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现在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了。”戴文说,“我是你的个人生活细节。”
乔安觉得好笑,用胳膊撞了撞戴文,打趣道:“喂,别这么计较啊。你是不是错拿了女主剧本?台词都好奇怪。”
“哼。”戴文两手插兜,快速走了几步,和乔安拉开一小段距离,道,“我生气了。”
乔安小跑两步抱住他,道:“别气,我给你顺顺气。”
戴文很入戏,道:“我拿的女主剧本,你应该拿男主的。按照一般剧本,你现在应该哄我。”
“好吧。”乔安抓了抓头发,道:“那个,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刚才是我不对。”
“那你说,你错哪了?”戴文傲娇地问。
“哇,你还真演上瘾了?”乔安在戴文胳膊上掐了一下。戴文痛得哎呦哎呦地叫,道:“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生气了也没人哄,还家暴…”
“你正常点啊!”乔安命令道。
他们一路打闹着。Shake shack在IFC四楼露台上,大部分座位都是室外座,临近维港,抬眼望去,便是海对岸灯火绚丽的尖沙咀。看着绝美的夜色吃垃圾食品,实在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乔安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左伊的微信。
左伊:你干嘛呢?
乔安回复:吃饭呢,你怎么了?
左伊:和谁吃饭?吃完饭以后,想不想来我家?
乔安觉得有些异样。一般来讲,左伊如果有事,不管是大事小事,就会开门见山地直接说。如果想约乔安出去,或者去她家里,一般都会有意境想好的计划,去哪家餐厅,或者看什么电影。先欲盖弥彰地问乔安在做什么,这不是左伊的风格。事出反常必有妖,乔安担心了起来。
她回复:我和戴文吃饭呢。你怎么了?需要我去看看吗?
左伊立刻回复:不用!
又说:哇,和戴文吃饭!你们俩是好上了?
乔安本来也是会告诉她,于是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
又问:你真没事?我感觉你不太对劲
左伊说:我真没事
她这样说,反而更显得不太像她。乔安有些焦虑,于是说:我有点不放心呢。吃完饭还是去看你一下吧。
左伊住在湾仔,从中环过去两站地铁,不怎么费时间。
左伊道:不用!你就好好和戴文吃饭就行了。谁知道你们饭后有没有别的安排,万一被我打扰了,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乔安莞尔,对左伊道:没事,你比较重要啊。
左伊那边半天没有回复。过了一阵才说:哎,还是你好。我都感动了。
又说:但是你今天还是别来了。真的。你就算来了,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和谁聊呢?”戴文坐在乔安对面,看着她。
“一个朋友,我法学院的同学。”乔安说道。
“啊,按照剧本,我是不是应该问――男生还是女生?”戴文笑着说。
“女生。”乔安回答,“说来也巧,她也在X&X律所工作。你们在X&X还有一段时间overlap呢。”
戴文的表情立刻变得很警觉。他问:“是谁啊?”
“她是做发债的,我估计你不认识。”乔安说,“左伊,你认识吗?”
“不认识。”戴文说,又问,“你们关系很好?”
“是不错。”乔安回答。
“那你有没有和她说起过我?”戴文问,不等乔安回答,又自问自答,“你肯定说了,说不定,我一入职,你就打听过,问问我这个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不过,你有没有说过我们之间的事?”
乔安点点头,道:“你不会介意吧?我总需要和朋友聊一下。”
“我不介意啊,我怕你又不愿意分享个人生活细节。”戴文笑了笑,“说真的,我有这么拿不出手吗?”
乔安有些吃惊。她其实没有太仔细地考虑过两个人以后要如何相处,又要如何融入对方的生活。毕竟她对戴文的喜欢,始于最开始的心动,也忠于那种纯粹的心动,在她看来是一件很私人的事。如果要让她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她才会觉得别扭。
另一方面,戴文也是有合作关系的同事。如果关系曝光,多少会引起一些麻烦。或许她潜意识就觉得最好暂时不要曝光,她相信戴文也一定是同样的想法。
也不是说永远地下情…只是现在,还远没到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戴文很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一个回答。乔安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发展,她之前甚至想过,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她一定是感情里更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她有些犯难,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她说:“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毕竟咱们还在同一家律所工作,而且你老板来了以后…很多事情还搞得很复杂。”
戴文点点头,道:“你是说过。”
“我不想活得那么麻烦。”乔安平铺直叙,“所以这个阶段,我觉得也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吧?你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肯定也和我想得一样。”
戴文静静地看着她,那个眼神有点让乔安}得慌。她笑着问:“哎?你该不会已经告诉你老板了吧?”
