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想起面馆大姐说他长得秀气,便点进他朋友圈巡视了一圈。
秀气谈不上,占了个皮肤白的优势,至于五官,都长在了正确的位置,仅此而已。
在她的审美里,Lee那样的——
笑容一秒敛起,她停下这个想法。
「是不是加错人了?我长得不漂亮。」
过了会儿,对方回复。
「没错,是你啊。你有自拍吗?」
「没有喔,我不自拍。」
「照片一张都没有?蒋姨说你是浙江人?那在北京还没有房吧,在你老家有吗?」
「没有。」
「还没攒到首付?」
「我是月光族。」
「父母不帮你?」
「不好意思,我无父无母。」
梁宛等了会儿,不见对方回应,恶劣地扬了扬嘴角。
「还要看自拍吗?」
对方正在输入……许久后。
「不用,我在忙,不聊了。」
梁宛放下手机,忍不住抿着嘴笑了好几下。
死气沉沉的一天因为这段插曲活了起来。
入秋后,夕阳也逐渐开始晚出早归,在楼宇的缝隙间快速沉向地平线。
沃斯的大楼在转角反射着最后一抹阳光,毫无征兆地闯入梁宛的视野。
从前坐巴士的时候,梁宛没注意过是否经过沃斯,而其余时间多是坐地铁,所以到今时今日才知回家的巴士路线——必经沃斯。
梁宛深深吸了一口气,别过头呼出,向上吹开眼前的发丝。
所以说两家公司相距得近,对她来说是种负担。
惹得人心烦。
不知过了多久,梁宛忽然意识到——在周沥眼中,当初恬不知耻搭讪他的自己,是不是比今天这个男人还要可笑?
她笑不出来了,心情随着落日一起沉底。
第28章 028
「麻烦把你的银行账号告诉我。」
黑暗的地下车库里, 手机屏幕亮得晃眼。
周沥打开照明灯,对着短信看了许久。他的食指在手机背上来回抚着,许久才停下。
短信是梁宛发来的。
这是他们唯一拥有的——不需第三人就能联系的方式。
这还要归功于胖虎。
周沥没回复, 把手机放回兜里,熄火下车。
地库比地上凉快些,不知哪辆车的鸣笛声突兀地响起, 回音在诺大的空间里变得冗长。声音快消失时,一声猫叫赫然与它融合。
流浪猫喜欢到地下躲雨、纳凉都不是新鲜事,周沥循声瞥去一眼, 是只奶牛猫,通体雪白,只有右前臂上长了些黑色的毛发,短圆脸上的表情委屈又无辜。
手机铃声响了。
周沥收回视线,刚想接起,电话就被挂断,从头到尾只响了一秒。
他低头看着未接来电记录, 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过了没多久, 他就收到一条新的短信。
「按错了。」
紧接着又重复诉求:「如果你不给我银行账户,我只能转给金毅,再让他给你。」
“喵——”
这段时间里,奶牛猫神不知鬼不觉从一旁的车底走到了周沥脚边,迈着猫步, 抓他的裤腿。奶牛猫的耳朵上有个豁口, 想来是已经被人捉去绝育过。
周沥一反常态有些耐心, 愿意把时间花在小事上, 正想蹲下端详它的花臂,一辆车从转角拐过来, 车前灯照亮奶牛猫的脸。他这才发现这只猫的眼睛有些不寻常。
没等他再观察,在车靠近时,猫一溜烟跑没影了。
……
巴士的速度到底不如地铁,梁宛在后座被摇得有些想吐。
她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在晚高峰时段选择坐巴士?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玩文艺看风景。当牛做马的日子,何来文艺的资本?
发给周沥的信息石沉大海,一路上她放下又抬起手机无数次,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几次震动提示不是广告,就是扣钱的通知。
想来周沥是看不上那点钱。
但这笔钱,说什么她也要还,不仅要还,还要给他在挪威的补偿。
许是上车的人太多,冷气的效果大幅下降。坐在最后面的梁宛更像是在蒸锅里,她热得心也跟着躁起来。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周沥终于舍得回复她的消息,才点开不到一秒,梁宛头顶那团火的气焰蹭地一下又旺盛了。
短信总共就两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
「你是?」
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这个号码是她?
