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工作,陪伴施愿,还耗费了很久的时间。
这三句话用在谁的身上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发生在黎向衡身上。
黎晗影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施愿提到黎向衡时厌烦的眼神。
然而说出这些话的黎向衡,回望过来的视线又是那么的坦荡和镇定。
他平复着有些异样的心绪, 轻声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愿愿了?集团的事务那么忙,更何况她生的只不过是轻微过敏这样的小病, 你都愿意耐下心来花时间陪她。”
“倒也不是我突然有了耐心。”
“她在办公室午休时犯的过敏,或多或少也跟我有些关系。”
黎向衡将纸巾随手丢进走廊里摆放的垃圾桶中,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看一眼她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拉着我不放。大概人生了病就是心智脆弱吧,所以不管见到我们兄弟中的哪一个,都想撒娇让我们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
说者看似无意,听者却全然有心。
黎向衡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叫黎晗影听了个分明。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起来,迎着黎向衡逐渐靠近的足音缄然几秒,说道:“既然大哥已经哄着愿愿睡下了,那我先不打扰她,过段时间再来好了。”
……
由于整个楼道的隔音都十分良好,施愿并不清楚黎晗影来过。
对于他们在走廊里的交锋,亦是一无所知。
送走黎向衡,她靠在床背上,强压怒气刷着手机。
望着通讯录里江敞的联系方式,她心里思考起过几天向对方打探一下意大利那边最后的期限是几号,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再吃点花生拖延康复的时间,把出差的事情覆盖过去。
盘算完后续的计划,施愿转手点开了黎晗影的微信。
对话框中,距离黎晗影回复说马上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她估计着时间,想就算路上堵车,这会儿对方怎么也应该到家了,可迟迟没见到黎晗影推开房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钟头,施愿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她询问二少回到家里没有。
得到回答,说他此刻正在楼下,和大少爷一起共进晚餐。
见黎晗影按照约定回来了,施愿的心情勉强好了一点。
她猜想有黎向衡在家,对方行事自然有所顾忌。可不管怎么顾忌,如果和黎向衡去意大利出差推脱不得,她怎么也要在出国前打破和黎晗影之间的,他拿来自欺欺人的兄妹关系。
施愿的眼珠转了转,干脆从床上起来。
她走到衣帽间选了件性感的丝绸睡衣,揽镜自照时,又瞧见裸/露后背上的大片红疹。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赢得出差时间往后推移十天半个月的结果。
施愿总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挫败感。
最后,她将睡衣换了回去,老老实实把后背和四肢的皮肤都挡住,决定换种方式。
【哥哥,我在你的房间等你,不要告诉大哥。】
她给黎晗影发完微信,拎着装药的塑料袋偷偷下了楼。
来到黎晗影的房间所在的楼层,施愿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在,推开门潜了进去。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她直奔卧室正中央的大床。
黎晗影一个礼拜只回家住两天,这里的一切陈设都干净规整得像是样板房。
施愿将药袋放在旁边,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一种类似草木和树汁的香气萦绕在布料中,醇厚的、清新的,是黎晗影身上的气味。
似乎不是香水,而是某种洗衣洁剂。
施愿闻着这股味道,烦乱的情绪倏忽平静了不少。
她调整着姿势,想着到底是横躺还是侧卧,才能使得黎晗影掀开看到时更具冲击力。
然而换来换去,施愿还是没有等到黎晗影早点回来。
身下的这张大床,再配上这股香气,似乎比她自己的床更具催眠作用。
眼皮渐沉,她最后又在黑暗中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真的到了半夜。
她身上的被子被人掖得严严实实。
视线尽头,有朦胧的灯光环绕,施愿定睛一看,是黎晗影坐在落地窗边正在看书。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唤了声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黎晗影将书倒扣在茶几上,朝她走了过来:“抱歉,吃完饭大哥说好久没跟我聊天,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痒吗?”
“当然痒,特别是背上,挠还挠不到,难受死了。”
害怕着凉,施愿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堆成三角形的鹅绒被上顶着她睡眼惺忪的面孔,活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粽子。
黎晗影坐在她身边,拉出她的手臂细致检查着上面的红疹。
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密集可怕,才松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他听着施愿的抱怨嘟囔,好脾气地哄着她:“愿愿听话,就算很痒也尽力忍一忍,不要用指甲挠,万一挠破了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施愿顺势眼巴巴道:“医生给我开了药,说痒的时候涂一些会好,哥哥能不能帮忙?”
