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起刚把姜绾接回来的时候,现在好像高了些,原先还有些稚气的五官也长开来不少。
姜静行笑道:“我倒没觉得自己瘦,倒是你,我刚才听见你让秋禾去给你表姐带话,说是不去魏国公府了,昨日不是玩的挺开心吗,怎么不去了?胡家的夏日宴还有两日呢,那胡家五小姐不是你好友吗。”
听到这话,姜绾露出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低头用白嫩的手指搅了搅帕子。
比起和一群闺阁女子吟诗作对,她还是更想陪父亲待在家里。
父亲已经许久没陪她看书闲聊了。
不过等姜绾抬头面对姜静行时,又是一副温婉的笑颜,她笑道:“宴上也不过是和人吟诗作对,无趣的很。今日父亲难得在家,不如好好休息,先将案牍上的文书放一放,朝中工臣矜矜业业,父亲闲暇一日又何妨,绾儿也在家陪着父亲,下棋作画,或是去后院钓鱼,都好。”
看着女儿开心的笑颜,姜静行察觉到她心底的期待,不由感到愧疚。
最近她各种事务缠身,心思多半放在陆执徐身上,仅剩的几分还要应付武德帝和各方势力,的确许久没关心过女儿了。
姜静行想到那日,陆执徐问起姜绾的婚事,却被她一言否决了,随后二人说起让姜绾科举的事,陆执徐劝她问问姜绾个人的想法,她嘴上虽然应了,却并未问过姜绾将来想做什么。
此时她再想起这件事,觉得不如问一问。
姜静行斟酌如何开口,她知道女儿在府外的生意做得不错,也时常练字作画,不禁细想,姜绾是对商贾之道感兴趣?还是想做个才女?或是真如陆执徐说的,想与一良人白首?
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哪样是姜绾最喜欢的。
想到这里,姜静行微不可闻地叹气,不禁在心里自责。
她没做过母亲,这些年,她都是学着别人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她自认为在物质上从不亏欠姜绾,但姜绾心里怎么想的,她却很少关心。
如今想来,无论做母亲还是做父亲,她都做的不称职。
姜绾看父亲面露思索,粉面上笑意不变,心里却有些失望。
她突然伸手拽了拽姜静行的衣袖,歪头做出小女儿的娇态,眉眼弯弯道:“父亲,好不好吗?一会儿绾儿给父亲做绿豆冰糕吃。”
姜静行顺着手上的力道抬眸,望着姜绾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顿时一片柔软,觉得自己刚才都是瞎想。只要女儿平安喜乐,又孝顺自己,就算一件正事不干,学着那些王公子弟整日里惹是生非,她都愿意养着宠着。
至于结婚生子什么的,都是小事了。
姜静行被哄得心花怒放,一下子就看开了。
就在她要应下女儿的撒娇时,门外进来一个侍女,本来要说的话也被打断。
冒然进来的侍女走过屏风,一路进到里屋,幸好还知道隔着珠帘说话,没直接闯进来。一袭红裙的侍女盈盈屈膝,俏生生地问道:“大人,大夫来了,可要叫进来?”
姜绾眼看着父亲要应下,却不想被人打断,险些没收住眼里的冷意。
她收起在姜静行面前撒娇卖痴的模样,转头看去,发现是刚才被自己打发去叫大夫的丫鬟,好像是叫红锦的。
姜静行也认出是主院的侍女,倒不是她有多熟悉身边人,主要是一等侍女可以自行穿戴,而她身边的侍女,包括已经不在她身边的绿阁在内,都很有个人特色。
绿阁性格沉稳,喜穿青绿色的衣裙,其他两人对颜色没什么偏爱,特点也不在衣裳上。
唯独红锦,恰如她的名字一般,穿上身的皆是一些鲜艳的颜色,又以各种红色最为常见。
姜绾松开拽着父亲衣袖的手,落在红锦那张芙蓉面上的目光微冷。
红锦不将还未及笄的姜绾看在眼里,却不知她那点心思被姜绾看了个一清二楚。
冒然闯入男主人寝室,还是在父亲衣冠不整的时候,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绿阁的事她不阻止,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女,父亲喜欢也就喜欢了,可现在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耍小心思,当她是死人不成。
姜绾直接发难道:“谁叫你进来的,没有主家的吩咐,谁允许你私自出入里屋,你的规矩怎么学的。”
说着转头看向姜静行,说道:“父亲身边的侍女,竟还不如外院打扫亭阶的丫鬟,一会儿我去说给姑姑听,再选几个细心懂事的来。”
姜静行没说话,只皱眉看向红锦。
红锦听出姜绾语气中的不善,心里一惊,转而又变为不满。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位大小姐多管闲事,国公都没怪罪,反倒先被一个小丫头训了。
不过她面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主院的规矩太严,姜静行又不准人贴身伺候,以前还有个绿阁能进书房奉茶,可自从绿阁在主院住下后,姜静行身边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除非她吩咐人做事,否则,其他时间侍女们都只能在屋外待着。
