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粽子做得很精致,剥了粽叶摆在琉璃盘中,淋上蜂蜜,点缀上干果,里面夹蜜枣肉。即便是很能吃甜的他也被那浇了蜂蜜的甜粽给腻得发慌,硬着头皮吃完了这御赐之物。
沈朝盈给他上粽子的时候注意到,官服袖子下边露出来的一缕五色丝线。
端午节前几天,街边上不少小摊都多了个业务,卖起彩丝编织物来,据说这种青赤黄白黑交织的织物能够辟邪延长寿命,所以又被称作为长命缕。
端午的时候,圣人也会给受宠的臣子赐长命缕,得到长命缕的自然会受到同僚的羡慕嫉妒。
崔瑄手上缠绕的长命缕一看就与街上卖的不一样,复杂得很,分明是宫廷样式,衬得他露出来那截腕子更白。
“多谢。”对方接过粽子,腕子一动,泄露的春光又被遮得严严实实。
沈朝盈颇为遗憾……哎哎,遗憾什么?盯着人家腕子看是不是有些过于猥琐了?
心里深刻反省着,面上殷勤笑道:“不用谢,光吃粽子噎挺,厨下还有樱桃酪跟蜜豆酪,郎君要喝什么?或者现煮些奶茶也可,这些料都还有。”
酪是发酵后牛乳,像酸奶一样微酸,按这位的口味,多半会选喝奶茶,沈朝盈已经做好了又要开火的准备。
递菜单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沈朝盈没放在心上,便是招待店里其他客人也难免碰碰磕磕要都介意,她干脆把手给剁了省事。
然对方到底是家教甚严的公子哥儿,跟被烫似的迅速缩回了手。
沈朝盈没说话,只让他自己看。越是这种时候解释,对方越尴尬。
没想到对方看也不看她递过去的菜单,只道:“樱桃酪吧。”
沈朝盈收走了菜单,转过身,不由得眯了眯眼,暗自腹诽,怪不得人家是绯袍官呢!
这情商,就是高哈。
崔瑄待她走了,才好意思掐了下方才碰过的那只手,脸上露出些懊恼神色,人家小娘子都不介意,落落大方,自己反倒小家气……
——
过了端午,崔瑄发觉前阵子消极办公的邱书吏似又活了过来,满面春风。
这是闹矛盾后又和好了?
随后午饭在公厨时,就听见樊录事与人挤眉弄眼地议论:“哎,你们可知前几日万年县县署的林主簿上门向邱书吏提亲了?”
“不会吧没听说林主簿好龙阳啊?”
“……去去,”樊录事一脸嫌弃,“林主簿是为家中三娘提亲。”
“啊原来是这样,我记得林主簿家大郎去岁考中了进士,如今正外任,怎么会……”看中寒门出身的邱书吏呢?二人门不当户不对,林家到底是官宦之家呢。
这是个厚道人,后半句没说出来,给邱书吏留了面子。
樊录事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这便是他运道好了,正巧撞见了端午那日的风流事。
“门第再不一样,也抵不过救命之恩呐。”
“嗬原来是英雄救美。”
伴着旁人的风流八卦,连不大好吃的公厨饭菜都香甜了起来。
崔瑄皱了皱眉。
想到邱书吏那日的脸红和今日的春风得意……市井商女和言情书网,邱书吏怎么选,显而易见。
晚间到了沈记外边,崔瑄本想直接回去,免得尴尬,却听见婢子劝她休息的声音,
“小娘子去歇着吧,今日那人应该不会来了,不行我们在这儿守着。”
“那哪儿行啊,人家既然许诺了,肯定会来的,让人家跑空多不好?再等等吧。”
……
沈小娘子看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崔瑄忍不住抬脚走了进去,一边告诫自己不要多嘴,莫管他人因果。
“呀,崔郎君来了。”阿翘提醒。
“郎君今日下值这般晚,衙门很忙么?”
沈朝盈不过是随口一问,崔瑄却理解成她以为邱书吏是因为公务繁忙才冷待她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对方也没纠结,笑道:“今儿却没什么吃的了,不过我们有煮好的圆子,正准备做冰雪冷元子,也给郎君来一碗吧?”
“好。”
沈朝盈脚步轻快地去了,边哼着小曲,心情很好的样子。
崔瑄垂下眼摇摇头,沈小娘子要知道自己一片真心又错付,还不知要多失望。
叹别人事,就连这软糯香甜的圆子吃起来都没滋没味的。
待一碗空尽的时候,崔瑄拿出帕子拭着嘴角,就见沈朝盈朝外看了眼天色,咦了声,之后嘀嘀咕咕,“说好的今天晚上,怎么还没有来,不会真不来了?”
