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搅了搅面,“我性格有点内向,见面还是算了。”
老板娘看出她兴致不高,抿了抿嘴又不肯放弃。梁宛一口面刚送进嘴,又听见老板娘说:
“那加个微信聊吧,要是聊得好,你们两个再自己约着见面。你不用有压力,就是交个朋友。”
梁宛不得不咬断口中的面。
她低头盯着碗里的第二个煎蛋,听见自己平静地说:“好的。”
免费得来的,总会在其他地方收取它的费用。
下次还是去离家远一点的地方吃饭吧。
-
“Alice姐,这两天辛苦你四处奔波了,我休息好了,可以继续——”
“Denise啊,”徐菲林快速抬起头扫了她一眼,低头签字,“身体没有大碍就行。沃斯的项目我已经交给Jane负责了,这样你身上的担子就不会这么重了。”
“沃斯的——”
徐菲林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直接打断梁宛没说完的话:“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前期工作都是你在做,现在要交给别人所以不甘心?”
是也不是。
但回答只能是:“不是。”
“不是就行,先去忙你的吧。”
刚走出徐菲林的办公室,Jane就小跑着来找梁宛。
“Denise,你记得今天之内把沃斯相关的文件资料都发给我。”说完她又转头对姜之琪说,“Jessi,跟我过来,之后我负责带你。”
姜之琪瞟了一眼梁宛,快步跟上。
梁宛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坠到办公椅上。
策划案、市场调研、产品基础资料等等,将有关沃斯的文件一一整理好发给Jane后,梁宛走到茶水间,关上门。
一通无意义的操作后,梁宛才发现咖啡机坏了,报修了还没来人修。她只能空口喝完已经倒进杯子的牛奶。
从这里,她可以看见沃斯的大楼。
一整片天布满乌云,那座高楼也显得压抑而窒息。
因为周沥的关系,梁宛原本就不想负责沃斯的项目,如今得偿所愿,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开心的感觉。
主动申请,和被人换下,这是截然不同的。
“Denise,找你好久。”同事打开茶水间的门,“你手机一直在响,怎么没带身上?是沃斯的金毅打来的,你赶紧接吧。”
梁宛擦干净手,谢了同事后接起,“你好。”
“Denise,你应该已经知道换项目负责人的事了。”
“是。”
金毅说话的速度一直不快,颇为安定,“我打电话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之前的合作很愉快,换负责人也不是因为你的工作有问题。”
换从前,梁宛不会追问,只会应下,再客套两句。
她看着远处沃斯的大楼,沉默片刻。
“那是因为什么?”
金毅愣了愣,“因为……一些原因,这主要是公司的安排。”
梁宛深吸一口气,没有继续为难金毅给出答案。
“周沥,周总他现在有时间吗?”
“周总?”
“他若是有时间,可以请他接一下电话吗?”
梁宛不想给周沥打私人电话。
“恐怕不行,他现在正在——”金毅的声音忽然远去,半晌后他回来,“可以,稍等。”
——周总,是梁宛小姐的电话。
——嗯,拿过来。
手机收进远处的声音,敲击键盘发出的哒哒声停下。
“梁小姐。”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官方又疏离的开场白。
“周总,”梁宛呼出一团气,“前几日的事,谢谢你,医药费我会找个机会还给你。”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在奥斯陆也曾说过。
“不用了。”
“我不想越欠越多,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周沥转了一圈手指上的钢笔,反手将它压在了手掌下。
他没说话。
“我就当你默认了。”梁宛接了一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止住咳嗽的冲动,“除此事之外,我想请问——既然我的工作能力没有问题,那沃斯为什么要更换项目负责人?”
周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说过不想和我见面。”
梁宛愣住。
明净的玻璃窗上忽然开始落下雨点,一条条雨丝很快占满了她的视野。
沃斯的大楼被这场突然起来的雨笼罩。
许久之后,她冷笑了一声,不加掩饰显露自己言语刻薄的一面。
“你是这么听话的人吗?”
