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成天面无表情的黎向衡,还是喜欢摆臭脸的黎闻烈,哪怕是唇角天生微翘,怎么看都像在笑的黎晗影,只要和他们处于同一个空间相互不说话,施愿就会开始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仿佛无形而冰凉的锁链环在脖颈之上。
小幅度挪动着下半身,调整坐姿几秒,她没话找话道:“你不用去上课吗?”
“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正好中午和个朋友出来喝喝茶,结果撞见了你。”
黎晗影回答得很是详细。
顺着他的语境,施愿短暂回忆了茶室内的场景。
能够上资格和黎晗影一起喝茶的朋友,怎么想都肯定是圈子里的人,说不定她还认识。还好单是黎晗影一个人围观,那位和他一起过来的同伴没有撞见她出糗的情形。
黎晗影观察着施愿由紧张转为稍稍松懈的面色,唇畔笑弧陷在逆光的角度里默不作声加重了一些,他用温和却略带困惑的语调主动提问道:“我前面听见了你和陆观承的对话,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愿愿你有这方面的打算,也不跟家里提前说一声吗?”
闻言,施愿的面孔再次紧绷起来。
她用做了延长的指甲抠了下沙发的皮面,避开黎晗影的目光,用尽量轻描淡写地口吻说道:“开个玩笑罢了,陆观承那个样子,我也就是跟他玩玩,真要结婚,还能看得上他?”
“你觉得你在跟他玩玩,我瞧着他倒是对你很上心。”
黎晗影轻笑着感叹一句,触及施愿瞪过来的抗拒目光,调转话锋道,“不过不止是陆观承,父亲同样也很疼你,他分给你的那套房子离我住的小区不远,有最好的位置和最美的景致,你要是下午不忙,可以抽空过去看看,验收一下。”
“可我在大宅都住习惯了,不舍得搬出去。”
黎晗影主动说起这件事,施愿自然不能错过这个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她长翘的睫毛一颤,又把面孔转回去,对上仍在注视着她的黎晗影,下意识用惯常的撒娇语调说道。
“父亲去世,家里又没有其他长辈。”
“你和我们三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以后只会越来越不习惯。”
黎晗影半靠在沙发上,好声好气地同她讲道理,又贴心询问,“是父亲送给你的房子你不喜欢吗?如果不喜欢,直接和我说就是,我给你换一套,或者买套你喜欢的送给你。”
说来道去,就是要把她扫地出门。
真不知道黎晗影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跟黎氏集团的股权沾不到半点边,仅有一套房子和五千万现金,接着又搬出大宅,这不相当于和圈子里的人表明了她在黎家的地位大不如前,或者说干脆已经没有了地位吗?
施愿的心情更是不快。
可她拉不下脸向黎晗影求证,只能噘起嘴气鼓鼓地不答话。
黎晗影静候片刻,见她依旧是赌气的模样,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客厅。
他踩着拖鞋的脚步声渐远,施愿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果然,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欢迎她,就连对她态度最和缓的黎晗影也觉得她是个麻烦。
意识到这点,施愿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应该对陆观承那么狠——好歹陆观承被打了一巴掌,也没恼羞成怒打回来,还是一门心思想着跟她结婚,嫁给他说不定后半生真的会幸福。
施愿的念头在脑海里千回百转,一时之间,更加痛恨起冷酷无情的黎向衡来。
她在沙发上坐立不安了许久,黎晗影消失的脚步又贴着后背由远及近。
海鲜浓郁的香气率先侵入施愿的嗅觉。
她吸了吸鼻子,收到反馈的肠胃蠕动着发出饥饿的抗议声。
一抬眼,黎晗影将盛着热气腾腾意大利面的白瓷餐盘放到了她身前。
大手揉捏着她的指节,将半蜷的手指捻开,一双洗干净的乌木筷子顺势放入指间。
去而复返的黎晗影蹲下身子,望着施愿半是诧异半是气闷的眼睛,缓缓开口:“愿愿,我知道你心里在介意什么,但说到底,大哥都是为了你好,毕竟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父亲也没有正式收养你,父亲走了,你再这么不清不楚地跟我们住着,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也没上他黎家的户口本。
自欺欺人的真相被揭开,施愿的喉咙顿时堵得慌,胸口也有些酸胀。
她选择忽略黎晗影诚恳的目光,垂眸去看桌上用昂贵海鲜食材作为辅料的意大利面。
黎晗影还是不懂。
比起他们三个出生就流淌着黎家血液,高高在上飞翔于云端的白天鹅,像她这样忽然之间拥有全部,又忽然之间快要一无所有的丑小鸭有多么惶恐。
施愿将筷子用力扎入勾缠的奶白色面条中心。
余光的边缘,黎晗影修长如玉的手掌就垂在她伸手可触的咫尺间。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的脑海突地涌起一个荒唐却又合情合理的念头。
没有明确的关系,就不能做黎家人。
身份不清不楚,就不能一起住。
——那么,换个角度,如果她嫁到了黎家,拥有了正式合法的关系身份呢?
