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愿随意打量了一眼蓝底白字的员工铭牌和整张烫金的权限卡,就将它们兴致缺缺地重新塞回江敞的手心:“我这条裙子没有口袋,就拜托你先帮我拿着吧。”
口中说是拜托,她的语气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江敞也没拒绝,带她转了大半个小时,又让电梯下行至偏向底层部门的二十三层。
“二十一楼、五十六楼、八十楼,分别对应着初中高三级行政部门。”
“黎氏的岗位结构不同,我们除了是黎总的贴身助理,也要负责这三个部门的统筹管理工作,中级和高级的办公区域刚才我都带你去看过了,那么初级的我们也去看一下吧。”
电梯门徐徐打开,江敞这时候又走在施愿的前方,担负起领路和向导的作用。
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长达几百米的走廊安静无声。
偶尔有员工推门而出,瞧见江敞纷纷上前向他问好。
这种场景之下,江敞扮演起上位者角色远比他在施愿面前游刃有余。施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敞,在心里贴上一道又一道接触他后对应产生的标签。
再走几步就是每层都有的茶水间,施愿像巡视班级情况的班主任一样在透明的玻璃墙外逛了一会儿,不多时便犯困地捂嘴打了个哈欠。
江敞见状,立刻识相说道:“好了,既然差不多了,那我们就——”
“回去吧”三个字没说出口,原本表现得对一切都不太关心的施愿忽然放轻脚步,她比了个手势示意江敞闭嘴,接着缓缓走向没有把门彻底关住的茶水间。
“听说那位上班第一天就迟到,而且不仅自己迟到,还连累黎总也破天荒晚了好多。”
“我去,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事情已经够无语了,她怎么来上个班还这样啊?”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明明都不姓黎,那架子摆的哟,比姓黎的都大。”
茶水间内,一男一女,聊得热火朝天。
茶水间外,施愿仿佛无声的幽灵倚靠着大门,目光不辨阴晴地盯在一处。
堪堪听了两三句话,她就知道那两个员工嘴中讨论的主角正是自己。
“黎总也真是的,当初老黎总还在的时候,他和那位还被爆出在慈善晚宴上吵架,怎么现在老黎总人没了,黎总反而优待起她来了,没把她赶出去,还放到公司来摆着。”
“……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操作。”
“能是什么操作,当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咯!”
“说不定早就搞上了,现在没了老黎总,他俩一刻也分离不得,索性打包带到公司。”
“真的假的啊?那要是爆出来,得多刺激的一条新闻!”
或许是因为还在公司,两人的对话用词不算多么恶毒,相比施愿更年幼时在黎家的佣人和他们的亲戚那里偷听到的恶意言语,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施愿的耳畔源源不断涌进他们兴奋而隐秘的议论,心却仿佛触及他人之事般漠然。
她神光冷淡的眼珠微微偏转,试图透过门缝看清那两个员工的长相,余光又不经意将站在半米外的江敞,表情复杂的面容映进眼底。
江敞并未察觉到施愿正在看他,他的注意力重点也同样在茶水间内——尽管不似施愿听得那般清晰,但他还是通过只字片语很快领悟了当中两人诽谤的核心。
……真是要命,果然接触这位大小姐开始就要倒霉吗?
江敞恨不得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直接离开,他不知道的是,一个计划正在施愿脑海产生。
“哈哈,我也是猜的,那些上层的富人不都——”
“你猜的什么,要不跟我也说说?”
随着话音响起,江敞来不及阻止,施愿一下子推开了茶水间的大门。
她截断男员工的闲言碎语,唇畔的笑容仍旧从容优雅,提问的语气却凉如寒冰。
……
“郑小荃,张赫,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了,两个初级行政部门的普通员工。”
“哥哥,你必须把他们都开除。”
才从其他公司开完会赶回来的黎向衡被施愿拦在电梯门口,她无视尴尬在场的江敞周颂宇二人,一面拉着黎向衡的衣袖,一面继续缠着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黎氏本部工作的员工有一万多名,黎向衡哪里记得住这两个人的名字。
他头疼于施愿上班第一天就给自己找事做,走向办公室的脚步不停,头也不侧地同她说道:“你电话里就叫我把他们开除,现在我回了公司,你还不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吗?”
那些话太过不堪入耳,他们的身边还有不知情的周颂宇在,施愿不好直接复述出来。
她加快速度跟着黎向衡,言语间略带遮掩:“我当然不会莫名其妙要求你开除两个人,是因为他们上班期间带薪躲在茶水间闲聊,还说了许多关于我的坏话!”