崔瑄顿住手,实在看不下去了,好意提醒了一句,“不必等了,他……早回去了。”
沈朝盈略带惊讶转头,“小崔大人怎么知道?”
崔瑄沉下眼,轻声道,“邱书吏要定亲了。”
啊?啊?
沈朝盈愣了愣,然后笑道:“恭喜啊,这是好事啊。”
看她“强颜欢笑”模样,崔瑄还待说什么,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店家——”
“哎!来了,客人可算来了,给您备下的冰雪圆子,碗明天送来就行,我们该打烊了。”
沈朝盈总算等来了下午预约的那位客人。
崔瑄顿了顿,待那人走了,才犹疑地问:“不是在等邱书吏?”
我等他干嘛?沈朝盈蹙眉,想到他刚刚莫名其妙的一句“他定亲了”,神色还带着些小心翼翼。莫非,这位误会了?
沈朝盈失笑,半开玩笑:“儿跟邱书吏再清白不过了,大人明鉴。”
崔瑄尴尬地哑了半瞬,假装淡定地略过这话题,“这么晚了,女郎早些休息。”
而后匆匆离开,竟是连银钱也忘了付。
第40章 消暑的饮子
沈朝盈在店门口支起一个棚子, 摆上大桶,意图打造一条实惠便民的产线,走量, 薄利多销。
薄荷酸梅饮、竹蔗薏米水、红糖冬瓜茶、冷泡酸橙茶。
都是些既清凉解暑,又以食养生的饮子,适口性好,特别适合夏日里辛勤劳作, 导致耗气伤津、苦夏胃口不开, 或是因暑热而情绪烦闷的人群。
去年已经宣传过一波冬瓜茶了,自带回头客, 这时候又出现这么多消暑饮子,对他们来说可不得挨个尝遍?
其他便罢了,卖的最好的是酸梅饮。
取五六月份刚下来的青梅, 小火焙两三余天,等梅子六成干燥, 果肉也变为黄褐色, 表皮皱起就跟老人脸上沟壑一般。
这时候再焖两天,青梅就成了乌梅。
泡发以后, 用薄荷代替了原配方里的桂花,再放上蜜、糖、山楂、甘草等一起煎水,用井水镇后,酸甜可口的酸梅汤就成了。
沈朝盈宣传起来也毫不保留:去油解腻乌梅, 清上化痰薄荷, 还有滋养肌肤的甘草、降脂降压的山楂……百利而无一害
并不是她空口一说,旁人就尽信了的, 而是时下也有石膏乌梅饮,是五色饮中玄饮, 与酸梅汤所用材料略有不同,除了乌梅,主要还有生石膏及白蜜煎成,为清热类药膳,是以大家并不陌生。
传统石膏乌梅饮里除了乌梅的酸甜滋味在其中,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中药味。
论养生方面,酸梅饮自不敌石膏乌梅饮,然而在口味和价格的加持之下,还是酸梅饮更受欢迎些。
作为简单的消夏饮品,横空出世的沈记酸梅汤一炮而红。
特别是像冬瓜茶能熬做糖浆状,凝固之后结成茶砖,酸梅汤亦能化作膏,存在小坛子中封好,待想喝的时候取一勺或一小块冲热水化开,在家或出远门也能尝见这浓酽的长安味儿。
沈朝盈确实也是这么想的,看卖得好,买回来一堆小瓷瓶,熬一波乌梅膏,瓶口用笺子仔仔细细封好。
就摆在小摊角落的竹篓里,跟冬瓜蜜茶砖放一块卖着,要买的自个挑选。一瓶按原价,两瓶打九折。
这么一小瓶要一百文,是店里最贵的单品,省着喝勉强能冲泡个五六次,比起店里卖的直饮来可不便宜呢——不过走南闯北的商人或出门游历的士子们也不缺这银钱。
贵在包装上,也贵在心思上。
这也是酸梅饮大受欢迎的原因之一,直接买了现成的喝的人总觉得自己占了好大便宜。
一排大桶看过去,两冷两热,其中酸梅汤卖得最快,往往时未至正午,桶里就空了。
沈朝盈这时候也不急着续煮——否则旁的怎么卖?