第4章 亲自为你做的
是黎晗影自己说的。
黎见煦不曾收养她,她和他们三兄弟之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兄妹关系。
不是兄妹,没有关系。
那就算做夫妻,谁又能说些什么?
更何况,黎家是赫海市乃至全国都名声赫赫的商业巨擘,她嫁给谁都比不上嫁给黎家人来得体面。倘若能够更进一步,把未来丈夫牢牢吃死,说不定黎家的股份她也能分上一些。
在埋头吃面的十五分钟里,施愿迅速完成了思想上的转变。
她悄悄瞟着安静坐在旁边的黎晗影,脑子里则浮现出黎向衡和黎闻烈两兄弟的面孔。
比较起来,黎向衡已经当了好几年黎氏集团的总裁。
眼下黎见煦去世,估计不久以后,他还会顺利接手职位,升任为董事会主席。
况且他的母亲陆瑾曼还在,外祖家的背景财力也很雄厚。尽管与黎见煦离婚多年,但陆瑾曼至今没有再婚,有且只有黎向衡一个孩子,显然整个陆氏的未来也将由他做主。
而黎闻烈则是国际超模,长相更是整个黎家最出色的,前段时间还被一家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有影响力的时尚杂志《Fantastic》,评为“全球最美的十张面孔之一”。
可惜他的生母从未被黎见煦公开过,到现在都是个不解之谜。
私生子的身份使得黎闻烈在对上自己的两位兄长时多少失去了些底气,落到圈子里,那些恨不得把地位、出身、血统这几样与生俱来的条件,当做闪耀的钻石胸针别在衣襟上的富二代们,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最后便是黎晗影。
他的母亲秦以舒是黎见煦的第二任妻子,赫海知名乐团的首席歌唱家,拥有优雅的气质和清亮的歌喉,据说是黎见煦几十年如一日的真爱白月光。
可惜白月光一般都活在人们的回忆里,因食道癌去世的秦以舒同样不例外。
少年丧母的黎晗影,有着与他母亲十分相似的面容轮廓和性格作风。
他头脑聪明,天资出众,跳级在国外读完硕士后,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顶级学府赫海大学的任课老师。这么多年,哪怕最受黎见煦喜爱,也从未和黎向衡争夺过黎家的话事权。
三个男人,三种性格,各有各的好处和缺点。
似乎很难抉择。
但理智告诉施愿,无论黎闻烈多么俊美,黎晗影多么温柔,唯有嫁给黎向衡才最风光。
可每当黎向衡出现在脑海,她唯一能够铭记的,只有那双望过来时冰冷狭长的眼睛。
黎向衡很少给她好脸色,她也讨厌黎向衡的的严肃和不近人情。
但在最直观的抗拒之后,一想到自己即将做的事情,是如同捕猎般挑选出一个黎家男人,针对他们构建陷阱,然后一点点瓦解他们的理智,吞噬他们的情感和爱意。
那股嫌弃感就莫名化作了不甘征服欲。
最后施愿决定先对黎向衡试试。
她是个想到就要行动的的性子,更何况对她而言,挑逗男人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
她拜托黎晗影带着自己去看了看遗嘱中分到的天价别墅,又顺带享受了一回专职司机送回大宅的周到服务。眼见距离黎向衡下班尚有几个小时,她施施然来到十年里涉足的次数屈指可数的厨房,吩咐轮班的厨师炖一点适合冬天进补的汤。
咕咚,咕咚,咕咚。
奶白色的汤水在专用的陶瓷炊具中慢慢煨着。
施愿思忖光凭嘴说一句显得不够诚心,于是问清楚炖汤花费的时间,接着回到房间补了一觉,待到天光下沉的傍晚才乘坐电梯下楼,亲自择了几片主厨切好的鲜嫩松茸丢进锅中。
黎晗影连着两天有课,今天不回来睡,黎闻烈又是个时常出国,神龙见头不见尾的主。黎向衡刚刚接手黎见煦手头的业务不久,连着半个月也都是从公司吃完了晚饭才回来。
施愿单独享受完供她一人享受的六菜两汤,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黎向衡到家。
十点过半时,她终于听见陈管家快步过去开门的声音。
“大少爷回来了!”
