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姜静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重复一遍,“我自愿什么?”
云贵妃欲言又止。
过了两息,姜静行恍然大悟,然后便忍不住闭眼。
她伸手扶额苦笑,造孽啊!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怀疑她和武德帝有一腿!
别看小皇子好像已经不在意过去发生的事,也相信她说的话了,但她心里清楚,那是小皇子做给她看的,实际心里,还是不相信她和武德帝真的清清白白。
话说,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人的错觉,让人觉得她会是韩子高和董贤一类的人物。
姜静行微不可闻地轻呵,也太小看她了,她要真是武德帝的男宠,那也要是她在上面才行。
简直就是乱糟糟的一团,不过云贵妃不是陆执徐,她也懒得解释清楚,干脆直言道:“陛下是君,本公也只是臣子。”
她掰开云贵妃的手指:“娘娘有时间胡思乱想,倒不如好好思索自己的出路。今日娘娘对小女所为,臣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回报!”
随后站起来,想要越过地上的人离开。
她来见云贵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已经知道她就是真凶,那她便放心了,好歹不用担心日后冤枉了谁去。
可姜静行低估了云贵妃对她的执念。
云贵妃听不进去这些威胁的话,她只想要个答案。
她拉住姜静行衣摆,回头看她,神情哀戚:“我看的出来,他注视你时总是柔情的,那是他对后宫所有女人从未有过的柔情。可你呢,我看不出你对他有丝毫情意。”
她不傻,仔细想想她曾见过的场面,二人走在一起时,武德帝总是很温柔地望着身边人,仿佛君王似水的柔情,全都倾注在一人身上。
姜静行低头注视地上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真要说,武德帝还真有威逼她服软的意思。
为姜绾赐婚是一次,强留她夜宿皇宫又是一次,所以她做不到为武德帝开脱。
“本公想说的都说了,娘娘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姜静行眉眼一片冷然,语气却很淡定。
想来想去,还是什么都不说最好。
话落,不顾云贵妃还想说些什么的表情,从她手中抽出衣角,推门离去。
云贵妃盯着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恍惚间,她发现,与她初见时的身影相比,宛若两人。
当年的小将军独立高楼,拉弓射箭,笑得张扬又自信,背后的月亮都沦为陪衬。可如今的小将军呢,即便嘴角挂着笑意,眼里也少见喜悦。
像是明白了什么,云贵妃突然崩溃地哭出声。
原来不止她困在牢笼里,她梦中踏月而来,弯弓射箭的潇洒将军,同样被困在一方天地里。繁华如梦的上京城,于他人而言,象征着荣华富贵,可对她们二人,与牢笼何异。
殿门打开,姜静行径直离去。
女人哀怨的声音传出来,候在门口的锦绣脸色大变,赶紧跑进去。
“娘娘,您怎么了?”锦绣搀扶起地上的云贵妃。
云贵妃喃喃自语:“变了,他变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所有阻拦我们的人……”
杀了谁?
锦绣心口一紧,然后她明白过来,顿时满脸骇然,她被自己主子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起来。
*
离开偏殿的姜静行,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自己女儿。
一问才知,原来是云贵妃心思缜密,怕自己离开太久惹人生疑,所以特意留下吩咐,如果她超过一刻钟没有归来,便让宫女寻了由头请姜绾出宫。
原本带路的小鹿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再次躬身请二人出宫。
回府的马车上,姜静行神色轻松,没有露出一点异样,好似根本没见过云贵妃一般。
姜绾坐在一旁,犹豫半晌,还是抿唇问父亲:“爹爹,女儿总觉得想害我的人和云贵妃脱不开关系,可女儿想不明白,云贵妃对女儿素来亲近,为何要害女儿?”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推人下水的招式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先不说那荷花池本就不深,就说她自己,她本身就会泅水,夏季池水温凉,就算掉进去了,顶多也就让她丢脸。