总裁办公室的银质标识映入眼帘,在进入之前,黎向衡终于停了下来。
他侧头望着气鼓鼓的施愿,却没说打算怎么处理那两个人,只道:“他们说了你的坏话,具体内容是什么,你总要告诉清楚,我才好酌情定夺。”
大概是孩子喊了无数遍狼来了,等到狼真的来袭之际,大人们已经无法分辨是真是假,施愿有过罄竹难书的前科,黎向衡也无法从她的表情中查证那些坏话到底如何过分。
可施愿却一反常态地闭上了嘴,她的眼神透出难言的光亮,盯着黎向衡足足一分钟,才倔强道:“说坏话还有分轻重吗?他们说了我,你不就应该站在我这边帮我?”
施愿的避重就轻,让一个早上心情都不太美妙的黎向衡彻底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同样的话他在施愿打电话过来时就说过一遍。
总要了解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他才好给出处理结果。
可不管是见面还是手机里,施愿总是言不尽意,表现更像是在进行随机找茬的游戏。
另一边,就连提前一刻钟回来,找那两个员工谈话的周颂宇也没有问出什么。
黎向衡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深呼一口气,忍耐着对施愿说道:“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情回家再处理,你是来上班的,不是来给我添麻烦的,你还记得吗?”
电话里得不到回应,当面说还是被对方如此敷衍。
施愿的忍耐力仿佛到了极点,她用最后的理智极力压制住逐渐提高的声量:“给你添麻烦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别人无缘无故诽谤我,我还得忍气吞声吗?”
“添麻烦就是像你现在这样。”
“胡搅蛮缠非要我开除两个员工,要你复述内容或拿出证据,你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黎向衡还有许多公事要忙,他不想同施愿吵架,做出结论后朝她摆了摆手,“你回去上班吧,如果实在没什么事情干,我会安排江敞分派给你一些基础的助理工作。”
这个不经意的举动,瞬间化作点燃原野的火苗。
施愿的眸光燃烧着,语气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她松开黎向衡的衣袖,退后一步道:“你真以为我是因为他们说了我才这么生气的吗?他们也说了你,说了整个黎家,那些没有证据的污言秽语,我再复述一遍都嫌脏。”
“不过算了,你本来也是这样,从来都不相信我。”
……
施愿用充满失望的语气说完这两句话就走了,没有大吵大闹,没有甩手早退。
黎向衡尾随她几步,见到她没有选择进入电梯,而是回到了办公室规规矩矩坐着。
这副一反常态的模样,令黎向衡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些异样的感受。
难道他真的错怪了她吗?
他让周颂宇暂时下去,将目光投向了整个上午始终陪伴在施愿身侧的江敞:“你一直跟着我妹妹,有没有听见那两个员工到底说了些什么?”
从刚才起就充当透明人,不发一言的江敞此刻才抬起头来。
难以启齿的表情在他面孔上闪现。
他安静几秒,缓缓开口道:“……黎总,这件事您确实错怪了施小姐。”
第16章 难道你吃醋了
施愿坐回自己的办公室。
因三面都是玻璃墙的构造, 她恰好看到黎向衡跟出来几步又转头回去的半截身影。
竟然这么沉不住气。
施愿及时偏开头颅,将隐现在玻璃上的讥刻笑容敛去,她暗自思忖, 其实这个计划并不高明, 但拿来对付在她的事情上, 始终存有刻板偏见的黎向衡, 还是很好用。
接下来, 由于她的一番指责,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定没有错,黎向衡一定会想尽办法从各个渠道调查出真相, 而事实的结果,只会在他的脸上狠狠落下几个耳光。
想到这里,施愿就觉得心情很爽。
那两个员工的话从她嘴里复述一遍,黎向衡大概率会拿着前头从她和黎晗影那里听到的,关于内裤的暧昧言语,来讥讽她本就是他人口中的放浪样子。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她不会再干第二次。
但若是黎向衡自己查出来, 那两个人就绝对会被开除。
施愿并没有那么在意外界难听的话,这些年来,她明里暗里早就听到了无数。
只是得罪了她,不论是谁,她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就连吵完架后,回到办公室待着也是施愿计划的一部分,此时此刻她越是遵守老实上班的承诺,那么得知真相后的黎向衡就越是会内疚和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
施愿将脸藏在开机的苹果电脑之后, 实则拿着手机,正在给黎晗影发微信。
【今天是我第一天进黎氏上班, 下班后哥哥要不要跟我一起庆祝庆祝?】
黎晗影大约在上课,中午十一点半才回复消息:【好,要去哪里?】
【After Blue.】
施愿故意报出另一家酒吧的名字。