这时候另外的冷饮酸橙茶销量便上来了。
酸橙即是柠檬,这会子已经随着丝绸之路从波斯经过中亚传入了我大梁,酸橙切片,用棒槌暴打出汁液后摘掉其中渣子,加蜂蜜、冷茶泡开,再加少许新鲜酸橙片,一杯里带上那么一两片点缀。
沈朝盈知道柠檬去核去皮才会久泡不苦,然而店里就三个人手,没那么多闲工夫。
恰好,只要酸梅汤在酸橙茶就卖不大动,试营业一段时日后,沈朝盈果断大手一挥,改为待酸梅汤快卖空时再将酸橙蜂蜜茶抬上来。
这样交替着来,既解决了柠檬发苦的问题,客人也不会因挑花了眼而冷落其余的。
在门口摆摊人流确实大,远比在店里写在菜单子上将香味藏起来的要吸引人。
买的人多了,回去以后口口相传,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西市旁边长寿坊里有个叫沈记糖水的铺子,店里卖各样花式点心甜水,店前摆个小摊,卖的乌梅饮、酸橙茶一类消暑解渴的饮子,不仅口味好,比起西市上杨记来也不差,还便宜,最主要不用排那么久的队。
长寿坊离着西市也不远,走过去花的时间比起排队动辄一个时辰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瞧瞧,多实惠的买卖!
沈朝盈偶尔听见这些夸赞,颇为自得。
然而这种实惠便民的场面并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尤其是从前得利者。
譬如西市的杨记饮子铺,最近明显感觉店门口愿意排成队的客人越来越少了。
其实在此之前就有给他们提建议的,说他们这饮子口味不如长寿坊沈记,即便是老店,也得时时进益配方才是。
然而杨记的掌柜派人去打听以后回来,并没有将这些建议放在心上——不过一个摊子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们家的买卖一向好,便是有客人被那沈记吸引过去的,也不会放在心上,眼前做还做不过来呢。
伙计们便更巴不得活儿少点了,他们再忙得像条犬,每月也只是那么点月钱的。
是以当杨记的掌柜看到这个月的账簿以后着实是骇了好大一跳。
那些愿意给他们提建议的都是些老熟客,这么多年已经喝出感情来了,然而却被他们的自负推远。
老客的建议是委婉提醒,真正的离开总是悄无声息。
杨记这时候才有了危机感,慌慌张张派人去买些回来,看能不能模仿。
哪里有那么灵的舌头?煮饮子的伙计最多只能尝出来人家这味道确实好,却说不出来怎么好的,他只会照着方子做罢了。
沈朝盈造成杨记“生意危机”的时候,本尊正指挥着阿霁阿翘两个将摊子再往里挪一挪,免得排队的人挡住大路中间,行人不好流通。
生意太好就容易给周围其他店铺和摊子造成影响,沈朝盈也自知对人家造成了困扰,挨个儿赔礼安抚,主动送上酸梅汤,里面加足冰块,请他们解暑。
吃人嘴短,被他们家排队的客人挡住的摊主本来还颇有微词,这下火气消了大半。
捧着酸梅汤慢慢喝完,再抬头,沈记的店主竟已经主动挪开了摊子,空出一大片地方,这般通情达理,又是笑吟吟的小娘子,剩下的气更是发不出来了。
沈朝盈赔过礼,紧接着琢磨起来了。
之前没想过会这么“失控”,竟然还吸引来了外坊的客人,莫说单独一条产线了,便是几样拎出来单开个饮子铺也使得啊。
算算手里的银钱,尽是够的,就是得先找到合适的铺面,至于人手……
沈朝盈看一眼忙忙碌碌的阿翘跟阿霁,甚至连擦汗都得见缝插针,真是被她“压榨”到了极致。
沈朝盈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当日吃过晌午饭,午休起来,便张罗着关了店,带她们去奴市上选仆婢。
这时候雇工少,况且生意好的情况下,难免混进来不安分的人,买奴仆却有法律保障。
琢磨好了,这次她想挑个身强体壮的男仆,看着就有威慑力的那种。
踏进奴市,沈朝盈先不急着上前问价,只是纯逛,跟后世超市将生产日期最新的商品都藏在货架最深处、夜市上中心地带的小吃摊永远最好吃、古玩街外圈都是赝品一样,奴市外围的这些商人多是散卖,资质也不很好,只能打杂。
沈朝盈看见一个满口黄牙的大肚奴商牵着一个瘦如毛猴的男孩就想凑过来向她们“推销”,赶紧撇过眼去。
再往里走一些,就是奴市上的“门面”了,也是最受男主人欢迎的地带,这里一水儿肤白乌发的胡姬,长相就没有丑的,一般都是被买回去做妾或是歌舞姬。
眼下就有一个姿容尚可的胡姬被奴商喊出来跳舞给眼前的男买主看,二人交谈了几句就定下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那胡姬跳了一段就安安静静立在那儿,等待着她的命运,眼里空洞洞的全是疲惫。
沈朝盈忍着不适,再往里走便是男女仆参杂着混卖了,这儿不看脸,多是身上有技能的奴仆,譬如会点厨艺、医术、女红、武艺之类的,多是被大家族发卖出来,价钱比那些胡姬还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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