十九岁的梁宛都不会信,何况是二十九岁的她。
那天他分明给她打过电话,不仅如此,短信里的内容除了她,还会有谁发给他?
巴士刹停在路口的红灯前,她飞快退出短信界面,切换到和金毅的聊天框。
选择转账,输入数字,确认。
发送了一个可爱的感谢表情后,梁宛敲字:
「Bingley,麻烦将这笔钱转给你的老板,谢谢。」
等梁宛到家爬楼梯时,金毅的回复来了。只不过比文字先来的是转账被退回的提示。
「由我转交不妥,金钱交易还是直接给当事人更好。」
过了会儿他补充:「我给你他的微信,你可以加他。」
金毅推荐了一张个人名片。
昵称:Lee
头像:一栋拥有红色外墙的房屋
像是特罗姆瑟或卑尔根的建筑,安静地立在一片湛蓝的天空前。
-
过了一夜,梁宛还是没有加周沥。
一来,她不想让他误以为自己对他另有所图,毕竟她有这样的前科,且那次经历以不好的结尾收场。
二来,多一个联系方式,意味着更难将周沥从自己的生活中抹除。
周五是个好日子,秋高气爽,紧接着周末。
梁宛早起乘坐地铁,在公司的前一站下车,往东走了两百米,穿过保安亭,最后停在沃斯的大楼前。
七点半,距离开工还有段时间。
沃斯楼下的咖啡店刚开始营业,店员围着围裙出来清扫外场。梁宛走进去点了一杯美式坐了下来。
她平时不喝美式,太苦,喝起来像中药,只有极高的压力下她才会喝一点。在心理作用下,冰凉的苦涩仿佛能冲散高压带来的余温。
手机支付时代,梁宛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摸过现金了。而今天她揣了一包红色的纸钞,难免紧绷着弦。
之前听金毅说周沥大多时候都会提前许多到公司,梁宛便想拦一回他,把所有事了结了。
几乎是一口气喝完美式后,梁宛走到大楼前,透过玻璃往里看。
沃斯的上班时间比Fingerprint晚半小时,此时几乎不见人影。等的时间越久,沉甸甸的包就越让梁宛感到负担。来回踱步不知刷了多少微信步数,经过她身边的人不知好奇地看了多少眼。
再等下去,梁宛自己就要迟到了。
她正转身打算走时——
“在等我?”
听见那个声音,她连忙回头,只见周沥穿了一件黑色T恤,顶着将干未干的短发站在她身后,晨光在他身后,浅浅照出他的轮廓。
他的家应该离这里不远。
梁宛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这个念头。
“是。”时间紧迫,梁宛开门见山,“我来还你医药费。”
周沥转头背对她咳了一声后,目光淡淡从她身上划过后道:“跟我来。”
“我还要回公司去,我把钱给了你就走。”
“两个选择,午休时过来,或者——我去你的公司找你。我没有在公司门口谈话供人观赏的兴趣。”他没有在她身边停留,直往玻璃大门走去。
梁宛深吸了一口气,选择退让。
“午休时我过来。”
他看似给了两个选择,可真正供她选择的分明只有这一个。
揣着现金的上午格外漫长,提前处理完第一阶段的工作后,梁宛来不及吃午饭就直奔沃斯。
登记完访客信息后,梁宛被带到会议室外的休息区,有个员工在之前见过她,公事性地与她打了声招呼。
“你是来找你同事的?会议延长了,我估摸着还要十分钟左右才会结束。”
“我同事?”
“Jane和Jessica,你不知道他们在和周总开会吗?”
梁宛一愣。
前几日Jane说最近要跑上一个项目的收尾工作,梁宛便想当然地认为今天也是,没想到她在沃斯。
“你在这等会儿吧,应该快结束了。”
“好的谢谢。”
骑虎难下的境地。
如果同事问她为什么来沃斯,她要如何找一个正当合理的解释?毕竟这早已不是她负责的项目。
会议结束得比预告还快,不给梁宛充足的考虑时间,门就被推开。
周沥阔步走出来,微微侧着身体与金毅、Jane进行交谈,在余光里他看见那个略有些无措的身影。她来得比想象中更早。
“带Denise到我的办公室。”他停下原本的对话,对金毅说道。
姜之琪早就察觉梁宛的出现。
“Denise?沃斯的case不是已经和你没关系了吗?你为什么还会来这里?”