窗外寻求避雨的飞鸟展开双臂穿过楼宇之间,梁宛没等他说任何话,便挂断了电话。
第27章 027
周沥举着手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若有所思。少顷,他嘴角的弧度不可思议地缓缓攀升,连眉宇也舒展了些。
金毅再一眨眼, 那抹笑意霎时不见踪影。
“周总,梁小姐会不会以为你在针对她?”金毅接过手机,忍不住八卦了两句, “虽然梁小姐善解人意,大约不会生气。”
周沥定定看了金毅许久,视线却不聚焦, 像是在想着别的事。半晌他笑了笑,对金毅的前半句不以为然,垂首——
“已经生气了。”
-
公司和沃斯相距近对梁宛来说是种心灵上的负担。
原本她对沃斯,是有亏欠周沥后的心虚和内疚。但周沥助人为乐后转身将她踢出项目组的行为——她不理解,完全不能。
除了以权谋私报复她外,她想不到其他理由。至于帮助她,不过因为他不是个良心泯灭的人, 既然遇到了, 总不能看着她猝死在街头。
杂糅混乱的一个个事件,让梁宛对沃斯多了一丝无法控制的怨念。在茶水间眺望那栋大楼时,眼底也忍不住露出一丝颇为克制的不满。
谢晚馨发现最近梁宛加班的时间缩短,偶尔还能凑在一起吃个晚饭。
“你们公司良心发现,终于给员工减负了?”
梁宛摇头, “我被沃斯从项目组踢了, 暂时没有那么忙。”
听梁宛讲了半真半假的来龙去脉, 谢晚馨不禁发出疑问, “你怎么得罪的那位周总?”
“……”梁宛夹了一块红烧肉到谢晚馨碗里,“这事说来话长, 还是不说了,吃饭。你之前说你最近要去哪里?”
经这一打岔,谢晚馨放弃追问,开始聊起自己要去重庆旅游的安排。主要目的是为当地美食,再和老朋友见上一面,总共也就三天。
工作性质不同,纵使梁宛也想一个人出去放纵几天,但她不像谢晚馨那样容易调休和请假。一年之内能有一次短暂的自我放逐就已是奢侈。梁宛不觉得羡慕,毕竟早已习惯当下。
晚饭过后,梁宛回到卧室,谢晚馨在客厅打起地铺。
自从上次梁宛累倒后,她是说什么也不肯让梁宛住客厅了。甚至开玩笑威胁道——如果梁宛坚持自己住客厅,她就回原来的租房,要是她被李逸程找上门绑架了,那都是梁宛的错。
恐怖故事般的威胁下,梁宛没再坚持,回到卧室准备翻出搁置两周的剧继续追。
后半夜,梁宛倚着靠枕隐隐有了倦意,听见一道门之外的客厅传来谢晚馨摔倒的声响。她顿了顿,将剧集暂停,翻身下床去查看。
客厅落地灯边,谢晚馨跪倒在地,满脸痛苦地捂着膝盖,指了指沙发的边角。
“绊倒了。”
梁宛松了一口气,总归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骨头还好吗?”
“没断,就是痛,可痛可痛!”
谢晚馨爬到沙发上躺下,像一只煮熟了的虾,皮肤通红,蜷缩起来。
梁宛蹲下身检查她的膝盖,没有破皮,但隔天定是少不了淤青。她帮不上忙,也分担不了疼痛,只能坐在一旁。
过了许久,谢晚馨缓过来了些,展开手里已经被她揉出褶皱的一张相片。
“我刚才……刚才是想进去问你这张照片的事。”她顿了顿,“我不是故意去翻的……之前你说零食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我就想找些来吃,结果不小心看到了这几张照片。”
相片的一角从梁宛眼前晃过。
昏暗的车内、灯影、侧脸,不用问,她知道是哪一张。
“这就是那个极光猎人吧?我记得那天和你视频,就是在……差不多这样的车里。”谢晚馨比划了下,眼珠子滴溜转着观察梁宛的表情,“你该不会是还想着他吧……他有女朋友,而且你们以后不会再见面,没可能的。”
“不会见面的才好。”
梁宛冷不丁冒出一句,一张脸冷若冰霜,目光盯着墙面,几乎能把墙打穿了。
要是再也不会见面,她也许就抱着那段和Lee的记忆,不着实际地度过未来几十年,放弃对花花世界的渴望。这也不失为一种活法,她本就擅长自娱自乐,喜欢给自己筑造一个花园。
是周沥猝然打破了这种平衡。
Lee不再是一个她能肆无忌惮去想象的人。
“你这偷拍技术也不行啊,什么都看不清。”谢晚馨还在摆弄那张布满折痕的相片,“你特意把它洗出来,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想起他?”
