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
他一直梁小姐梁小姐地唤她,赫然听见他叫全名,梁宛惊了惊,但不表现在脸上。
她退了一步,打断他的说话回合,抢占先机的同时,态度也强硬起来。
“我觉得周总你应该也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除了我确实在一些事上骗了你之外,我并没有做其他伤害你的事。你高抬贵手,我们把这事翻篇。”
打工人的自觉回到梁宛身上。
她及时补充:“我现在不是以Fingerprint公司职员的身份和你对话,希望周总不会迁怒。”
“那是以什么身份?一个骗子?”
梁宛脸色微变,“你也骗我了不是吗?关于你是不是中国人和听不听得懂中文的事,你都没有如实相告。否则我也不会找上你。”
她不肯落于下风。
今天定要将此事了结。
“因为再见面对你来说是件麻烦的事?”
心一横,“是。”
梁宛继续说道:“周总,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去挪威就是图快活,想找个一夜/情对象体验一回。后来和你相处得不错,才会和你共度了十几天。其实你没有多少损失。一,我没有疾病,不会影响你的健康。二,只要你不说我也不说,你的家人、朋友、员工,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这件事,不会影响你的声誉。”
她说得有些急躁,呛了几声,别过去的脸一瞬间从粉到红。
周沥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等缓过劲来,她说:“我承认我是用了点谎话引诱你,但仔细想想,我也没有强迫你。”
梁宛垂着眼,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她觉得已经差不多成功了。
到这时,梁宛才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向他,然后笑了笑,头微微向左一斜,清冷的嗓音对他发出质问。
“那么多晚,难道你就没有享受的瞬间吗?Lee.”
她仰着下巴,语速徐徐。
“我们各取所需,愉悦彼此,不是挺好的吗?”
话落后的极致安静比嘈杂更有力量,暴风雨前那片宁静。
梁宛用力握着拳,才能这般镇定站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
周沥的眼睛是宝石,里面暗藏着一片湖,一片她无法触底的深邃湖泊。
她不能看得太久,唯恐失足落水。
挎上包,梁宛快速整理好情绪。
“多有打扰,还请海涵。另外诚心祝愿贵司在国内发展一切顺利,我司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转身时不敢犹豫,梁宛走得坚决。
在手搭上门把的一刻,周沥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
“既然是愉悦彼此,不如我们——继续。”
第29章 029
冰冷的地面在一瞬间长出镣铐, 制得人脚不能移。
梁宛震在原地,身体本能扭转,诧异看向他。
她应该头也不回地走掉, 可本能比理智更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他的语气中她读出了讽刺的意味。
四目相接,她还是看不透这个男人的真实想法。
但无论如何, 梁宛断然不会认为他说这句话是因为迷恋自己。她可没有忘记他说过她太以自我为中心。
周沥和她,在某些地方是相似的。感情或者说欲望无足轻重。
有——是往生活中撒了点调料,锦上添花。
没有——也死不了。再不济, 还能自己解决。
既然死不了,那它就永远不是第一顺位。生活的底层逻辑无非是活着,最好能活得体面,这就足够了。
一番揣摩后,梁宛敢下判断,他是在讥讽自己。
“我拒绝。”
她握着门把手,淡淡回应后迈步走了出去。
“汪、汪!”
一条扫帚似的尾巴, 忽然从休息室的沙发边一路晃到梁宛面前。肥墩墩的身体冲到她脚下, 扒拉了几下裤腿,坐定,歪头朝着梁宛吐舌。
梁宛虽然对狗有些脸盲,但胖虎的长尾巴和圆脸实在好认。
视线从脚边的煤气罐上移,她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他走路不太顺畅, 跛着一边的腿。
“还没见胖虎对Lee之外的人这么乖巧过。”
不出意外, 他就是胖虎的主人。
梁宛朝他点了点头, 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 忍着没有去摸胖虎,干脆利落地从电梯离开。
霍易斐好奇的视线跟随她片刻, 直到推开周沥的办公室门才收回。一进来,他就松开了胖虎的绳,扬着眉毛说:
“刚才走出去的是谁?胖虎很喜欢她,居然会乖乖地在她脚边坐下,稀奇事。”
周沥看了他一眼,回到办公位坐下。
“你和她通过电话。”
霍易斐花了几秒钟去理解他这句话,“我怎么会和她通过电话,我今天可是第一次见到她……等等,难道她是之前捡到胖虎的那个好心人?”