背后的人,似乎没想要她性命。
望着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姜静行不禁感叹一句她的敏锐,真是天生的眼明心亮。
姜绾今日之灾,是受她牵连,将女儿至于险境,是她做父母的失职,但这些事,她不方便和姜绾说清楚,只能尽力提醒她远离云贵妃。
姜静行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叹道:“人心莫测,云贵妃在宫中多年,又育有皇子,城府之深,岂是你能看清的。”
“经过今日的事,云贵妃以后应当不会再将你叫入宫,你也不要抗拒她,到底没有证据,以后将她当做陌生人就好。”
“嗯。”姜绾点点头,“女儿总共才进过两次皇宫,却是连番的遭罪,以后女儿再也不进宫了。”
姜静行好笑地拍拍她的头,应道:“好,以后你就装病。”
她怕女儿伤心,又安慰道:“这事你不要多想,也说不准不是云贵妃算计呢。今日陛下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羽林卫能力不俗,想来不过三日便会给出个说法。”
说到此处,她声音压低:“为父一定不会放过背后真凶,你且放心,为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姜绾重重点头,笑的眉眼弯弯,眸中满是信赖。
她自然是相信父亲的。
马车中温情脉脉,一扫在宫中染上的阴霾。
姜静行回到府中,已是要用晚膳的时间,姜璇早已备好饭菜等着二人。
她先是陪姜绾用完晚膳,才转道去了书房,她一向说到做到,既然打定主意给云贵妃一个教训,那自然不会一直拖着。
老管家站在一旁,躬身听候主家的吩咐。
姜静行拿起桌上三封信,命他送到几家武侯府上,上面写的都是燕王府的把柄,虽然云贵妃不在意这个儿子,但二人是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云贵妃敢仗着手中权力胡作非为,那她就砍断她的手脚。
第109章 康白礼
管家领命退去, 却见门外绿阁带人站在廊下等候。
绿阁见他出来,快走两步上前行礼问好。
管家第一眼看的是她手中一柄小巧灯笼,华烛做的烛心, 琉璃做的外罩, 十分精致好看。他不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灯笼是主院库房里的物件,常年放置着积灰,如今到了侍女手中, 倒也相得益彰。
“你这是干什么去啊?”
绿阁答他:“大人明日要上朝, 特意嘱咐奴婢将官袍晒一晒, 只是奴婢看袖口处有几处损毁, 便让府中绣娘赶制了一身新衣, 浆洗干净后拿来给大人试一试, 可是合不合身。”
管家看了一眼她身后侍女手里的托盘, 果然是身朱红官袍, 颜色鲜亮很,一看便知是新衣,不过府中绣娘再熟悉不过主家的尺寸, 哪会下手失了分寸。
何况这都夜间了,再过几个时辰,这袍子就要穿在人身上,即便不合适,那也来不及改了。
可见这衣裳是虚的, 人才是实的。
管家深深看了绿阁几眼:“你且去吧, 时候不早了, 大人快要入睡了。”
绿阁颔首,侧身让到一边请管家先行, 等人走出主院,她才接过身后侍女手里的托盘,然后寻了个由头将人支走,自己携着新衣上前敲门。
门外的说话声不大,但架不住姜静行耳朵够灵,门口一有人靠近,她就知道是谁。
所以绿阁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应允声:“进来吧。”
听到熟悉的嗓音,绿阁脑中浮现出那晚此间书房的情景,等摸到腰间系着的螺纹玉佩,心口一热,两颊霎时生起红晕,她不自知地整理裙摆和发髻朱钗,等面颊热度渐退,这才推门进去。
双扇门轻吱一声开启,身段窈窕的少女步履轻盈地走进来,却不想下一刻,便对上了桌后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微微一怔:“大人......”
察觉到自己失态,姜静行眼神柔和下来:“今日宫中出了点事,本公心情不好,吓到你了?”
听到是宫中出事,绿阁指尖微颤,她低头走到桌案前,借着放下手中官袍的机会,掩饰好自己眼底的复杂。
书房响起少女蕴含着情意的关心话:“不知什么事惹得大人不悦,奴婢见识短浅,不能为大人分忧,却知晓怒急伤身的道理,不如奴婢去后厨为大人做一碗莲子羹来,大人喝了,也好夜间安眠。”
“不用这么麻烦。”姜静行将侍女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简单解释了两句,“今日绾儿在宫中,险些被人推下池塘,估计是受了我这做父亲的牵连。”
绿阁没想到是姜绾,她惊讶道:“小姐可有伤着?”
“怎会。”姜静行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
绿阁两颊的热意再次上涌,她低头走过去:“大人可是为背后害人的凶手气愤?”