黎晗影显然有心理阴影,正在输入和静止的状态不断来回切换,过了好几分钟委婉提出建议:【其实要庆祝去吃饭购物都可以,哥哥的卡任凭你刷,酒吧还是应该少去。】
既然敢提出去酒吧庆祝,施愿早就想好了说辞,她的手指在屏幕敲得飞快,一排看似义正辞严的文字就此呈现:【哥哥,你知道什么叫做脱敏训练吗?我是想着我们两个人多去几趟,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能够从原来的阴影里面走出来了。毕竟一朝被蛇咬,人也不能十年怕井绳,我还有那么多喜欢泡吧的朋友,总不能他们以后邀请我,我都拒绝参加吧?】
找不出其他的理由,黎晗影又谈及自己的酒量:【可我真的一杯就倒,这样喝酒你也不会尽兴,或许去酒吧庆祝,你叫上你的那些朋友会不会更开心一些?】
施愿从系统自带的表情包里找到一个“拒绝喝酒”的动态猫猫头,故作轻快地发了过去,后面紧跟一句:【哥哥放心,那件事以后,我已经决定戒酒了,这回只喝果汁。】
他们之间的事抛开黎晗影不知道的真相,终究是施愿吃了大亏。
作为苦主的她都表现得坦荡,黎晗影总不好比她更加忸怩。
于是,他答应下来,询问施愿要不要过来接她,又被叮嘱下班在酒吧门口见面。
一天中有了期待的事情,接下来的时间就不再那么枯燥。
施愿思考若是再订两个人单独相处的包厢,黎晗影难免心有余悸,便打开微信给酒吧经理发了条消息,让他晚上把视野最好、位置最舒服的卡座给自己留出来。
完成这件事,整个下午,施愿在数清楚周颂宇和江敞到底去了黎向衡办公室几次的无聊游戏中度过——她望着他们行色匆匆的模样,却始终没有等到黎向衡出来。
……
时间来到傍晚六点,施愿准时关闭电脑下班。
工作第一天的体验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让她期待的唯有和黎晗影的约定。
她穿上大衣,单手拎包走向电梯,却被江敞拦了下来。
他道:“黎总请你在办公室稍等片刻,他今天不加班,等会儿和你一起回家。”
“可我不想跟他坐同一辆车,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为了体现自己仍处于生气状态,施愿丢下拒绝的言语,绕过江敞就想离开。
江敞犹豫两秒,跟随施愿一起走到电梯前。
他避开监控,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也跟黎总提了两句当时听到的内容,下午黎总还特别吩咐周助去调取了监控记录,那两个员工估计是觉得整栋大厦有这么多摄像头,不是重大的情况,不会有人会浪费时间去查,证据一出来,他们也不好再继续狡辩了。”
江敞的示好让施愿有些意外。
她并没有指望江敞替自己说话,一方面他向黎向衡主动说明情况总有种站队的嫌疑,另一方面,不管是不是谣言,面对这种敏感的事情,推说没听见才是更加安全保险的做法。
所以,江敞这么做,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施愿望着青年,大脑自发在他的脸上打下一个问号,她的眸光轻轻一闪,态度缓和几分道:“谢谢你,江助理,我会记得你这个人情,不过我真的有事,麻烦你跟大哥说一声。”
施愿心平气和说完这句话,江敞也没再阻拦她。
待她乘坐电梯下去后不久,黎向衡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凝视着已然熄灯关门,空无一人的房间,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不知想说些什么。
……
早上随黎向衡一同上班,施愿没有开车,她在下班高峰期的市中心好不容易打到一辆出租车,又在路上堵了小半个钟头,才匆匆赶到“After Blue”的门口。
赫海市地处南方,尽管冬日不似北部地区那么严寒,但在外面站久了依然不好受。
施愿以为提前到来的黎晗影会进去酒吧里面等,不料在街旁的路灯下一眼看到了他。
“哥哥,等很久了吗?”
施愿呼出一口白气,视线向下,瞥见黎晗影垂落在外的苍白手掌。
她快步迎了过去,状似无意碰了碰他的手背。
相比刚从空调车里出来,浑身带着暖意的她,黎晗影的肌肤凉得如同冰块。
听见施愿的询问,他摇了摇头:“我也是刚来,才在路边等你。”
施愿并不揭穿他,只将双手合捧起来拢到唇畔哈着热气,笑道:“可是我有点冷,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把温度打得太低了,要不,哥哥委屈一下,把手借给我暖暖吧?”
她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话,不等黎晗影是否答应,率先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掌心。
暖热体温的来临,叫黎晗影不觉一怔。
他被动地被施愿牵住手,两个人不像兄妹,更像是一对恩爱依偎的情侣。
酒吧里人声鼎沸,劲道的鼓点簇拥着或喝酒或舞动的年轻男女。
施愿早有预订,经理早早在入口恭候她的到来。
眼见她露脸,他立刻殷勤地走了过来:“施小姐,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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