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徐扫了一眼康白礼的伤势,淡声道:“想来,很快便会随着康大人追来。”
康白礼苦笑,躬身请罪道:“是下官莽撞,下官本就出身康姓世家,如今康家罪责已定,又因己过连累殿下,恐怕归京之日便是下官身死之时。”
见人面色惨淡,陆执徐也没说些免罪的话,只问道:“康大人奉旨治水,先一步本王来了荆州,时至今日,荆州水患可有改善?”
康白礼微愣,顿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于是低声答道:“下官幸不辱命,先后疏江河、开沟渠,已有成效。”
“那便是了,靖国公既举荐了康大人,康大人也要知恩图报才好。”
陆执徐像是随口一说,可落到二人耳中,皆是惊疑。
年鸣英下意识皱眉,因着机茗这桩悬案,靖国公三字在他这里就是佞臣的形象,他自然不愿意辰王府与之攀扯太深。
康白礼则是疑惑他要如何知恩图报,不是他低看自己,他不过初登仕途,位卑言轻,而靖国公位高权重,如何也用不上他。
而且这话由辰王口中说出,也让人奇怪得很。
不过他还是应道:“靖国公举荐之恩,下官铭记于心。”
第123章 一开始就被系统坑了的主角
常嘉端着木盆走到东侧墙角下的菜园子, 将一盆血水泼干净,然后一手抱盆,弯腰拔出两颗菜, 借着身形遮挡, 苍白的手指一拨,一小块碎布便顺势落入掌心。
春娘打起帘子,看儿子站在墙角,挺着比村里同龄人瘦弱的身子择菜, 心中一酸, 险些落下泪来。
“嘉儿, 外头冷, 快进屋里来, 娘煮了白粥吃。”不想让转过头的常嘉察觉自己落泪, 春娘唤了儿子一声, 便放下帘子, 转身回到屋里。
来到灶上,她小心把白粥盛到碗里,又把土灶旁的布袋扎紧藏到灶下。
这一小袋米, 还是前日年鸣英出钱,让常嘉避着人去镇里买的。
不过就算他不嘱咐一句,常嘉也会避开人。
精米价贵,村里的人家根本吃不起,若是有人看到了, 又要惹出麻烦。
常嘉进屋, 春娘已经摆好碗筷等着他, 狭小的屋子地方有限,吃饭的桌子也很小, 就紧挨着灶台。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粥,便移开视线回到自己屋里,等将手里的银子藏好,才落座端起碗筷。
母子挤在一方小桌子前,慢条斯理地喝粥。
常嘉吃得出神,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尚且做不到不为外物所动。
有了足够的银钱做底气,被压在心底的念头再一次浮现,他忍不住猜测他娘宁可被打死,都不肯说出口的男人是谁。
他的生父到底是谁?
常嘉端着碗思索,这样一碗米粥,别的人家都要掺着杂粮吃,像他娘这样煮一锅白净米粥的,就是村里人嘴里败家的女人。
不过他从不觉得春娘败家,虽然家里经常没钱,可一旦有钱,她娘总会想方设法把吃的做出花样,甚至还敢偷偷买书,教他读书认字,明明每次被发现后都要挨打,也不肯放弃,更不可肯让他放弃。
常嘉垂眸喝粥,狭长分明的睫毛轻微颤动,屋外日头西斜,俊秀少年背光而坐,尚且青涩的面容有些晦暗。
他时常觉得他们母子和周围人格格不入。
想到屋里的银锭,他不禁再次问出那句话,“娘,我爹到底是谁?”
春娘一愣,不由抬头看向儿子,她刚要像以往一样,找个由头错开这个问题,就被儿子眼底的无奈刺到了心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常嘉看出她的动摇,只好刻意放轻语气,加了一把火:“如果娘不想告诉我的话,那就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吧,总是想着伤神。西屋里那些人今晚就要走,家里的钱不多了,还要买粮食,所以要省着用,读书太烧钱了,也不一定能上榜,我上回去镇上和酒楼的管事说好了,下月去他那儿帮工。”
春娘又是一愣,可听明白儿子的意思,她刻反驳道:“不行!”
察觉自己语气不好,她又柔声劝道:“你身子不好,哪能做帮工的活计。娘能教你的都教你了,总归家里还有些粮食,明日我带你去镇上李夫子那儿,不管如何,你都要读书!”
“我读这些书有什么用?”常嘉怒声反问道,他把碗底白粥喝尽,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灶台,盛了一碗粥便撩开门帘向西屋走去,春娘被儿子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刚回过神,却只看到儿子出门的背影。
她怔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从屋里出来的常嘉深吸一口气,眼圈微红,刚才他是真的失控了。
他实在是受够了她娘摇摆不定的样子,一次两次,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以他娘的姿容,他生父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就算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也绝对吃喝不愁,不会沦落到让自己儿子受人欺辱,每日都为明日担惊受怕!
