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员工安慰她,“你刚入行,以后你就明白了,比沃斯难搞的甲方多着呢。沃斯算是良心的,预算充足,要求例得清清楚楚,已经是烧高香了。脾气古怪点就由着他吧。”
梁宛低头,唇贴在自己的水杯边缘,迟迟没有喝。
下班后,方愿和梁宛约在一起吃晚饭,就在公司边上的粤菜店。
方愿说了些安慰的话,梁宛告诉她自己没往心里去。
吃饭间隙,陈知渊又发来信息。
前不久,他的早安晚安已经进化成“早安、午安、晚安”,现在偶尔还会有“吃饭了吗”这样的问候。
“又是那个同学?”方愿一边夹菜一边笑。
她和梁宛走得近,难免撞见梁宛回复陈知渊信息的时候。
“嗯。”梁宛打了几个字就放下手机,“这菜淡了点。”
方愿点头,“我也感觉。”
这家粤菜店的评分很高,梁宛之前也来吃过几次。这个时间,店里已经坐满了人,店外等候区也几乎座无虚席,甚至有黄牛会售卖用餐号码。
她们还算幸运,等了二十分钟就进来了。
唯一的缺点是店家为了多加几张桌椅,走路的通道被挤压得尤为狭窄,坐着吃饭也时不时会被旁人的衣摆蹭到。
陈知渊又发来信息,问她国庆的时候回不回杭州看望高中班主任。
梁宛出神咬着筷子,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忽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毫无准备,前几日碰见李逸程的画面涌入脑海,身体几乎在一瞬间做出了本能抵抗。
她飞快且用力地打开了那只手,身体往沙发座里面滑了几寸,回头怒目看向对方。
不是李逸程的脸。
她怔了怔。
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胖虎主人。
同时还有他身后无法被忽略的另一个人——周沥。
霍易斐被梁宛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开始道歉,“抱歉,我没有想吓你的意思,只是突然看见有认识的人想来打个招呼。”
梁宛放下筷子,捋了捋飞得凌乱的发丝,垂眸也向他致歉。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敏感了,抱歉。”
方愿见状在一旁好心补充,“宛姐前两天碰见了一个神经病骚扰她,正有点ptsd。”
“啊?怎么回事?”霍易斐诧异追问。
“就在边上的公园里,有个男人突然窜出来……”
他们的对话融进餐厅的喧闹声中。
梁宛始终没抬眼。
她能感觉到那个许久未见之人的目光,正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余光里,周沥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手肘上挂着单薄的外衣,淡淡注视她。
良久,他的声音打断另外两人的喋喋不休。
“报警了吗?”
他问梁宛。
第31章 031
梁宛默了默, 片刻后回答他。
“没有。他现在还没有真的做什么,我没有充足的理由报警。”
经久未见,两道视线交汇。
霍易斐在一旁担忧地想, “话是这么说,但等到真的做什么就晚了。唉,怎么被这种败类缠上了。”
这时服务员从里面过来引导他们去座位。
方愿是个爱社交的人, 人越多越兴奋,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梁宛未必愿意。
“既然都认识,我们不如直接拼桌吧!这本来就是四人桌。”
“但这个四人桌挺小的, 摆不下那么多菜。”梁宛双手抓着桌缘,企图打消他们的这个念头。
可惜受邀方也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没事,我们本来也不饿,点不了多少。”
霍易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方愿腾出来的空间里坐下。
“……”
梁宛有口难言。
总不能说“我不想和你们吃饭”。
她只能不情不愿地也向沙发里面挪了挪,颇违心地说:“请坐。”
她没说请谁坐,但一旁像座山一样有压迫感的人很自觉, 把外衣一搁, 坐了下来。
有人愿意拼桌,服务员自然是高兴,立刻用讲机告诉外面的人,准备放新的顾客进来。
对座两个E人自来熟,已经从面前的菜肴聊到家乡。梁宛不走心地听了些。
胖虎主人叫做霍易斐, 是温州人, 家里在温州开厂, 亲戚都是做生意的, 他跟着父母在杭州发展。这次来北京只待两天便又要回去。
方愿指着梁宛,笑道:“你们是半个老乡啊, 都是浙江的,宛姐就是杭州人。”
“你是杭州人?我现在跟着我爸学习,公司在余杭区,你家在哪个区?等你回去的时候我请你吃饭。”
梁宛咬着西瓜汁的吸管,垂眸,隔了很久才说:“之前在下城区。”
“下城区?”