红锦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自信长相比绿阁出众,又温柔小意,凭什么将来要差别人一等。
王侯将相还宁有种乎呢。
姜绾话音刚落,红锦便利落地跪下请罪,略带柔媚的嗓音微颤:“之前小姐吩咐奴婢去唤大夫,奴婢不敢怠慢,心里想着大人的病痛要紧,这才带人来了,便急匆匆进来问一问,一时不差失了规矩,请大人恕罪。”
说着,微微抬头看向姜静行,目带祈求。
看着红锦这一番作态,不仅不收敛,还明目张胆地勾搭姜静行,姜绾反倒忍住了脾气。
毕竟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坏了自己在父亲面前的形象,太不值得了。
“去将大夫叫来。”姜绾懒得现在处理红锦,只道:“你退下。”
红锦心里不甘,但姜静行一直不说话,她只好行礼退下。
这一小插曲很快过去,姜绾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起绿豆冰糕,看女儿说的起劲,姜静行便静静听着。
要问姜静行有没有看出红锦的心思,她隐约察觉几分,但没放在心上。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人,身份摆在这,有人想借她享一享荣华富贵,再正常不过了,即便将人换下去,也保不准是重蹈覆辙,只要她不理睬,不回应,时间长了,有这些小心思的人自然就放弃了。
她又不是什么情圣,能让人死心塌地,不求回报的付出。
不过,姜静行打量姜绾的神情,状若思索,她不在意,女儿好像挺在意的。
她可没忘记,女儿三番五次地询问她和陆筠的过往,就连绿阁被她安置在主院,也特意来问过她的意思,只不过绿阁这颗暗桩一时半会动不了,她也就顺势说喜欢。
姜静行回忆当日的场景,好像那时姜绾就不是很开心。
想到女儿的脾性,再想想现在陆执徐和她的关系,姜静行便忍不住心里轻啧。
怎么一个乱字了得。
姜静行修长的手指点在案角,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趁着姜绾停下说话喝茶的功夫,她突发奇想问了一个问题。
“绾儿,你觉得辰王如何?”
“辰王?”姜绾微愣,她放下手中茶盏,思索有关辰王的事。辰王二字于她而言有些陌生,说来也巧,其他几位皇子她多少听过几句,或在哪家宴上见过几面,就像昨日,魏国公府的夏日宴打着长公主的名号,好几位皇子都来捧场了。
可辰王她只见过一面,便是泰安楼那次。
不过一提到辰王,她便只想到那双隔着人山人海,也牢牢钉在父亲身上的眼睛,让她看着就不舒服。
还有那张脸,听说不少贵女见过辰王面容后情根深重,念念不忘,就等着将来皇家赐婚,能入辰王府为妃。
对此,她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祸水。
“女儿对辰王不甚了解。”姜绾对父亲问起辰王感到好奇,小心试探道:“父亲为何问起辰王,可是事关……立储?”
姜静行笑笑:“我儿聪慧,如今朝堂上立储的呼声越发高涨,辰王势大,我们靖国公府也要早做打算,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是姜静行第一次和姜绾说起朝政,姜绾眼睛微亮,心里悄悄重视起来。
她花了些时间将思路捋顺,姜静行也不催,安静等着。
在姜静行温和的目光下,姜绾缓缓说道:“女儿觉得父亲不宜与辰王过分亲近,原因有二。”
“陛下正值盛年,几位皇子年岁也不大,怕是陛下也在斟酌,如果一时分不出强弱,朝中的局势许要僵持多年,而父亲得陛下信重,不宜插手几位皇子间的争夺,不如等到陛下心里有了成算,父亲再做打算,虽说有锦上添花之意,但胜在稳妥。”
“二是辰王眼下虽势大,可父亲曾说,朝堂之事变化莫测,辰王虽是嫡子,可皇后故去多年,母家并不显盛,在文臣中,端王占据先风,安王母妃虽被废除,但安王行事严谨,与诸多大臣交好,不容小觑,何况再过几年,宫中几位年少的皇子便要入朝听事,其中不乏母家有权有势之人。”
姜绾面色严肃:“反观辰王,虽握有三司权柄,也担着巡查荆州重职,却也会因此得罪许多朝臣,一旦不能在事后将涉案的世家彻底打压下去,将来很有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稍有不慎,便会跌落。”
说完自己的看法,姜绾感到些许口干舌燥,便又端起刚才放下的茶盏,眼含期待地看向姜静行。
姜绾一番话堪称鞭辟入里,姜静行很满意女儿对朝局的敏锐。
不过,在姜绾明言不看好辰王时,姜静行便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低垂着眉眼,不知再想什么。
姜绾不敢打扰,静静喝着茶水,又从小桌上捡了两块糕点吃。
她突然想到昨日夏日宴上的一件事。
“父亲,昨日夏日宴上有些传言,说是辰王在荆州失踪多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听说长公主听到后很是生气,下令训斥了几位世家小姐。”
姜静行闻言抬头,肃声问道:“有人说辰王失踪了?”