周沥没说话,但霍易斐知道他的脾性,不说话多半就是默认。
“那我应该追出去,她上次不肯要报酬,我应该谢谢她。”
刚想动身,周沥出声制止他。
“她现在不会想看见你。”
霍易斐指着自己,双目圆睁,“怎么?我长得青面獠牙很可怕吗?”
“嗯。”
真不客气。
“嗯个鬼!我明明风流倜傥。”霍易斐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把胖虎抱进怀里,“她来找你做什么?”
准备敲的回车键长久没有按下去,周沥闭眼凝神,半晌道:“没什么。”
办公室里充斥着冬日的寒意,霍易斐忘了一眼出风口,随口吐槽,“冷气开这么足,也不怕冻僵。”
但他的余光却自始至终落在周沥脸庞上。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多年的好友。如果这还看不出异常,他岂不是愧对自己在朋友间“心理导师”的称号。虽说周沥从没把他当过心理导师。
霍易斐和林晓茵的恋爱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争吵、分手、家庭变故,撑过难关走到现在,依靠的不仅仅是相爱,也有他在某些事上的高情商。
以灰黑色为整体基调的空间里,粉红色不可能不显眼。
霍易斐抬了抬下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桌上这么多现金是怎么回事?你们刚进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插科打诨着,“你该不会是被她包养了吧?”
说着霍易斐便起身走过去,拿起那叠钱慢悠悠数起来,“让我看看你这朵高岭之花值多少钱。”
在一段时间里,翻纸钞的沙沙声成为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一直数到最后一张,周沥都没有说话,他在工作吗?也并不。他始终捏着手里的那只钢笔,拾起又放下,再拾起,目光看似落在身前的文件上,可只是固定在了第一行。
霍易斐根本没有数纸钞的张数,只大致知道有几万元。他一直在观察。
“你也不是很值钱嘛,这是包月还是包年?”
周沥没反驳,确切地来说,是根本没有搭理他的调侃。
视线顺着手里的钢笔延伸至偌大的玻璃窗,一整片玻璃,只有一条分割线,从中切割光芒刺眼的太阳。
霍易斐欲言又止又言,想起上次的铁树开花论,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们……发生过什么?”
“她是广告公司的职员,”周沥睨了他一眼,沉声,“仅此而已,收起你的想象力。”
答非所问可不是周沥的个性,这更验证了霍易斐的猜想。不过他也知道周沥的这张嘴有多难撬开,于是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说起自己重启事业的进程。
霍易斐最近为之烦恼。
他当惯了少爷,不想给人打工,但从头再来去经历失败,他又缺乏那勇气。他想过去辅佐林晓茵的事业,但她明确说过不希望家人朋友掺合进她的工作,她不像霍易斐,从一开始就认定两个人会走到最后。她永远保持着随时可能抽身的准备。霍易斐当然为此感到过受伤,但他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只能妥协。
眼下他只有两个选择,回浙江学习接手父母的厂,或者留在北京给别人卖命。
林晓茵劝他回去,但如此一来,他们又是异地,他从德国回来的意义就消失了。
听完他的阐述,周沥问他一周的时间里能和林晓茵相处多久。
霍易斐想了想,愣住,时间短到他不知该如何计算。就算两个人共同在家,也是各做各的,只有偶尔她有闲情逸致时才会温存一番。
“浙江不是慕尼黑,和北京的距离没有那么难以逾越。”
不是说要追上她的脚步吗?
