑,不想多聊此事,从床里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咳嗽一边道:“那些剿匪的事情,是大皇子在管,孤也不甚清楚。对了,我这几日感染风寒,懒得下床,你不是明日就要回京了吗?孤想给京城少府的秦大人带封信,你替孤转达了可好?”
此时天气正凉,慕寒江见太子从被窝里探出身子,只穿了宽大的衫,有些单薄,便起身拿起一旁的袄替太子披挂上。
他方才听了少年咳嗽,虽然明知可能是假的,可穿暖些,总不会有错。
不过慕寒江还不是不忘套话:“大殿下他应该见过了小阎王吧?”
小萤低头翻了白眼:不光是他见过,你也见过!又怎么样?
就在她想着措辞时,就听屋外有人沉声说道:“慕卿要问诏安事宜,自可问我,不必叨扰太子殿下养病。”
说话间,好久没见的凤渊大步入了房中。
抬眸扫视间,凤渊看到闫小萤正坐在床上跟慕寒江跟前说话,纤瘦的身体,衣服单薄,衣领子有些不谨慎地微微扯开,碎发也散在两颊,那张脸儿若水蜜桃般粉嫩。
脸上明媚的笑,倒是这几日他一直未曾见的。
而慕寒江正细心替她披着衣服,从入门的角度看,宛如要将小萤按在床上……
郎才女貌,倒是一幅值得描绘传世的画卷。
看来是他出现得不合时宜了。
见他进来后,太子殿下那点笑靥如花,连着人整个缩入床幔里,又遮得密密实实。
凤渊的眸光垂下,沉默片刻,才心平气和地对慕寒江道:“你无非是想问那小阎王的下落,不过这次投诚并无小阎王,孟准说那小阎王在乱军中,不慎坠崖已经摔死了。”
慕寒江对“小阎王”执念太深,若是不能亲眼见一见这戏耍了他多次的死敌,必是不肯罢休。
所以听了凤渊的话,慕寒江并不信,笑一下:“坠崖?依着他的身手?”
鼎山突围那夜,他与小阎王几乎面对面,那等腾挪弹跳的身手,岂会坠崖?
如此不禁推敲的说辞,凤渊居然也信?
凤渊似乎有些不耐烦,目光转冷道:“孟准已经率众投诚,贼乱如此了结,不是很好吗?慕大人,太子累了,你该出去了。”
慕寒江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凤渊一眼,他已经走到了床幔前,正背对着自己
。
大皇子的语气不善,而且整个人的气息……跟那日在凤尾坡时甚是相像,可眼下并非杀敌战场,大殿下如何突然有如此大的杀意?
慕寒江抿了抿嘴,拱手道:“臣告退了。”
待慕寒江走后,躲在被窝里的闫小萤寻思着凤渊也该出去了。
没想到床幔一下被人扯开,立在床前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算起来,两人已经多日未见。
小萤翻了个身,掖好被子道:“我有点困了,大殿下刚从军营回来,也休息去吧。”
下一刻,她的被子被人猛地掀开,雨后阴冷的空气袭来,冷得小萤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坐起,皱眉道:“你又在闹什么?”
凤渊垂眸道:“不是装病吗?怎么如此精神?跟他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他算得这么准?难道方才已经站在屋外?
凤渊的表情不善,让小萤联想到了他上次一脚踹开驿馆房间的门时,也是如现在,带了些说不出的阴沉。
凤渊大抵是有些疯的,只不过他能很好地将那些燥郁情绪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再独自一人慢慢反噬消化。
就如他被囚十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
但他到底是个人,总有那么一两次控制不好的时候,比如驿馆那次,又比如方才。
看着避他如蛇蝎的女郎,冲着慕寒江亲昵甜笑。
有那么一瞬间,凤渊仿佛置身在了凤尾坡的战场,手握斩马长刀,挥斩劈砍,血瓢四溅,肆无忌惮,劈砍掉阻碍他的一切……
有说有笑的那俩人并不知,他死死捏紧拳头,手臂爆裂青筋,才能勉强镇定地与慕寒江对答说话。
现在慕寒江走了,闫小萤也褪去了笑,又缩在被子里躲他。
这女郎就这么厌烦着他?连最擅长的假笑都不肯装?
凤渊甚至在想:留下她果然是错了。
这种被人牵动喜乐,无法自抑的感觉,跟服下迷乱心神的毒有何不同?
若被药物控制,只需忍耐着血管肌肤如百蚁啃噬的痛,吞咽着咬破唇舌的血,狠狠抓握着头发,痛苦辗转熬过数不清的月升月落即可。
可是,该如何彻底戒掉这女郎呢?
他猛地闭上眼,不想叫那女郎看到他眼中难以抑制的杀气……
小萤喊完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她并不太喜欢跟凤渊冷漠以对的情形,虽然凤渊这几日躲去了军营,可她的心绪也并不是那么朗晴。
凤渊不该乱发脾气。看他的样子,似乎又犯了什么心魔,有些起癫。
听心园的门都是很精致,禁不住他的踹。所以她缓下语调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吃饭?”
说完,她便起身想要叫侍女给他寻些温热的吃食。可走到一半,胳膊就被凤渊拽住:“你又要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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