姜静行点点头,看着父亲严肃的样子,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辰王,也许真的失踪了。
她解释道:“昨日我去的晚了,并不知晓事情始末,不过是听绮南说了几句闲话,辰王和长公主是亲姑侄,想来长公主是不愿有人诅咒侄儿,这才发火。”
不会是这样,这件事的重点不在陆筠身上,而是陆执徐失踪的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出去!
姜静行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凉意。
她收到陆执徐失踪的消息不过五日,这还是韩燕第一时间来信告知她,比皇宫的消息还要快一天。等荆州的情况传到京都,武德帝得知后,立即便封锁了消息,知晓此事的,不过几位朝中重臣,不说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平日暗地里又看好哪位皇子,唇舌绝对够紧,不可能冒着惹怒武德帝的风险说漏嘴。
这是有人要至陆执徐于死地。
不管是派人去荆州追查刺杀,还是守株待兔,等找到人后半道寻机截杀,可操作的地方都太多了。
一旦陆执徐失踪的消息传开,不管是与荆州有关的世家权贵,还是各大王府,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甚至是那些尚且年幼的皇子背后的母家,这么好的铲除嫡皇子的机会,难保不会心动。
还有之前陆执徐因刺客案得罪过的人,背后的真凶,皆可能因为种种缘由,对陆执徐下死手。
姜静行可以想象有多少人要杀陆执徐,她握紧搭在膝头的掌心,越是紧要的关头,姜静行越冷静。
她原本的打算是孤身去荆州,先把人找到再说,陆执徐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很可能是武德帝派去寻人的羽林卫被人误导了方向,她一个人去,找到人的几率反而更大。
不过等辰王失踪的消息传开后,人能不能找到反倒不急了,现在她更担心陆执徐的小命。
前有荆州世家垂死反扑,后有京都杀机重重,怎么看都难。
姜静行只希望以陆执徐多谋的性格,已经做好两手准备,提前吩咐了人接应,或者知道好好藏着自己,别急着冒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姜静行被打断思绪,抬头看向门口。
姜绾也随着看去,这回来的是她身边的侍女,倒是比红锦谨慎地多,走到屏风外便驻足。
“大人,小姐,大夫在偏厅候着,可要唤进来。”
“进来吧。”姜绾看向姜静行,劝道:“父亲还病着,勿要多思多虑,劳心伤身,先让大夫诊脉看看。”
姜静行将心里的想法藏好,扬起唇角,点头应好。
侍女出去传话,很快便回来,身后跟着背着药箱的大夫,大夫是靖国公府常用的人,医术精湛,甚是尽职尽责。大夫捋了捋颌下胡须,抢在侍女开口前问道:“不知国公何处不适?”
姜绾命人搬来木凳,细心回道:“父亲今早有些头疼,现下虽好了,可怕再疼起来,昨夜风凉,许是吹了风。”
老大夫坐下,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老夫这便为国公搭脉。”
姜静行露出手腕,歪身靠在一旁沁着凉意的玉枕上,趁着大夫诊脉的功夫,她状似随意道:“如何?本公向来康健,大夫开几贴驱寒的药便是。”
老大夫抬头瞅一眼姜静行,心中奇怪,这和昨天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往病重里说吗。
姜静行不漏声色地回望。
谨慎起见,老大夫多问了一句,“国公可还有其他不适?”
“并未。”
老大夫收回搭脉的手,起身回道:“正如国公所言,不过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且国公脉象强劲,不吃药也行。”
听到大夫这样说,姜绾安心不少,命人将大夫送走后,又坐了一会儿,父女二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可在心爱的父亲面前,即便姜静行偶尔才说上两句,更多时候是听着,姜绾也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去秋霞院的秋禾回来,姜绾才带人离开主院。
等姜绾走了,姜静行一动不动地坐着,半晌后才叹口气,叫来暗卫,吩咐他给大夫送些钱,让他忘了昨日的安排。
“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姜静行缓缓握紧刚搭过脉的那只手,眼底的神色令人难以琢磨。
系统一听宿主剖析自己,就要问为什么。
姜静行面色淡淡,但还是实话实说道:“让你的男主自求多福吧。”
“他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开,估计整个长明街都是各方的探子,我出城的风险太大了。”
系统不敢置信宿主居然让男主自生自灭,姜静行却懒得再搭理它。
有的时候姜静行都佩服自己,明明她昨日还想着为小皇子冒一回险,今日得知情况变了,居然还能在十分的心痛中保持十分的克制。
承认是个自私的人很难,但接受起来就要简单的多。
姜静行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却暗暗在心底对陆执徐发了个誓。
如果这次小皇子能活着回来,她要对他更好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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