姜之琪的疑问同时也是Jane的,两道带有审视意味的视线齐齐落在梁宛身上。
“我这次来为还金毅医药费,谢谢他上次带我去医院。”
一直置身事外的金毅猝不及防被提及,先是一愣,然后眼神飞快地瞟向周沥。场上这么多人,只有这位给他发工资。周沥的态度决定他的屁股方向。但这位周总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神色淡然,叫金毅捉摸不透。
金毅只能赌一把——帮梁宛。毕竟傻子都能看出她和周总的关系有那么些不寻常的地方。
“举手之劳,你太客气了。”
见金毅如此,Jane和姜之琪也就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梁宛见状松了口气,跟金毅去周沥的办公室。
周沥伫立在原地,抬眸往梁宛离开的方向看去一眼,半晌才似笑非笑收回视线,眸光垂地,若有所思。
他原想为她找一个理由,没想到她答得这样快。
真假掺半,最叫人相信。
他差点忘了,她虽然手段不高明,却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周总,那第一支广告拍摄的事……”
周沥回头应声:“今天就先到这里,之后还是Bingley与你们接洽。”
离开沃斯,姜之琪勾住Jane的胳膊说:“你信吗?还医药费直接转账不就好了,有必要来沃斯吗?你说她是为了抢回项目,还是把注意打到周总身上了?”
“项目已经给我了她是拿不走的,”Jane说,“至于是不是想勾引周总,不归我管。Denise应该不是那种人。”
“Jane姐,你别把人总想得太单纯啊,容易当炮灰。”
“你也别把人想太坏了,太内耗。”
-
梁宛不是第一次进周沥的办公室,但单独在,还是头一回。
办公室的空间很大,不是规整的四方形,靠近窗的方位做了延伸,更开阔,更有从高处睥睨四周的快感。
他几乎没有摆任何装饰物,连绿植都不存在。沙发是灰色的,舒适满分,花哨零分。茶几由黑胡桃木制成,低调内敛。
处理公事的地方连一件私人物品都不摆放,这有些超脱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即便是梁宛这样在意隐私的人也做不到。
在工位摆上自己的水杯,在抽屉里放些填肚子的零食,这些都是支撑梁宛当牛做马的保障——一种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门被推开。
周沥随后走进来,没有急于看她。
梁宛不动声色收回方才冒犯环视的眼神。
门咚又关上了,留下一声沉闷的响在办公室里回荡。
周沥按了一个键,百叶帘彻底闭上,内外隔绝。梁宛不自觉吞咽了一下,精神比之前紧绷。
他不开口,坐下摘去眼镜,揉着眉心,低低咳嗽了一声。
早晨他似乎也咳嗽了。
难道是感冒了?
梁宛抿了抿嘴,这不是她该管的。
“周总,这一部分是还你的医药费。”
她从包里取出一沓百元现钞放到桌上。
周沥抬头,一眼未看桌上的那笔钱,只静静审视着她。
“一部分?还有什么?”
“还有……之前说要给你的补偿。”
梁宛清了清逐渐发痒的嗓子,避过他的眼神,将更厚的一沓钱放在桌上。
周沥还是未垂眼,没有眼镜的遮蔽,更直接地看着她淡淡问:“多少?”
“五万。”
一直漠然的周沥笑了声,“从一千克朗到五万人民币,梁小姐变大方了。”
“你不缺钱,我知道。”梁宛绷着脸,让自己显得平静且有理,“这是为我当初骗色……骗你之事的补偿,你接不接受都行,我买自己的心安。”
周沥起身,走到她面前。
黑色的T恤勾勒着他的身形。
梁宛的眼瞳晃了晃,向上一移,生生与他四目相接了。他的眼神像鹰的利爪,发现猎物进入视野,立刻紧紧禁锢住,不容她再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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