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缝隙狭窄,割得却有些深。
不多时,血珠盈满破损处,沿着手指的线条淋漓滑落。
然而,施愿仿佛感觉不到痛楚。
手掌用力攥着SIM卡,她又在电视柜的最底部抽屉里,找到另一部同样破损的手机。
注视片刻,施愿下定决心将这部并未删除定位软件的手机开启。
依然刺目的光亮投向她一夜未见天明的眼睛,酸涩和刺痛感共同来袭。
某个瞬间,施愿以为自己落泪了。
但她将淌着血的手指摁在眼睑下方抚摸,那里只有干涸、倦怠和仇恨。
等待遭到重创的手机完全开机的间隔里,就连跪坐在旁的路嘉愿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然后是手指上滑解锁。
她按下某个联系的短号,将手机放到耳边,静候号码被接起。
嘟——
连通的提示音只响了半声,早已在另一边守株待兔的猎人就按下了接通键。
他柔和如春风一般呼唤着:“愿愿。”
施愿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静默过后,她用积压着千百种情绪的话音,一字一顿说道:“我要马上见、到、你。”
第129章 谁才是受害者
因为早上震惊整个赫海市乃至全国的爆料, 这下在施愿小区附近蹲点的狗仔队更多了。
保安用接近暴力的手段驱逐了几次,然而这群蚂蟥为了进一步尝到人血的滋味,无所不用其极, 有几个甚至企图举着摄像机翻过顶端尖刺状的小区外墙, 偷偷溜到施愿的别墅周围拍摄。
只可惜屁股刚与茂密的草地接触, 就被自动响起警报的智能系统逮了个正着。
这样的情况下, 就连常年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物业经理都带队出动巡逻, 一方面保卫施愿以及黎家的隐私安全, 另一方面避免其他落户在这个顶尖小区的名流富豪们受到骚扰。
……
接到施愿要出门的通知,物业经理在心底痛骂一万遍对方的任性和不管不顾, 才想出办法,给她开了一道平时仅供绿化工人进出的偏僻小门,又为她准备了一辆低调无比的黑色轿车。
路嘉易还没考出驾照,施愿拒绝了他一同出门的请求。
没办法,物业经理只好亲自充当驾驶员。
将黎晗影电话里给的地址告知给对方,施愿坐在轿车的后座,摩挲着掌中临时翻找的备用机, 经过时间的消磨,已然得到冷静或者说压缩到极致的大脑,则思考起怎样对付黎晗影。
就目前而言,她的手上有黎晗影得过精神病的报告,以及拍下他定位监听自己照片的证据。
但将这些送到警察那里,只能将黎晗影送进去,却无法做到让黎家和她自己从泥沼中脱身。
为此,见面谈判一番是有必要的。
……
轿车七拐八拐, 终于来到地址上位于郊外的别墅。
在下车前,施愿留了个心眼:“你别走远, 就开着车在附近的道路上等着,但也直勾勾停在别墅能够看见的范围内,要是今天到午夜十二点前我都没有打电话给你,你就赶紧报警。”
被她语气的冷凝和严肃传染,物业经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坐正点了点头。
施愿没再交代什么。
她起身离开,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院门半敞的别墅深处。
边走,施愿边提前开启了备用机中的录音功能,而后将手机放在外套的内侧口袋中。
她今天来,不仅仅是想要弄清楚黎晗影这么做究竟想要什么,更是为了拿到想要的证据。
只差一扇门,就将与黎晗影见面。
施愿深吸一口气,告诫内心不要冲动,也不要争吵激怒黎晗影。
黎向衡和黎闻烈都因着更严重的事情而焦头烂额,眼下她只能尽力依靠自己。
做完心理准备,她举起手,想要敲门。别墅的主人却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在屈起的指节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前一刻,大门无声开启,黎晗影英俊的面孔逆着光出现在她眼帘。
“愿愿,你来了。”
“请进。”
他没有一丝防备,微笑着将厅门开到最大,然后转身,做出欢迎入内的姿势。
施愿盯着他的背影,幻想起要是这个时候,自己拿出把刀捅进去,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惜幻想只能是幻想。
她就算不是聪明绝顶,也断然不会干出这种同归于尽的行为。
于是,她只能跟在黎晗影的身后,缓缓走进这个未曾踏足过的地方。
黎晗影的秘密根据地,跟施愿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小说里精神病掩藏刑具的阴森场所,也没有任何怪异、恐怖、血腥的元素。
它的装潢温馨得出人意料,又熟悉得叫施愿两眼发直。
这里。
这里跟她别墅的布置一模一样。
仿佛一比一的相同复刻,就连圆面长脚椅上摆放的古典花瓶位置,都没有任何差别。
……神经病。
疯子!