还有那个爬在她们母子二人身上吸血的常五,常嘉恨恨想到,早知道是这样,当年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常五不是他亲生父亲,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该陷在常家村这样的泥地里,拼了命地想离开。
常嘉咬牙咽下涌到喉咙的怨怼之语,他平复好心绪,端着碗来到西屋,之前年鸣英只要了一碗粥,他也就只送来一碗。
康白礼接过粥,便见半大的少年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一句话都不多说。
“这孩子怎么了?”年鸣英稀奇道,虽出身贫家,可这孩子一向知进退,这般无礼,还是第一次。
总不能是见他们要走了,没钱可赚了,就懒得伺候了吧。
年鸣英为自己的想法笑笑,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康白礼摇摇头,表示不知,他本就是不愿与人深交的人,何况眼下晦暗不明的前路,让他实在没有心情探寻一个农家少年心里怎么想的。
陆执徐端坐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素白的手指摩挲着一块玉佩。
刚才常嘉进来,并未让他睁眼,等人走后,他才睁开眼,吩咐道:“巳时离开。”
年鸣英点头,康白礼也将伤口绑紧,让自己不至于拖两人后腿,他肩上的伤不重,用的也是好药,如今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只是伤在右臂,还是有些影响他。
常嘉回到主屋时,春娘已经回里屋坐着了,他本想将板凳放到墙角,低头却看见上面摆着一个煮熟的鸡子。
他怔怔看着,伸手握在手心里,还是滚烫的。
这时春娘扶着门框出来,看儿子愣着不动,不由催促道:“嘉儿怎么不吃,一会儿该凉了。”
常嘉握着鸡子转身,不顾春娘的疑惑,拉着她回到自己屋里,又拿出攒好的银子摊开在她眼前,春娘为手里沉甸甸地银钱心惊,她失神地捧着银锭坐到床上,刚想问儿子这些钱怎么来的,便听到儿子说道:“娘,明天我们就走。”
听到这句话,春娘心口一紧,常嘉紧接着说道:“我知道娘你没有户籍,这事你不用担心,镇上黑市上能买到,今夜我就去买。明日一早,我们就去镇上,我打听到这两日有去京都的商队在镇上歇脚,明日就要走,都是大商队,还带着护卫,时常有人花钱求庇护,只要一块银锭,我们就能跟着去上京。”
“上京繁华,我们总能活下去的,那里还有天下最好的学院夫子,娘你不是希望我出人头地吗,我可以去参加入院考核,总能活下去的。”
半大的少年将所有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一句总能活下去的话被他说了两遍。
春娘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她难道不想离开常家村,摆脱日夜的殴打辱骂吗,她当然想!可她赌不起,她怕被那个赌鬼抓回来,更怕会因此害了儿子!
可如今这样一个逃离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春娘无可指摘地心动了。
她垂着泪,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过了半晌,就在常嘉快要心冷之时,她才拉着儿子的手哽咽道:“好,嘉儿,我们去京都。”
听到这句话,常嘉心中一松,知道事情成了,只要她娘愿意跟他走,他就自信可以过得很好。
屋里母子相对无言。
往往正是一无所有的人,才能用最短的时间做好决定,一切都是好的开始。天高任鸟飞,莺歌燕舞,繁华如梦的上京城总是让世人向往,亦不缺少野心勃勃之辈。
天色慢慢暗下来,常家村背后的芒山像夜间蛰伏的巨兽,将脚下小小的村落笼罩的密不透风。
虽然明日就要离开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但常嘉丝毫不留恋,他嘱咐春娘备好衣衫,准备两份干粮热水,一份是他们自己用,另一份则要送去西屋。
春娘孤身坐在屋里绞碎银,出远门还是备些碎银子方便,等将碎银子拢到一起,她心里蓦然升起微末的恐慌,这一切来的都太快太急了,她既渴望天快些亮,又怕出了什么差错,让一切转眼成空。
巳时已至,夜凉如水。
年鸣英站在院子里,接过常嘉递过来的包袱,笑道:“我还道你忘了呢,若是忘了,可要把银子还我。”
“公子说笑了。”常嘉看他手里握着的剑鞘,目光微闪,同住这几日,他从未见过这把剑,这也应证了他最初的猜测,这些人绝不是商人。
不过今晚人就要走了,而他明日也要带春娘离去了,这些人是何身份,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一点,常嘉展颜一笑,本就清俊的面容更是出众,客气道:“夜间行路多艰,祝几位公子一路顺风。”
年鸣英微愣,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乡野之间,竟有这般容色出众的少年郎,还有里屋那位夫人,也很让人好奇,若不是他早打听清楚了这户人家的底细,还真难相信这是一个赌鬼的妻儿。
“再会。”康白礼温文尔雅地站在一旁,同样客气道。
常嘉点头,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眼底浮起一点探寻。
没办法,这人太扎眼了,玉簪束发,一袭在寻常不过的灰袍,穿在这人身上,也衬出十分的雅致,更别说,还带着两个也不像寻常人的下属。
他自身便是相貌出众的人,也时常因此受人夸赞,可这位自称姓姜的男人,其容色气度,却是让人惊为天人。
陆执徐察觉有人关注自己,回视过去,不期然对上一双充满打量的眼眸。
他很快移开。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不值得他分出心思。
常嘉目送三人离开,转身向主屋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今夜要做的事。
户籍路引可以用钱解决,只要趁着天黑出门,避开人走,常家村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们母子。唯一的不确定的事,只有路上可能遇到的意外,不过有大商队同行,贼寇倒是可以避免,但他们母子的身子都算不上好,到京都也是秋天了,还要备好棉衣才是。
常嘉将路上可能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心下稍安,正要进屋,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口齿不清的喊声,顿时让他遍体生寒。
“你,你们什么人!”