“我还没告诉。”戴文说,“但是确实有这个计划。”
“那你还是先把这个计划推迟了吧。”乔安说。她可不想让尹荷知道她和戴文恋爱的事情。
“推迟?是要到什么时候。”
乔安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好吧。”戴文说。他叼着吸管,喝了一口奶昔,然后偏着头,看着远处的大海。夜空不算澄澈,天空中云层密布,偶尔能在云层的缝隙中窥见半弯月亮。
乔安把一根薯条塞进戴文嘴里,“开心点,不要不说话。”
戴文无奈地嚼着薯条,道:“你太理性了,真没意思。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也高兴一下?”
“那好吧。”乔安说。在她对面,戴文也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乔安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噗嗤一声,她笑场了。戴文也被她带着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地,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会,饶了我吧。我嘴笨不会说好话。”乔安一边笑着一边说,“我看不如说――一会儿是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戴文有些诧异,挑起了眉。
第63章 认真的敷衍
在梦里仿佛下了一夜雨,又沉又密,连绵不断,仿佛一张蛛丝做的网,把睡梦中的人笼罩其中。乔安几乎是有些挣扎地醒了过来,才发现深更半夜,根本没有下雨。空调吹着,戴文躺在她身侧,低低地打着鼾。
她环顾四周,这是戴文的公寓,从家具到床品,一切都有些陌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深夜里人容易多想,她忽然觉得这种陌生有些难以忍受。她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走出卧室。
客厅里有些凌乱。他们昨天回到家,现买了香薰蜡烛和打火器,想要烘托得浪漫些。戴文家里没什么吃的,倒是有一柜子酒。他开了瓶红酒,点了蜡烛,气氛很好。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滚到一起去了。
是谁说的,爱是本能,要么天生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乔安觉得性也同样是一种天分,要么天生就能够自如地沉湎于其快感,要么就永远都会受困于其纠缠。她被快感和亲密热烈的接触吸引,但是梦醒时分又总是有一种仿佛宿醉似的苦恼。快感褪去的时候,最像是喝酒逐渐酒醒,发现周遭皆为狼藉。浪漫的表象如同幻想一样被戳破,露出生活琐碎而凌乱的真相。
她在自己的包里翻找着,找到一盒万宝路。这是几个月前左伊买的。她只抽了一只,剩下的就丢给了乔安――说:“给你了,反正你也没瘾。”左伊一直在努力戒烟,但是总是破戒。
乔安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用点火器点了。她把窗户开了一道缝,烟雾在沉沉的夜色中散开。尼古丁的味道让她镇定了一些。她忍不住回忆与戴文相识的这一年。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从最初的相遇,那种冥冥中的吸引,暗地里的拉扯,一直让她着迷。虽然工作还是鸡零狗碎的狼狈,但是她的生活似乎换了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和她花的时间多少没有关系。她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疲于奔命,但是哪怕只余下不到百分之一的时间去思念戴文,她也觉得那才是她真正在意的,她的心之所系。
她被他吸引,为他心动。他和文馨纠缠不清的感情让她妒忌又痛苦,他摇摆不定的态度让她反反复复地纠结和挣扎。但是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从各种角度来说,她都算是得到了他。他承认喜欢她,说一年前就一见钟情。所有的疑问都有了解答。她不该高兴么?可是那种快乐那么虚幻。明明是她想得到的答案,她却只觉得平静。
那种悸动的感觉,似乎一下就消失了。
她和他之间的感情似乎在一天之间就失去了面纱。表象还是甜蜜的,但是内里却和生活的其他部分一样,平凡、苍白、庸俗、琐碎,用各种各样的仪式和行为,粉饰着空洞的内里。她有些失望。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比较容易被满足的。十年以前,乔安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对生活和爱情也有过很多的憧憬。她曾经向往和林延同居,过夫妻一样亲密无间的生活。她也曾经畅想过在高端大气的写字楼里做白领――光是“白领”这个概念就让她无比憧憬。她曾经在商场的橱窗里对着奢侈品流连忘返,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赚足够的钱,把那些大牌经典款包包买一个遍。
后来,包包她买了。新鲜感的保质期止于付款的那一瞬间。包包拿回家,她甚至都没有什么拆开的兴趣。她都怀疑自己向往的到底是奢侈品的Logo,或者只是为贵价物品付款的这个行为。
貌似高端大气的白领工作,她也做了很多年。年薪百万早就实现了,如果按照工资,她已经达到了“金领”的标准。但是以后呢?工作本身只带来了数不尽的烦恼,仿佛每一天睁开眼睛,就欠了这个世界一屁股债。
而爱情的滋味,酸甜苦辣,她也已经品尝过。和林延在一起那几年,虽然有很多痛苦,但是也不乏快乐的回忆。曲终人散的时候,她曾恨得夜不能寐。但是散了也就散了,再次重逢,除了彼此留下的嫌隙和龃龉,她已经难以再找到爱情的痕迹。后来戴文又出现了,她也努力地去争取,抓住他,剖析他,逼他屈从于彼此的吸引。但是然后呢?她满足了吗?她快乐吗?这是她想要的爱情吗?