周沥这样问他。
一个人在不断进步,一个人却在原地顾影自怜,之间的鸿沟只会比距离更难跨越。
霍易斐回浙江的决定比想象中来得快,一切源于他和林晓茵谈话后受的刺激。
林晓茵是一个极度理性的人,理性到有时讲话颇为伤人。
——易斐,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哄你。我早就告诉过你,工作之于我大余爱情,当然我不是说爱情不重要,但它不是第一顺位。我不要求你什么,我乐意让你吃软饭,我养得起你,也不会抱怨什么。但如果你内心无法自洽,就做出点样子给我看。不要一边放不下自尊心,一边又不切实地去做。
——回国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如果你过不了这样的生活,我们可以分开,和平分手。不是我不爱你了,只是我们的目标太不一样。
那晚霍易斐离家出走了。
他没有接到林晓茵的电话,她没有来找他。
霍易斐决定让自己冷静冷静。
-
梁宛一向冷静,自上次与周沥摊牌后,她有近两周的时间没有见到他。
上下班只坐地铁,绝不搭乘巴士,除非她加班到深夜。但自从不再负责沃斯的案子,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
她觉得这样好极了。
她的生活又回到平静安定中去。
昨日,谢晚馨收拾了行李出发去重庆,临行前告诉梁宛她已经找到了新的住房,刚签好合约,等回来之后就搬去。新住址距离梁宛的车程不过五分钟,若是赶上好天气,她饭后散个步就能过来聊上几句。
一年前,梁宛和谢晚馨还不是多么亲密的朋友,至多算是联系较多的老同学。但在谢晚馨为感情之事不断向她倒苦水后,关系早在不知不觉中拉近。
梁宛时不时也会主动去找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像从前总是被动等待旁人找她。
旅游第一天晚上,谢晚馨向梁宛发来一个求助信息——她网购的衣服到了,价值六千人民币。
快递员把东西放在家门口就走了。此前谢晚馨的快递被邻居偷过两次,这让她不免为这个包裹担心。
翌日上班之前,梁宛顺路去了一趟谢晚馨的公寓。
快递还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堆在门口的鞋柜上。梁宛赶时间,抱着盒子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梁宛?”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单元门口叫住她。
停步回头,她看见一个穿着一身运动服的男人向她走来。
初晨的阳光下,她眯起眼打量,是她没有见过的人,却给她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她后退了一步,仿佛对眼前的人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你是?”
“你是谢晚馨那个同学吧。她最近不在家,是不是跑到你那里去了?”
闻言,梁宛瞬间警觉地扭转头,用额边的碎发遮住自己,末了冷声说道:“你认错人了。”
男人笑着从上到下打量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往外撑了撑,裤腿边的白色条纹开始扭曲。
“她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不会认错。我不过是要找她谈谈,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就可以。”
梁宛慢慢朝小区门口的保安亭走去。
清晨小区里虽不热闹,但也有人在。绕着绿化带走路的阿婆阿公,遛宠物的铲屎官,还有给她一样赶去上工的打工人。
“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常被认错。”
“你那快递边上都写着谢晚馨家的门牌号呢。”男人伸出手指了指,半晌他看见快递盒上的品牌名,皱起眉头,脸色忽然就变得更为阴沉。
纵使梁宛心里有一万句想骂李逸程的话,她也不会轻易地去激怒对方。这个世界上的人疯起来什么都可能做,而她未必会有招架之力。
安全、体面地活着比一时之快更重要。
“她最近不在北京,才拜托我来拿一下东西,你找不到她的。既然你们已经分手半年多了,好聚好散,彼此互不打扰是最理想的状态。”
说一千道一万,她也没指望李逸程这样的人会听劝改变。她不过是求个自己的心安,不说出口她心里憋闷得很。
像是听到了什么触动他灵魂的话,李逸程忽然抬眼,“分手不就是你撺掇的?每天变着法地在谢晚馨面前说我的坏话。梁宛,你怎么管那么宽呐?自己找不到男朋友,就不盼着点朋友的好?”
世界上有一类人,他认为所有坏事的发生都是源于别人亏欠了他。他比知错不改的人还可怕,他连内心的反省都不会有,也意味着没有任何道德能约束他的行为。他理直气壮,且没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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