“现在没有了,前几年合到拱墅区了。”
“喔,原来如此。我对杭州了解还不深。”霍易斐摸了摸脑袋。
梁宛松开扁扁的吸管,淡然一笑。
在她和霍易斐说话的间隙里,方愿偶尔会加入一两句话,但周沥自始至终没开口。
梁宛不知道面对面坐和并排坐哪一个更糟糕。
她绝不希望从正面被他敏锐、锋利的眼神审视,但坐在身边也有不同的风险。
他没有许多男人一坐下就岔开腿的坏习惯,但这家店分给每一桌的空间还是太小了。
夹个菜,身体轻轻一动,肩膀就无意撞上他的。腿坐麻了,刚想舒展,就碰到他的小腿。
梁宛滞住,不动声色往窗边挨过去,远离他。
一方聊得热火朝天,一方沉默在蔓延。
另外两个人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但在周沥的余光里,她的小动作多得快赶上奥斯陆初见那晚。
Hkok昏暗的灯光中,所有人都在饮酒交谈,只有她——眼底被暖色的光照得如炬,在不远处一直看他。
她的拘谨在当时一众客人中格格不入,但她寻找猎物般的眼神又与那份拘谨形成反差。
周沥很难不注意到她。
那晚,她起身后来回踱步,举着相机将酒吧里每一寸装饰物都拍下,犹豫不定地在门边伫立许久。她拿起伞,作势要推开门,可静了数秒后,她来到自己面前,指尖紧紧锢着伞柄,小心又克制地问道:
——先生,冒昧打扰您。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猎物被找到了。
……
饭桌上的交谈到一半,霍易斐突发奇想。
“吃完饭让周沥送你们回去吧。”
“周沥?!”方愿惊呼,然后立刻捂住嘴,小心地打量着斜对面的人,“原来是沃斯的周总。”
霍易斐见她这反应大笑道:“怎么突然拘束起来了?放心吧,他公私分明,私下的时间不会有那副甲方做派,不用紧张。Lee,怎么说,一会儿有时间送她们回去吗?”
被问到的人还没回答,梁宛就抢先一步拒绝。
“不麻烦周总了,地铁很方便。”
霍易斐也不坚持了,心想兴许是她防备心偏重一些。
他又关切地问道:“那个疯子,应该不知道你的住处吧?”
梁宛恍神。
关于这个问题,她不确定。
李逸程没有来过她家,但是之前谢晚馨每每和她聊天时也从未刻意避开过他,也许在某个时刻她的地址被不经意说出口过。
“不知道,放心吧。”
她紧紧捏住茶杯,说完就仰头喝了一口,转头去看窗外的街景。
餐厅内火光明亮,倒映在玻璃窗上,与经过的行人、车影交织重叠。
忽然,她听见身后传来周沥的声音。
“我有时间,不麻烦。”
梁宛一怔,只一瞬,她的目光和玻璃窗倒映中的周沥交汇在一起。
无数窗外变换的影子在他的眼底掠过,仿佛是在挪威乘坐小火车时那样,景色翩跹,但他目光的落点却一寸未移。
梁宛率先眨眼,状似平静地偏转视线,心神却晃了晃。
话音落下不多时,人行道上的地砖忽然多了许多深色小点,愈来愈多,直到所有地砖都变成深灰色。
“竟然下雨了。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会下雨。”方愿凑到玻璃窗前,嘀咕着,“宛姐和我都没有带伞,走到地铁站还有一段路。”
半晌,她转头笑嘻嘻地说:“那就提前谢谢周总了!”