手臂上的患处还好,可后背上的就要解开衣服。
怎么看,他作为兄长也不能代劳。
黎晗影委婉说道:“我送你回房间,让女佣上来帮你涂药吧。”
回自己房间涂药,那她多此一举来这里干嘛?
施愿困倦的大脑一秒清醒,她干脆从被窝里扑了出来,一把抱住黎晗影的脖子:“不要不要,不要打电话给女佣,我就要待在哥哥这里……哪儿也不去。”
热烘烘的体温簇拥了过来,为了能够舒服些,施愿没有穿内衣。
她像是八爪鱼一般缠绕着黎晗影,而黎晗影也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她毫无束缚的身体。
他总说他们是兄妹。
……可兄妹会这样做吗?
仿佛情人一样拥抱,所有的伪装和尖刺脱下,她对他不设防地展现全部。
黎晗影依旧不习惯这样与一个人亲近。
他被施愿抱着,过了许久,才能控制住全身的肌肉不至于石化般一般坚硬。
他的双手垂在施愿的身体两侧,没有回拥,安静再三,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因为大哥有事没法再继续陪着你,所以你才想留在我这里?”
黎晗影的话语很怪异。
如果换成其他的男人,施愿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对方在吃醋。
可他的声音里却没什么外露的情绪,就好像真的不理解这件事,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施愿搂着他的手臂一僵,贴着他的颈项问道:“……怎么会忽然说到黎向衡?”
“我没回来之前,应该都是大哥在陪着你吧。”
黎晗影语调不变,目视前方,“我只是突然发觉,他照顾起人来也能做得挺好。”
他接着说道:“如果你有需要,我想大哥不会推脱。他来陪伴你,我也能放心许多。”
施愿隐隐约约体会到了一点黎向衡所说的,在他身上的不同常人之处。
黎晗影是对她很好。
偶尔突破界限的举动,让她以为,他也在慢慢动心。
然而他从来没有占有欲。
施愿需要他时,他尽心尽力,施愿不需要他时,他也可以放任施愿投向别人的怀抱。
是真正完美无私的圣父。
施愿的心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
她想看黎晗影为自己失去理智,而非在面对她时,只能提供一些不温不火的善意。
“黎向衡是黎向衡,黎晗影是黎晗影。”
“大哥照顾我,也不过是出于前段日子冤枉了我的一丝内疚感。”
不甘的欲念驱使之下,施愿放弃了半勾半放的招数,她调整语气,用十二万分真挚的态度,靠在他耳边缓缓低语,“只有哥哥你对我,从来都是一颗真心,并不计较其他……你在我心里始终都是特殊的,我不允许你拿黎向衡和自己相提并论。”
特殊。
记事到现在,自从母亲去世后,黎晗影几乎没有再听到过这个词语。
相比运筹帷幄的黎向衡和张扬桀骜的黎闻烈,他在黎家的身份从来都是最普通的那个。
而他的母亲在世时,一向告诫他父亲心里的继承人位置属意黎向衡,更是她与父亲忘不了的初恋之情,才会造成父亲与黎向衡母亲第一段婚姻的彻底破裂。
所以,甘于平凡,不要相争。
……可是现在,施愿竟然和他说,黎向衡没法跟他相提并论。
某种封闭多年的隐秘情绪,忽然从理智的囚牢中撞破了一个缺口。
施愿看不见的背对处,黎晗影的瞳孔深处隐隐有什么碎裂开来。
可她以为自己的这番表白还没办法起到足够的作用,又在一番激烈的犹豫过后,用更轻的声音对他坦诚说道:“……其实,我知道自己吃花生会过敏,可是为了不跟黎向衡去意大利,为了留下来每天都能看着你……我还是鬼迷心窍地这么做了。”
“怎么办,哥哥?”
“我对你的感情,好像发生了一些控制不住的变化。”
第28章 就当我在迫你
为了让自己发生“变化”的感情更具说服力, 施愿把生病过敏的真相全盘托出。
她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己强忍不断加重的痒意,连续喝了一个礼拜的花生奶茶,只为了不和黎晗影产生太久分离的经过——纵使身体十分痛苦, 她的心却是雀跃又欣喜。
她丝毫不觉得这种通过伤害自身来达成目的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言语间天真而病态的爱意, 直叫黎晗影的眼底掀起汹涌难言的情绪。
“愿愿, 答应哥哥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好吗?”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的。”
他避而不答施愿的告白, 迟疑再三, 终是抬起右手,沿着她清瘦的脊骨线条一下下安抚着, 像是在安抚一只流浪许久,有了家却始终得不到安全感的猫咪。
“……我为着哥哥变成这样,哥哥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施愿嗓音里的期待渐渐淡去,她用手指抓紧黎晗影后背的衣料,再次执拗地质问。
黎晗影试图跟她讲道理:“是因为有了那个不该有的晚上,你才发现自己对我的感情产生了变化吗?愿愿,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 其实你内心的变化仅仅源于你对我们之间兄妹关系不再单纯的迷惘,它不是自然产生的爱情,而是一次走入歧途的动摇。”
“什么歧途动摇?哥哥是还在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吗?”