常嘉攥紧拳头,转过身的面容有一瞬扭曲。
年鸣英脚边是被来人一脚踹倒的院门,他用目光上下看了一遍拦路的人,满眼血丝,浑身酒气混着脂粉气,此时正摇摇晃晃地瞪眼看自己,都不用他动脑子多想,肯定是这家的男主人无疑了。
三人都无意与酒鬼纠缠,陆执徐更是连一个正眼都没给,他被年鸣英和康白礼护在中央,绕过人就要走,却不想刚迈开脚,便被人拽住了袖子。
“你们是谁,在……在老子,老子家门口干什么!”
年鸣英脸色一变,还不等他阻止,手的主人便发出一声惨叫:“啊!我的手,我的手!”
陆执徐收回剑鞘,一看便知,刚才他就是用剑鞘敲开了常五的手。
这一敲算是把常五脸上的醉意敲散了一半,此时他捂着手,瑟缩着脖子,嘴里骂骂咧咧,总算看清了面前是什么人。
第124章 男主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
这一看不得了, 陆执徐缠在手上的玉佩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常年混迹赌场的泼皮,眼里只能看见银子。
陆执徐眉梢微动, 将玉佩掩在掌心, 年鸣英上前将自己主子挡住,冷声道:“让开。”
“你说让就让,你后面的人打伤了我的手,得赔钱!”
嘴一张一闭就是要钱, 无赖的作风彰显无疑。
年鸣英皱起眉头。
“今儿晚上你们要是不赔钱, 就别想走!大半夜站在我家门口,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偷我媳妇的, 要想走就给钱!”常五转动眼珠, 打量了几眼陆执徐等人身上的装束, 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常嘉, 张嘴骂道:“小兔崽子!你给我滚过来。”
常嘉冷着脸走过来, 还不等他走近,常五便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人薅到身前,一大一小算是将门口堵了个严实。
常五斜着眼看年鸣英, 嘴里却阴阳怪气地骂着常嘉:“这些人都是谁,是不是来找你娘的!我他妈就知道你娘是个贱人,竟然敢背着我找男人!还生了你这个贱种。”
说着一巴掌打向常嘉。
常嘉被打的后退两步,白皙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 他依旧不愿说话, 只是眼神越发冷漠。
一是他早习惯了常五对他们母子的辱骂, 一旦反抗,迎来的便是一顿毒打, 到那时,暴怒的男人只会让局面更糟。
二是常五回来的太突然。
常嘉低着头沉默,一副任人打骂的样子,他现在只求这些人快走,不要徒生波折。
年鸣英看的皱眉,他在刑部多年,不是人的东西他见的多了,可每每见到还是心生不忍。
此时他见常嘉低着头不反抗,只好解释了一句我们只是路过借住。
可不怕人坏,就怕人蠢。
酒还没醒彻底的常五挡在门口,一副不给钱就不能走的样子,丝毫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经悬在了阎王刀下。
陆执徐站在几步开外,他抬头看看月色,难得的清朗,等再回到人间,便觉得眼前这一幕颇为可笑。
他不由想到了离京前姜静行说的话,说他长在皇宫,看的东西太少,应该去看看人生百态,而他来荆州不过半月,先是遇刺流落民间,后借住民家又遇泼皮,的确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了。
“把人打晕。”陆执徐淡声吩咐。
他现在没有闲情雅致惩治冒犯自己的人,且一个泼皮无赖,不值得动剑,更不值得他动剑。
常五不知其意,年鸣英却很上道地领了命,这种事,自然该由侍卫动手,但眼下就他们三人,康白礼又是个病患,那不只剩他了。
他上前两步,正要抬起剑鞘甩人后颈上,却透过朦胧的月光,看到院子外的小路上潜行过来一列黑衣人。
年鸣英瞳孔微缩,心跳乱了两拍,他扭头对陆执徐低声道:“殿下,有人来了,看装束,是刺客。”
这种时候,再隐藏身份也没意义了。
常嘉听到殿下两个字,骤然抬头看向陆执徐,殿下?还是滇什么,是他听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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