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势力雨露均沾,所有得了消息的人,都没有异议。
最后便是盐井股权的问题,晏清殊不懂这些,便让他去找江怀玉。
第三份拜帖和第四份拜帖分别是安和公主和无名之人。
安和公主远在突厥,晏清殊不想让她来回跑,便着人准备了好些东西,随着送蜜瓜的队伍回去。并附上书信一封,言明等她安好,会请回纥王,也就是哥舒简作为大梁的驸马,亲自来到长安。
而无名之帖虽然没有任何记号,但只要看了字迹,晏清殊便知道是谁。
晏清玄,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有余,而无筋骨。
她回了信给晏清玄,让他稍安勿躁,此时千里迢迢而来属实危险,待她伤愈自会回到长安。
晏清殊写好回信,又再次翻开拜帖,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皇姐,如今阿弟已然是进退两难,若当真退位,定遭人嘲笑诟病,或许会留恶名于史册,皇姐会一直护着阿弟吗?]
会的。
晏清殊在心里回答。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护着自己的亲人。
但前提是他没有做任何危害国家的事。
*
九九重阳时,容止与洪素娘抵达庆阳,晏清殊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与二人见面时,洪大夫正在书房为晏清殊把脉,晏清姝便顺势将他留了下来,好见一见女儿。
容止与洪素娘入府时,晏清殊正在书房批阅文书,瞧见晏清殊瘦得近乎脱相的身影,赶忙走了过来,容止停在桌案前三步,仔细打量着晏清殊,眸中难掩心疼,不禁劝道:“身子还没好利落就如此操劳,实在太不爱惜自己了。”
晏清殊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走到矮塌旁招呼他们坐下,含笑问道:“师兄往日在书院读书时,为救同窗摔断了腿,还不忘抱着书苦读,单腿跳着也要去学堂不肯请假,怎的就有立场说我不爱惜自己呢?”
洪素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拆台道:“他来之前还熬了两个大夜,非要将秋收的事情安排妥当,坐马车来的路上还念叨着药农的事儿,要我说,这满屋子就属他最没立场说这句话!”
容止脸红。
晏清殊单手撑着下颌,微微偏头问:“听闻你不愿铺张,婚仪并未办酒,请了双方近亲?不会是又把银钱散给乞丐了吧?”
“当然没有!”容止的声音骤然拔高,心虚两个字简直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不过……不过是因为你一直昏迷着,全城的百姓都在为你祈福,我也不好在这种时候大肆操办婚礼啊,至于先前存的那些银子……”
容止忍不住挠了挠脸,“确、确实给了乞丐一些,不过这回我看清楚了,都是些稚子!不是有手有脚的成年人!”
晏清殊挑眉:“我初来庆阳时,西北商会公然做着人头生意,其中就不乏一些十岁左右的孩子,被卖去偏远的村庄,饿上一段时间,饿的面黄肌瘦,在放去大街上乞讨,狠一些的甚至砍断他们的手脚,只为让他们能更好的博同情。”
她轻捻着手指,认真的看着容止:“我知道你素来心软良善,但如今你既做了刺史,便要收敛你的心软与良善。”
容止脸上的忐忑收敛了不少:“我明白。”
洪素娘打圆场:“其实也是我不想大办,毕竟我这身份……夫君毕竟是当官的,我不能为他助力,自然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刚得知容止与洪素娘结秦晋之好时,晏清殊时惊讶的。不单单因着两人悬殊的出身,更因为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容止好学,爱读书,但涉世未深也不通人情世故,荣大人一直对容止是否要涉入官场的事很犹豫,他一方面希望自己的理想有人能继承,另一方面又怕容止的性子会让他好心办坏事,成了别人毁了自己。
而洪素娘呢,因着一些人生经历,远比常人来得现实,对人心的窥探或许连晏清殊都比不上。她将一切看得明白,即有决绝的勇气,也有理性的判断,唯独没有心软与良善。
后来,晏清殊仔细想了想,两人的结合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容止来说是好事。只要洪素娘能哄住他,就算不为了百姓,为了自己的将来,也绝不会允许容止乱来,反倒是给容止上了一套枷锁,让他心软的时候能三思而后行。
当真是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洪素娘见容止一直说不到点上,便轻咳了一声,将话题拉了回来。
“殿下,您在庆阳和夏绥的事,被编成了画本子流传,再加上陛下下了诏书,将先太皇太后及整个程氏的罪行公诸于世,闹得沸沸扬扬,现如今无论民间还是达官显贵都知道了当年殿下被逐出京的真相,百姓倒是还好,无非是些流言蜚语,可那些离权力近的却各有各的算盘。”
洪素娘压低了声音:“就比如您建立工坊,招募女子做工,教授她们手艺,让女子得以利用自己的优势与学识做自己想做的营生,这件事就引发了不小的辩论,上个月有从长安来的商人在凉州流花坊喝酒,说起了长安的形势,其中有两人是大官夫人的亲眷,说朝廷为着此时吵了好久,有人觉得此番举动祸乱纲常理,有人却支持您的做法,内阁也分为了两派,总而言之,就是想您回去和不想您回去的人掐起来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晏清殊一听就知道洪素娘的意思,笑问道:“看来是有看不清的糊涂蛋做了蠢事?”