梁宛起身,平心定气从她手里抽走相片,丢回到电视机柜下面。
她看着一抽屉未整理的挪威遗留物。
“想多了。我把所有照片都印出来了,你要不说,我都不记得还有他的存在。”
-
“沃斯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Jane你做得不错。Jessi你跟着也学到了不少吧。”徐菲林从茶水间绕回来,经过客户部,来给员工发放“甜枣”。
三个人就沃斯的项目谈了很久,上至沃斯又提高了预算,下至金毅算不算帅哥,无话不谈。
部门就这么大,梁宛想不听见都难。
她置若罔闻继续敲着字回复上海那位甲方的邮件。
“对了,Denise,你这周六有时间吗?”
徐菲林手捧一杯咖啡,斜靠在Jane的工位,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才抬起头往梁宛的方向看去。
等了五秒,梁宛没有回复,甚至没有抬头。
她抿了抿嘴又撇了下,站直了重复道:“Denise.”
“嗯?”梁宛回神,“Alice姐,怎么了?”
姜之琪笑着横插一句,“Denise真是除了工作什么也入不了眼,一认真起来就听不见边上人说话。”
梁宛不作声,停了打字动作,只等徐菲林说话。
“问你周六有没有时间,给沁沁补习下英语,她嚷嚷着说要你来教。”
梁宛心里面想的是拒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答应。
“Denise你是不是见过周沥?”Jane忽然好奇问道。
“没……”话才出口,她连忙刹车,“见过一次。”
她刚才一时没有分清对方问的是Lee还是周沥。
如果是Lee——她会说没见过。
除了周沥之外,谁都不知道他们见过。
如果是周沥——那她必须见过。
因为姜之琪知道,撒谎更引人怀疑。
“我对这位幕后大老板还挺好奇的,我听沃斯的人说他妈妈以前在Z大教过书,你不是Z大毕业的吗?你有上过她的课吗?”
梁宛否认。
她对周沥的了解仅限于他这个人,其他一概不知。粗俗点说,她唯一了解的只有他的身体。
从挪威回来以后,她才渐渐意识到他是一个很有戒备心的人,他从来没有透露过一点私人信息。
想到这梁宛的怨念就像膨胀的气球,又胀大一分。
真是难为他还费心骗自己。
而她居然天真愚蠢到去相信他不是中国人,听不懂中文。
在挪威她卸下了压力,也显然没带上智商。
“他好相处吗?看着像会刁难乙方的吗?”
“不好相处。”梁宛正色,“不过应该不会刁难你。”
对待工作,她还是尽量保持客观。
准时下班以后,梁宛在去地铁站的路上经过巴士站,鬼使神差上了巴士。她偶尔也会选择坐巴士回去,看看沿途风景。
巴士有些许年份,开起来摇摇晃晃,慢悠悠地在晚高峰里前行,像婴儿的摇篮。与地铁相比,它的路线冗长又缓慢,却能看夕阳下的北京城。
路边的栾树已经开始结果,青红相间的灯笼高高挂在路边的树梢上,入秋了。
面馆大姐推荐的男人前日来加梁宛的微信,加上后彼此都没有说话。梁宛以为他也只是不好推拒大姐的热情,和她一样,都默契地甘愿在对方的好友列表中躺尸。
直到上车前,他发来第一句话。
「蒋姨说你很漂亮,朋友圈怎么没有自拍?」
梁宛理所当然感到冒犯,但几秒后,她竟然笑了起来。
她坐在巴士最后一排,闻着空气中隐隐的尾气味,觉得他这句话也不失为沉闷生活中的一味调剂品。
起码令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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