黎晗影语重心长的劝告,并没有迎来施愿的深思。
她的情绪仿佛受到冒犯一般突兀激动起来,张嘴在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听到黎晗影的吃痛闷哼,她才松口,伸出手指反复抚摸着那处渗血的咬痕,“这个世界上是有不少女人会对自己第一次的性体验对象产生情愫, 但你又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更不会因为跟你睡了一次, 而恋爱脑上头分辨不清自己的心!”
她说到“你又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时,黎晗影的呼吸静滞一瞬。
附着在他心上酸胀发酵的感觉,更加令他体会到何为无所适从。
他张了张嘴,想要有所回应,却被施愿推开,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迅速拉开距离。
紧接着,施愿的唇角勾起自嘲的微笑:“但你有一点说的没错,那个夜晚的确很重要,它是一剂催化剂,让我得以正视自己多年以来,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的感情。”
她的话断在这里,莫名地停顿几秒。
就在这几秒,黎晗影突兀意识到,倘若自己再听下去,或许会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他整具身体被施愿眸中奇异的光彩定格在原地,失神地从她口中再一次听见那个应当成为前尘往事的姓名:“哥哥,你应该还记得前段时间刚被你揍过的容怀瑾吧?”
施愿微微侧过面孔,望向窗边轻柔挥洒的落地灯光,神色像是在缅怀某段曾经,“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短发的模样,其实他的长相和你并不相似,但在那个宴会上,他背对着我端着酒,一身修身的黑西装,让我无端觉得他的背影和你很像。”
“所以我花了很多心思让他爱上了我,又软磨硬泡让他养起长发。”
“束起低马尾的他背影跟你更加相像,偶尔约会恍惚之时,我差点对着他叫出你的名字,后来这种错觉出现的越来越多……我生怕被他发现我对你心存情愫的真相,才会下定决心同他分手。”
“……再到后来,我们之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也就是哥哥你看的那样。”
施愿的脖颈落寞地垂了下来,她说出埋藏多年的心里话,越发不敢与黎晗影对视,“那次和你喝酒,我没想到醉了的你会是那个样子……我挣扎着,告诉你醒过来肯定会后悔,可你还是不放过我……但说实话,我们的关系走到今天,我得偿所愿,并不后悔。”
黎晗影从没想过背后的真实情况会是这样。
他注视着暗恋自己多年的施愿,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纵使施愿非要逾越兄妹应守的道德界线,难道他就有资格责怪施愿吗?
这本该是一段一生都不见天日的感情,是他分明清楚自己酒量不好,还没有坚持做到滴酒不沾,有了那荒唐的一夜,才会从星星点点的余烬,发展成为燃烧整片荒原的烈焰。
因着异于常人的内里,他已经做好了独自到老的准备。
每个夜晚,灵魂深处都有道声音在鼓动着他应该对施愿负责,可他始终害怕打破枷锁的结果,会对施愿造成比狠心不回应感情更加严重的伤害。
想到这里,黎晗影重新稳固着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我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就算我们没有明确的兄妹关系,可在一起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我不想你仅仅因为品尝过一次短暂的快乐,就要被迫承担起众口铄金的长久痛苦。”
听到他的话,施愿的面孔之上,却投射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指指点点又如何,众口铄金又如何?难道每个人都要受制于世俗的桎梏,而终生挣扎在可望不可得中吗?”
“况且,从我进入黎家开始,外头说我是黎叔叔私生女的流言就没有停止过。”
“哥哥不也应该能够理解我吗?”
“明明你的母亲是黎叔叔和陆阿姨离婚后,才正式成为黎家第二任女主人的,他们却要在背后造谣她早就做了第三者,登堂入室逼得陆阿姨不得不离婚。”
说着,施愿的手紧紧握了过来,似乎要成为黎晗影同仇敌忾的支撑。
她的体温是那样温暖,叫黎晗影惊觉自己竟然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留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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