陈管家以为施愿等在客厅,是专程为了和下班的黎向衡打招呼,就连问候声都比平时高了半度,只为给她通风报信。
然而结果出乎他意料,施愿发觉黎向衡回来后,先一步小跑着进入了电梯。
提醒变成自作多情,陈管家窘迫地摸了摸鼻尖。
一瞬瞧出异样的黎向衡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把脱下的大衣交到旁边的女佣手里。
他没等电梯下落,而是走向了大宅正中央的楼梯。
回到房内的施愿一面哼着歌穿上早就挑选好的衣服,一面给待命的厨房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把自己“亲手”炖的滋补汤水盛出一碗送到六楼。
露肩的修身丝绒连衣短裙,配上某奢侈品牌新出的字母丝袜。
她将烫卷的亚麻金长发披散下来,然后在手腕和耳垂下方各喷了一点甜美的香水。
不需要额外的妆容,只简单在饱满的嘴唇上涂一层淡红唇釉就可以。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施愿怎么看怎么满意——实际上她本来就很美,从上初中开始便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勾勾手指,露出微笑,就能得到无数前仆后继的少年们的真心。
为了试探一个黎向衡,她竟然还打扮上了。
施愿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面前等身镜中那位精致动人的大美女也跟着撇了撇嘴。
希望黎向衡别不识相。
施愿边想边推开门,接到电话,端着汤水的佣人则提前等候在了走廊中。
面对佣人“大小姐现在是否要出门”的询问,她单手接过托盘,摇了摇头,心情颇好地展颜一笑:“向衡哥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吗?还是在三楼的大书房?”
……
黎向衡洗了个热水澡。
他披着纯黑色的连体浴袍,就着温水吞下家庭医生专为黎家每个人定制的保健品,短暂休息了五分钟,又前往配备的小书房打开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
初步接手黎氏集团的全部业务,饶是成为总裁多年如黎向衡,也有许多需要整理熟悉的地方,他将行政法律部门共同起草的六星级酒店项目合同审阅了一遍,又对其中一些不甚满意的条款做出批注,正转动鼠标滚轮向下浏览,忽然听见房间外传来有人敲门的动静。
他走过去,将门打开,一张始料未及的笑脸撞进眼帘。
“向衡哥。”
施愿刻意造作的嗓音又软又甜,像是一湾用琥珀蜜糖融化的溪流。
黎向衡同她对视,忽然想起上次她对自己露出同款笑容,是因为招惹了与黎家实力相当的容家少爷,又腻味了想甩掉,但对方不依不饶非要她负责,于是只能请求他出面摆平。
面对不好解决的普通麻烦事,她一向更加依赖黎晗影。
如今跳过黎晗影直接来找自己,那么唯有一个原因。
黎向衡瞬间猜出了施愿前来的目的,但仍旧装成一无所知。
他简短道:“什么事?”
施愿一伸手,将旁边置物台上的托盘端了起来,她献宝似地把那碗汤捧到黎向衡眼皮底下,讨好道:“知道你最近很辛苦,所以我亲自下厨为你炖了碗滋补的汤水。”
她将“亲自下厨”四个字咬得很重,希冀从黎向衡的脸上瞧见受宠若惊的神色。
可惜——
没有。
黎向衡不仅不受宠若惊,也没有把汤接过来的意思,只是说:“我在公司吃饱了。”
意思是,他喝不下这碗汤。
施愿不愿这么放弃,皱着鼻尖,自下而上,穿过睫毛的间隙,去看黎向衡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就算吃过饭,总喝得下下几口汤吧?我做这些也是体谅你在公司连轴转很忙……”
“你也知道我连轴转很忙。”
黎向衡重复一遍施愿言语间的几个词语,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面对施愿的态度足以称得上风平浪静,施愿却一下子听出了其中微妙的嘲讽之意。
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一股热流冲击眼睑下方的两侧皮肤。
把汤扣到黎向衡脸上的冲动比做小伏低喂进他嘴中更强烈,她深吸口气,眸光中的愠怒探出个苗头,可对上黎向衡仿佛正在旁观戏码的双眼,气恼很快又被其他情绪压抑下去。
“哥哥,其实是人家有事要找你。”
干脆把“向衡”的名称前缀去掉,施愿的音调一低再低。
这算是个求人的姿态。
“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再说嘛?”
是了,不得到一个无可更改的答案,她很难彻底认命。
想到这里,黎向衡终于向旁迈出一步,为她让开以供单人进入的通道。
黎向衡的房间布置十分简洁,同他的人一般,处处充斥着冷峻厚重的元素。
施愿不是没有进来过这里,但头一回打量得这么仔细。
然而黎向衡并不回应她对于装潢设计的一些虚伪称赞,反倒关上通往书房的大门,将施愿带进了卧室里。
他从光滑睡衣布料之下伸出的双腿半敞,坐在铺陈黑色四件套的床畔,看上去仿佛即将发生三流言情小说里,说着可以满足女主的请求,但条件是让她好好服侍自己的十八禁狗血剧情。
推销不出去的滋补汤,再一次被施愿放在了靠近落地窗的圆几上。
她很有客人自觉地坐进摆放在圆几右侧的沙发,双手抚平堆积在膝盖上方的裙摆褶皱。
“是这样的,我今天抽空去看了下那套房子——”
既然直言不想离开大宅这一套在最好说话的黎晗影那里都行不通,施愿决定变换招数,以退为进,“里面的装修太少女心了,我想全部推翻,重新找团队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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