烟很快只剩下一个尾巴。乔安把它按在香薰蜡烛的盖子里,把那个盖子当做烟灰缸。她心里依然空荡荡的,她终于有些理解左伊为什么戒不掉烟。她生活中似乎缺失了一部分,用什么都填不上,所有东西放进去,仿佛都被分解、稀释、消散掉了。就像烟雾一样。
这样想着,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正在找打火器,她听戴文说:“还抽啊?”
乔安回过头,看见戴文抱着胳膊,靠着墙站着。他们都没有开灯,所以她看不清戴文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剪影。
“你什么时候出来了?”乔安问,“走路没声,像小猫似的。”
戴文走近了,坐在她身边一个软椅上。他说:“你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乔安把烟放回烟盒里。戴文把烟盒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道:“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抽烟。”
“我不太抽。”乔安说,“这是我朋友的。她买了,又怕自己一直抽,就塞给了我。”
戴文把烟盒放下,似乎是笑了笑――乔安不太确定。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似乎轻轻出了个气音。他说:“你现在抽事后烟,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乔安说:“刚好半夜醒来,就顺便补上了。”
“我还想问你呢。”戴文说,“你怎么醒了?不舒服吗?”
“没有。”乔安说,“可能不是自己家,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
戴文没有说话,拨弄着蜡烛的烛芯。半晌,他才问:“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都在想什么呢?”
“也没什么。”乔安含糊其辞,“有点睡不着。”
“是吗?”戴文看着她,“睡不着,那我给你讲故事?”
“得了吧,我又不是小孩。”乔安说。戴文那种哄她的语气,让她也有些厌烦。
“那好,我陪你抽烟吧。”
戴文说着,用点火器点燃了蜡烛。然后就着烛火点燃了烟。乔安也点了第二支烟。在烛光中,她终于看清了戴文的脸。他有些憔悴,下巴上一层泛青的胡茬。但是在跳动的火光里,却显得真实而温暖。
他们都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有人陪伴,也可能因为黑暗中点了烛火,第二根烟和第一根,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其中区别是什么,乔安还没有琢磨出来。她只能粗浅地概括成是因为有戴文陪着她。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浮沉中的两片落叶。风雨飘摇之中,似乎也有了些牵绊。
“我觉得粤语里有些词真的很精准。”烟烧尽的时候,乔安开口道,“他们把恋爱说成‘拍拖’,大船拖着小船,在水面上飘飘摇摇。两艘船还是独立的,但是就好像有种宿命似的吸引力,让他们彼此靠近。”
“确实。”戴文把烟头按在香薰盖子里,“很浪漫的形容。”
“我觉得好的感情是这样的,靠着彼此的吸引接近,虽然那种吸引力看不见也摸不着。”乔安说,“不一定要彼此占有,就只是很简单地在一起。”
“我总觉得还是需要有些实质的占有。”戴文说,“万一来了风浪呢?”
乔安看了他一眼――那不就是他和文馨之间发生的事吗?不爱了,不在一起了,他自然也不想和文馨以婚姻的形式绑定。哪怕是戴文这样的聪明人,恋爱上头的时候也真是如同失了智。刚刚发生的案例,竟然都没有总结出一些心得。
见她不说话,戴文半开玩笑道:“乔女士,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有些问题。”
“嗯?”乔安挑眉,“你是在指责我吗?”
“是。”戴文说,垂着眼,脸上还带着点笑,似乎是在调侃,“我觉得你对我不够热情。”
“是吗?”乔安也打趣,“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被拉着扯着,没有实感的感觉呢。”
“我不喜欢。而且,你也不是刻意在吊着我。你不是那种人。”戴文说,“我觉得你似乎在很认真地敷衍我。”
这还真有点被他说中了。戴文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直觉非常敏锐,语言表达也很精确。
乔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又说,“你知道么,我有个朋友,说我这属于‘单身女人的中年危机’。”
“什么意思?”戴文问。
“她的原话好像是…”乔安回忆着左伊对她的锐评,“好像说什么,混淆消遣和真爱。”
“那我是什么?”戴文问,“我是你的消遣,还是你的真爱?”
乔安打量着他,他们刚刚开始谈恋爱,她当然不可能拿他做消遣。她说:“我希望你是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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