洪素娘点头:“可不是,颇有些沽名钓誉之人拿女规女戒说事,可他们却忘了《史记》中不止有帝王、将相、贤者、隐士、侠客等男子,还有《本纪》《世家》中的女子形象,或是公主,或是平民,女子要的是独立,而非完全依附于男子活着,为官、务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的生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晏清殊:“他们哪里不懂,只是舍不得手上的权利被他们一向看不起的人分走。那些氏族大家,有些还算明白,有些嘛……看见女子强过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诋毁,哪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这里面,有点后宫的影子。”洪素娘暗示道。
晏清姝无所谓的说:“估摸着是知道程氏给清玄下的那些药会让他短寿,便着急了吧。没关系,让他们闹,这点事情清玄自己就能处理。”
话虽这样说,但晏清殊脸上还是不免带上了一些忧思,康奉嫣生下了皇子,朝中怕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打着培养傀儡小皇帝的心思,也不知道康奉嫣是怎么想的。
裴凛见状,忙走了过来,振振有词道:“清殊身体未好,不如先用晚饭再谈?”
他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已然找不见太阳的踪迹。
此话一出,三人面面相觑,晏清殊想了想,道:“你与容止先去厨房瞧瞧,我这儿准备了些女儿用的东西要给素娘。”
裴凛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洪大夫。
晏清殊:“父女两人好些时候没见,且洪大夫近日尚未诊脉,自是要留下。”
裴凛微微蹙了蹙眉,不情不愿的道:“行,我先去看看,你别太操劳,如果有事便叫我。”
他知道晏清殊有意要他回避,虽然他内心不情不愿,但他们毕竟是夫妻,总要互相尊重才能走得长远。
且晏清殊骨子里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如果不想说不想做,谁都逼迫不了。
等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晏清殊直接开口:“洪大夫,您想说什么便说吧。”
洪大夫深吸一口气,道:“还望殿下爱惜身体。”
“我还有多久?”晏清殊比洪大夫想的要冷静许多。
洪大夫:“最多十年,您昏迷期间用了太多的药,脉搏摸不到,呼吸近乎无法发觉,若不是您的身体一直未有腐坏即将,草民怕是也要劝世子放弃,您能醒来是奇迹,可奇迹总有时限。”
“十年,足够了。”晏清殊放下茶盏,“此事不要告诉知临。”
“草民知晓,可您无法生育的事……”
晏清殊:“如实告诉他便是,朝臣也是要知道的,我深知此事会对我的前路造成颇多阻碍,但隐瞒没有意义,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况且,我生不出他们反而会更放心。”
洪大夫默然。
洪素娘先前并不知道这些,骤然听闻不禁瞪大了双眼。
晏清殊看向她,认真道:“此事我让你知晓,是希望你能帮我规劝引导师兄,我不希望将来他败在自己的良心上。”
洪素娘郑重点头:“我明白。”
三人又说了些别的,多是凉州本地的民生,还有容止做刺史期间遇到的一些麻烦事。意犹未尽时,裴凛敲响了房门,目光幽幽的提醒晏清殊要休息。
洪素娘与洪大夫对视了一眼,不再过多打扰,先行告辞去往前厅,而晏清殊则好安抚了一会儿裴凛,再三承诺会顾及身体裴凛才作罢。
裴凛望着晏清殊变得浅淡的瞳孔,柔声道:“你先去,桌上的文书我来替你收拾。”
待晏清殊离开后,裴修从房顶上翻了下来,疑惑道:“世子爷,您方才不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吗?为何不讲出来?不是您说的,凡事都要说开,有秘密会消磨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和感情?”
裴凛给了裴修一个爆栗:“你懂个屁!”然后回头快速收拾散落的文书。
晏清姝瞒着自己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害怕自己做傻事,他才不会做傻事呢,等他当了太子妃,当了皇后,就搜罗天下的珍贵药材给清姝补身体,活她个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裴修揉着额头撇了撇嘴,用气音表达自己的不满。
收拾好文书的裴凛白了裴修一眼,质问道:“枪法练得如何了?”
裴修骤然心虚。
裴凛指着他冷笑:“近日饶过你,明日校场考校,若是不合格,别想我带你去长安!”
“我一定努力!”裴修高声道,一路追着裴凛去了前厅。
*
恢复太子封号的圣旨比晏清殊预计的要快许多。
内阁即便吵翻天,也要顾及谢敏手中的十万灵卫军。有人向晏清玄进言,说谢敏手握兵权不上交,视为大不敬,有造反的心思。晏清玄只当没听见,既没有将他出卖给谢敏,也没有提醒他,只是让内阁拟了回复晏清殊太子封号的圣旨,但这项举动,也深刻表明了他的立场。
自那之后,站在他身边的朝臣便更少了,有些人倒向了晏清殊,但更多的人则倒向了南康王的子嗣,一位自南康王身死之后,便毫无存在感的小郡王。
不过这种倒戈行为,谢敏嗤之以鼻,晏清殊一笑置之。
这次回到长安并不像上次那般匆忙,但等待晏清殊的依旧是口腹蜜剑,私心算计。
裴凛提议去放灯,因着晏清殊的身体,两人不能登高,便在小河边放了花灯。
“你写的什么?”裴凛问。
晏清殊反问:“你呢?”
裴凛道:“不如一起说?”
“好。”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星河。[1]
两人背对着高楼灯火璀璨,面对着天上银河如流,说出了心中祈愿:“海清河晏,四海承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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