姜静行满意点头,知道人上钩了。
她捞起绿阁腰间紧系的玉佩把玩,半真半假说道:“宫中池塘都不深,轻易死不了人,可凶手害人的心思假不了,若不将人查出来,本公寝食难安。而且绾儿入宫的事没有张扬,本公怀疑是她身边的侍女有了异心,刚才叫来管家,也是吩咐他去查查府上用人。”
“咱们府上树大招风,少不得查出点什么东西来。”
绿阁闻言心中一紧,感到些不安,心里渐渐升起警惕,可看着姜静行那双温柔深情的眼眸,她又忍不住和缓心情,放下戒备,只因为周身的一切都太美好了。
这几日,她虽然还是侍女的身份,可吃穿用物却是姜静行特意嘱咐过的,和靖国公府两位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并且,如果说这些只是身外之物,可姜静行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让绿阁心中触动不已。
原来,姜静行不仅单独拨了个主院的院子给她住,在她入住前,按她的喜欢布置好,给人一个意外惊喜,还特意将主院另外三个侍女调远,只让她们做一些杂事。
这样显明的对比,任谁都能看出姜静行对她的特殊。
男女动心,便是从这点特殊开始的,即便没有送出去一颗心,心弦的波动也是难以避免。
就像现在,主院平静美好的生活,让绿阁本能地逃避府外纷争,在心里自我安慰般地说这一切都和她没干系。
绿阁柔笑道:“奴婢相信,有大人在,这些坏了心肝的小人掀不起风浪的。”
姜静行放下她腰间的玉佩,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愿吧。”
绿阁不愿再想这些事,她转移话题:“奴婢服侍大人试一试新衣吧,明日大人也好穿上身。”
说着远离姜静行,背对着她掐了掐手心,离了那双柔眼,掌心的痛感让绿阁冷静几分。
她拿起官袍抖开,姜静行也配合着解开衣襟,将常服换下,再将官袍穿好。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绿阁险些失了神。
这身官袍是她亲手所做,一针一线,都彰显着她的情意,可这对细作而言,无疑是能要了她命的失误。
不过姜静行没想要她的命,她只想借这位小侍女钓出背后的人,看看这些人都打的什么主意。
至于事情结束后,侍女下场如何,那就要看她都做了哪些事了。
官袍上身不到半刻钟,姜静行便脱下来,她随口夸了绿阁几句,便将人连托盘带衣裳一同送出了书房。
等人走后,她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墙角暗卫跳下来,身形隐在暗中,等待进一步的吩咐。
“都查到什么了?”
暗卫抱拳:“回大人,每月初三,她都会去后厨递交消息,后厨时常有府外人走动,属下命人跟踪,拿到消息的人前往了长安街。”
“长安街?去哪了?”长安街紧邻内城,离皇城最近,若是想去几处王府,只需走上一刻钟便好。
“西南方,应是安王府,还有......”暗卫低下头,“辰王府。”
姜静行心口微疼,一时心神失守,险些收不住身上的气势。
暗卫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身为隐卫,自然是要为主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给辰王送信,再把辰王送的东西捎回来。
来往的次数多了,她不仅知道辰王府的侍卫首领叫乾一,还知道了自己主子和辰王的关系,所以说,有些事还不如不知道呢。
不过很快姜静行便反应过来,锋利的眉眼再次恢复到难辨真假的温和。
“你退下吧。”
姜静行转身回房睡觉,她已经知道绿阁是谁派来的了,应当是安王。
要问她为什么不觉得是陆执徐。
笑话,小皇子那是什么脾性——猫的性格,狼的脾气。
只要是他的东西,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轻易到手,皇位如此,人也一样。
他若是能送个温婉清丽的美人到她身边,明早的太阳就是从靖国公府升起来的!
......
明早的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漫□□霞,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今日是个稀奇的日子,许久未上朝的靖国公,踩着内监的喊声,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有些日子没见她的霍辛挤了挤眼睛。
姜静行颔首,二人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各自在武将队列前头站稳。
一旁的李伯同拄着红木拐杖,掀开眼皮横她一眼,提着神没说话。
朝臣望着两人,左看看右看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靖国公和李相两尊大神一声不吭都来了早朝,众人实在忍不住阴谋论了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心想上前寒暄两句,问问出了何事,他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可惜殿外武德帝的仪仗已经能看到一角,来不急了。
“升朝——”
武德帝经过姜静行身边时脚步微慢,等他走上御阶坐稳,早朝开始。
一炷香后,朝臣们恍然大悟,随即噤若寒蝉。
一封从荆州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点燃了武德帝一向克制的心火。
奏折是扬州郡守所送,跑死了三匹骏马,转交御史中丞府上,这才能在今日早朝上达天听。
武德帝将奏折摔在负责巡视荆州的御史脸上,御史满头大汗,被这一下打的老脸又疼又红。
武德帝心中怒火熊熊,脸色铁青,引得众臣胆战心惊。
“你就是你说的水灾已除,百姓虽受灾,却面无忧色!你给朕好好看看!”
姜静行冷眼旁观,看御史的眼神,像是看死人一样淡漠。
巡查御史抖着手打开,额间冷汗滴落,晕开上面几处字迹:......春汛以来,荆州大水,漂没十余郡,四十余县,重以荆州覆败,死者数十万,污水横流,腐尸泛滥于野。
死者数十万......怎么会是数十万!御史死死盯着这五个字,瘫软在地,脸色灰白至极,这和荆州官吏说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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