点燃施愿的怒火,不需要刻意的讽刺或者辱骂。
一想到这些或许都是他通过房子里的监控复刻的,施愿就恨不得把所有恶毒的遐想成真。
她用牙齿将微微抽搐的嘴唇咬紧,扭曲的表情尚未完全席卷面容,黎晗影又转过身来,将她带到沙发的主人位置坐下,目含期待地询问:“愿愿,喜欢吗?每一处都是按照你的爱好来布置的,这样的话,以后我们结婚,不管是住在这里,还是住在市中心,都不会有什么不适应。”
他如今还敢提到结婚。
施愿把所有的理智都近乎运用在了克制情绪这件事上,她的牙关上下磕碰着,传入黎晗影耳畔的话音,却保持着没有起伏的平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黎晗影笑着说道:“当然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想跟我在一起——”
施愿的声调忍不住拔高,“你想跟我在一起,就是在我的手机里装定位系统不够,还要在我的家里装监控,然后拍我和别的男人的床/照,偷发给那些为了火连黎家都不惧怕的狗仔小报!”
黎晗影歪了歪头,仿佛不理解她的语言种类:“愿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备用机的录音功能持续开启,施愿继续逼问:“你是真的听不懂吗?黎向衡进警察局,黎闻烈因为媒体的报道身败名裂,你以为这一系列的事最终受益者是谁?黎晗影,别人不是傻子!”
面对施愿的质控,黎晗影与之对视的眸光一晃未晃。
“我从未接触过黎氏集团的项目,而你却在其中上过班。”
“我听说,大哥还有意培养你坐上总裁的位置,现在他进了警察局,阿烈深陷流言困境,而我又对黎家的业务一窍不通——整场风波结束,你不才是最大的受益人吗,愿愿?”
黎晗影往日很少与人争辩,眼下他口齿伶俐的强词夺理,却叫施愿涨红了面孔:“黎晗影,是你做的你就承认吧!我受益,我把自己的床/照发给媒体,任人议论,这叫我受益?!”
“打了码不是吗?”
“我也看了那些新闻,你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谁会想到是你。”
“就算与你熟悉的人有所猜测,你咬死不承认,他们还能拿你怎么样?”
轻飘飘的三言两语,直把施愿气得快要发狂。
她像一根弹簧一样从沙发上猛地站起,快步来到黎晗影的面前,就要扯住他的领子。
“你——”
黎晗影却展臂反手揽住她的腰肢,另手食指抵在她右下腹外套口袋的位置:“如果愿愿还要拿这种小招数来对付哥哥,那么哥哥只能保证,今天一整天你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随着指尖的使力,坚硬的手机机身隔着布料,与施愿的小腹紧密贴合在一起。
偏偏黎晗影还要或轻或重地摁压在不同的位置,这个小动作叫施愿感觉到毛骨悚然。
她试图嘴硬:“我哪有你——”
“真的不拿出来吗?”
黎晗影微微折起流丽眼尾,“还是说,愿愿今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和哥哥解决问题。”
“……”
他算计了她。
她也想算计他。
可棋差一着,也只能承认自己的落败。
施愿高涨的怒意,伴随着从口袋里缓慢掏出备用机的动作一点一点泄散。
如此精明的黎晗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她面前扮演了这么久无害的羔羊?
她当着黎晗影的面解锁手机,把正在进行的录音功能终止。
做完这一切,黎晗影又从她的手中抽走了手机。
手机的边缘蹭过受伤的指腹,施愿吃痛嘶了一声,两弯细细的眉毛情不自禁拧起。
她的伤口作为一个小插曲,却仿佛唤醒了黎晗影潜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愿愿?”
他顿了顿,顾不上把手机放在一个安全的、施愿轻易碰不到的位置,只随手搁在沙发旁边的装饰桌上,便捧起施愿瑟缩的指尖,放到眼皮底下细细查看。
“我不用你管!”
施愿抗拒他的亲近,挣扎间修长而边缘尖锐的美甲,在他的俊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最后,她的力气敌不过黎晗影,被黎晗影一手攥住两只手腕,强迫带着从沙发上起身,前往一楼的储物间里找到药箱。翻找出药箱后,黎晗影又再次抓着她回到原位。
“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
他按住施愿的双肩,将半点儿也不配合的她按在沙发上。
两人来往推搡间,凝结的伤口又被撕裂,重新呈现出流血的征兆。
黎晗影想也不想,就将施愿的指尖含进了口中。
痛楚遭遇热意,在一阵刺胀感后,是无尽的柔软和温暖。
接触到湿润的内里,施愿条件反射涌起作呕的感觉。
把黎向衡害进警察局,让黎闻烈陷入流言蜚语,又将她的床照公开——这一系列的行为给黎家造成无尽的损失,害得所有人体面全无,他还在这里假扮什么好人?!