仓促而落的雨,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行人站到屋檐下,紧贴着玻璃窗避雨,也抹去了窗中的倒影。
梁宛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用餐结束后,天色已经如墨。雨丝裹着冷空气向地面飘来。
刚走出餐厅的大门,一阵强风吹得几人都缩起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周沥和霍易斐向餐厅借了两把长柄伞去取车。
走之前,他回身说:“在这里等我。”
一直等到梁宛轻轻应了声,他才打开伞迈向雨中。
身边方愿勾着她的手感慨道:“周总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古怪,我觉得他人挺好的。虽然脸是冷了点,但是俊啊,冷点就冷点吧。”
梁宛没有附和,心不在焉地望着雨里的初秋。
她是在担忧藏在暗处的李逸程,还是在想周沥,她也不知道。
“不过周总当初为什么要换项目负责人?”
是啊。
为什么呢?
梁宛低头笑了笑,抹掉脑海里不着调的一切想法,“可能是看我不顺眼。”
方愿不同意这个观点,“不顺眼就不会送我们回家了。他是甲方,我们是乙方,他没有讨好我们的任何必要。”
不由她们再讨论,一辆黑色库里南淌过雨水停在餐厅面前。
霍易斐的车从后方经过,摇下车窗向她们挥了挥手,先一步离开。
“宛姐,你坐副驾吧,我第一次见周总,坐副驾不合适。”
只坐在后座是不礼貌的行为,这一点一直是不成文的规矩,梁宛也知道。一来拉远了距离,二来仿佛是将对方当成了司机。
方愿撂下话就钻进了后座,梁宛被风刮得打颤,也不再踌躇,弯腰坐到副驾。
车里有着和周沥身上一样凌冽、清冷的味道。他不用香水,不会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方愿家就在公司附近,刚起步行驶没多久就抵达,连话题都来不及铺开。
从她家小区地下车库驶回到地面,淅淅沥沥的小雨骤变成滂沱大雨。雨花被风吹得在地上狂乱起舞,一大片一大片白色的雨烟贴着地面被风吹到无形。
但沉默无言的车内只有被车窗隔绝后的微弱风雨声。
好似回到了挪威他驾车带她追逐极光的那晚。
但一切只是形似,心境早已截然不同。
梁宛将小区的名字告诉他,顺便再一次道谢。
这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
本就堵塞的路段,在这场毫无征兆的风雨中变得更难前行。
梁宛不知道自己还要和周沥这样沉默相处多久,她想让自己显得是洒脱不矫情的那个人。
想了想,她决定聊工作。
“我听说第一轮广告投放已经在预备中了,一切都还顺利吗?”
“嗯。”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把姜之琪踢出项目组吗?她工作能力其实还可以,也没出过太大的岔子。”
路口黄灯转为红灯。
车前灯照亮连成珠帘的雨丝。
“你现在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梁宛看了一眼目视前方的他,不自觉搓揉起自己的袖口。
“乙方。”
周沥单手搭着方向盘,似笑非笑了一下,淡淡道:“那就不要对与你不相干的事有太多好奇心。”
“怎么与我不相干?我带过她,自然也会关心她能否转正。如果她是工作上哪里做得不好,我也好告诉她,让她有一个改进的方向。”
车重新起步。
“没有原因。”
梁宛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快,绷着脸道:“也对,你不是第一次这样。”
把她踢出项目组的时候也是连理由都没说。
曾经还以为他是多么理性且公私分明的人,现在梁宛只想打自己的脸。
“不是第一次这样?”
“对我难道不是?公报私仇——嘶——”
说着说着,她咬到舌头了。
吃痛得倒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她不但疼得缩起身体,整张脸也都拧起来了。
“梁宛。”
她不应声。
周沥看了一眼她缩成一团的身体,扭转方向盘将车停靠在路边。
他解开安全带,扳转她的肩膀使她面向自己。
她太疼了,没有抵抗。
街边的灯影透过雨帘,柔和的流光在她脸上晃动。
晶莹的泪水生理性夺眶而出,衔在她的睫毛上。
她微微张着唇,露出一个舌尖,仿佛是在渴求流动的风能缓解舌上辛辣的疼痛。
周沥蹙了蹙眉头,轻轻捏住她下巴。
“张嘴。”
第32章 032
梁宛忍不住发出吸气的声音, 下巴肉被他捏在手心,鼓着嘴,她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疼痛让她没空去和周沥唱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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