施愿反手一巴掌,狠狠将黎晗影打得偏过脸去。
领口略大的家居服下,整段白皙的脖颈代替青年对视的面容,被施愿一览无余。
她忽然发现了一丁点不对劲。
在脖颈鼓起的青筋位置,残留着许多个细小的痂印,如同被粗大的针孔戳刺所致。
像是被施愿得耳光打蒙了,黎晗影没有立刻转过头来。
他无措的双手撑在施愿两边的沙发上,才没有使得整个人摔倒在地。
而伴随姿势的改变,同样有些宽大的袖口滑下,更加鲜明的、更加刺目的两侧手腕伤口,也暴露无遗。
第130章 想要融为一体
顺着施愿凝住不动的目光, 黎晗影发觉她在端详自己的伤口。
“这些都是,大哥和阿烈造成的吗?”
“你在国外,被他们给囚禁起来了……?”
施愿迟疑的询问紧跟着响起。
她的两句话, 叫黎晗影的脑海中再度浮现被关在疗养院时不堪的回忆。
手铐的坚硬边缘摩擦血肉, 直至肿胀开裂的痛苦。
深陷于包裹极紧的拘束衣内, 连吸气吐气都分外艰难的窒息感。
还有粗大的针孔扎破静脉, 推进冰凉药剂, 似要冻结流淌着的血液的可怕体验。
然而, 身体经历的磨难并不是最难以承受的——
最难以承受的是,坐在一面是透明玻璃的全封闭室内, 一边像实验动物一样被人观察,一边还要听不怀好意的医生反反复复地宣告着,过去的疾病并没有消失,只是潜藏在他的身体内。
他永远不是个正常人,是别人、特别是施愿无法接受的异类。
再多想一秒钟,黎晗影感觉到脑海中那个真正的恶魔就要破体而出。
他没有回答施愿的问题,强迫视线定格在施愿充斥愤恨、屈恼以及微妙不忍的面孔上方。
接着, 用一种避重就轻的口吻淡淡说道:“没关系,这些伤马上就会好……哥哥不会让自己变丑被愿愿嫌弃的。”
早在黎闻烈说出“事涉利益,即便是兄弟,也没什么下不了手”的话时,施愿就做好了黎晗影在国外没那么好过的心理准备,但事实证明,她似乎将他和黎向衡想得还不够恶毒。
黎晗影身上每一处结痂的针孔,每一道残留的伤口, 都在昭示着他们对待拥有血缘关系,同为至亲骨肉的兄弟有多么无情和残酷。
施愿忽然理解了黎晗影的所作所为。
不全都是为着自己的始乱终弃……
不。
不不。
她用尽可能乐观的态度思忖着, 或许她的始乱终弃,在这些精神和□□的双重折磨前,只能算得上微不足道的错误。
对于别人的恩怨,施愿信奉以牙还牙的条例,于是不再试图为黎闻烈和黎向衡辩解。
她用被黎晗影仔细消毒,缠上创口贴的手掌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袖:“哥哥、哥哥——我能理解你,我真的能够理解你,换做是我被这样对待,也会想着狠狠报复回去——”
“你要报复就去专心报复他们,别把我拖下水,也给黎氏集团留点喘息的余地——”
“这样吧,你把我的那些床照原片交给我,然后我马上去把手上的集团股份卖掉,之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你把黎向衡和黎闻烈都杀了,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我保证!”
“你也不想看成千上万的男人对着我的照片意/淫吧——放过我好不好?”
……
过去相处的许多个瞬间,黎晗影早就确认过了施愿掩藏在柔美面孔之下的铁石心肠。
在他第一次被施愿灌醉酒,企图强上的时候。
在他被施愿翻来覆去,榨干骨血拿来利用的时候。
在他几乎奉献了全部,连痛苦的过去都在她面前解开,却被施愿毫不留情设局抛弃的时候。
他一遍又一遍认清了施愿个性轻佻、自私、唯利是图的真相。
但听到施愿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愿愿,其实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他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顶着被施愿打到半边脸颊肿起的面孔,仰头向她靠近,“我从来不是酒量差一杯倒,而是触碰酒精过多的时候,另一个可怕的自己会跑出来。”
“所以这么多年,为了避免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我习惯了拿酒量不好作为借口,或者干脆在喝下一两杯之后倒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用熟睡和昏沉作为伪装。”
“……你看,我装睡是不是装得很好?”
“你到现在,竟然一点儿都没表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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