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菜单转身那一瞬,她忽然想起是什么了。
第66章 桑寄生莲茶
做餐饮的鼻子都灵, 尤其那宁博士衣衫上的熏香味儿特殊,她就没在别处闻到过。
这是什么意思呢?沈朝盈不由得想起贾琏将尤二姐安置在家门口,好一招瞒天过海。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莫不也是养外室养到本坊来了?
她捺下惊讶, 正常客气地接待了那娘子,只是等这一对主仆走后,给了窝在她们店外取暖的小乞儿两块糕饼,让暗处跟着, 看看对方住哪儿。
小乞儿很快就回来了。
“不远, 就从咱们店往南直愣愣走上十来丈,再从那炊饼铺拐进去, 第二户就是了,是个两进院。”小乞丐口齿伶俐,因着时常在那些老乞丐眼皮子底下抢吃食, 身形很灵活,也知道分寸, 不近不远跟着, 并未被对方发现。
“家里有个婆子,我在墙根底下听了半晌, 没男人声。”
沈朝盈夸了他,又给了他一包点心,对方搓了搓手,嘿笑着收下了。
她记下了地址, 心里却还没盘清楚该怎么做。后世在网上刷到“发现闺蜜老公出轨怎么办”这类帖子, 底下大多都是劝贴主明哲保身莫趟浑水的,况且便是说了, 对方身怀六甲,要一个不慎被气小产了, 万一算到她头上?
嘶——
在沈朝盈还没想好之前,她当做没事人一样,却没想到这位宁博士的马脚露的比她想象中还快。
这就不得不再说那熏香了。
原来这香味并非是宁府的熏香,而是宁博士养那外室所制。
对方擅调香,家里都是这味道,宁博士去那儿难免染上身,在浓香里待久了,鼻子已经习惯了,便闻不出来自己身上的味道,百密一疏。
罗娘子有着女子天生的敏锐,闻见他换了新熏香,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偶然去了前院,发现这儿并没他身上那股味道,细细问了前院下人,才知道熏香一直都没换过。
人为何要说谎?肯定是心里有鬼!
罗娘子查到这儿,气势汹汹来了店里,找她诉说。
“待他今日回来,定要拷问出将那蹄子藏在哪儿!”
看她气势十足,一点也没有胎像不稳的样子,沈朝盈倒是放了心,不过她总觉得宁博士不会这么容易交代,这么点捕风捉影的证据,到时候一推六二五,反倒打一耙呢。
忙拉住她:“先别打草惊蛇,你先说说,日后怎么打算的?”
罗娘子咬牙半晌,神色变得复杂,“若是真的……他负了诺,破了誓,这日子定过不下去了。我爹娘就得了我这一个女儿,千疼万爱地宠大,却不是嫁与他家来受侮辱的!”
沈朝盈点点头,想不到罗娘子还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既如此,那便闹吧,“娘子想想啊,宁博士这些日子下了值便回来陪你,指定没功夫绕太远的。”
她点到为止。
没过两天,罗娘子又来了,脸色很难看。
婢子们扶着,眼神担忧地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沈朝盈忙将人往后院引,帘子撤下,挡住了客人们看热闹的眼神。
对方脸色不好,沈朝盈先去了厨房,叫阿福煮一碗桑寄生莲子茶来,滋润安胎。
然后在罗娘子对面坐下,关心道:“无碍吧?”
罗娘子黑着脸点点头,“还成吧。”
沈朝盈又劝了几句,不过出了这样的事,对方一时半会肯定接受不了,罗娘子不说话,二人便静静坐着。
这时候阿翘将煮好的饮子送来了。
桑寄生是之前药铺里买来煮鸡蛋吃剩下的,莲子则是夏日是买来掏空内芯晒干存的,放了红枣、熟鸡蛋和红糖进去煮,端来时还热气腾腾。
沈朝盈将鸡蛋茶往她面前推。
黑漆漆的色泽叫她想起喝过那些安胎药,罗娘子终究自嘲一笑:“这时候我反倒希望流了,还少些牵挂。”
过去情浓时千盼万盼来的孩子,这时候像个笑话一样。
说实话沈朝盈很懂这种心情,因为她上辈子就是那个被遗弃的,孤儿院有不少这样的孩子,也宁愿当初生母狠心些将她流了多好。
“别说傻话了,你病倒了,别人更畅快。”
罗娘子看着那茶,中药的苦涩和红糖的香甜交缠在一起,到底端起喝了。
许是甜味儿叫人心情好些了,罗娘子说起她派心腹跟着宁博士,一路到了那外室宅子外,一人回来通风报信,一人则在墙根守着,免得扑了空。
罗娘子也是破釜沉舟,立即带了许多人赶去,还找了旁人作见证。
他们一大帮人到时,那二人刚开始拉拉扯扯,脱了外裳,抓了个正着,脸皮丢尽。这会子被宁家父母逮了回去,缩在屋里不敢出来。
“又亏得离得近,才抓个现行!”
沈朝盈不合时宜地延伸了一下这话的意思,尴尬地转移话题:“这下对方抵赖不得了,朝廷这些年严抓官员养外室,为保前途,料娘子这时提什么条件他家也能答应。”
前几十年有个驸马尚了公主仍不改好色本性,又不能纳妾,便在外偷偷养外室,这位公主是个彪悍的,发现之后直接将两人干那勾当处割了下来,互相贴到对方脸上,又命侍卫杖打二人,最后出了人命。
驸马也是世族子,家里人痛失一子,上折子弹劾公主滥用私刑,总之这事儿闹得挺大,后来朝廷便对于官员养外室这件事容忍度一直很低,查出来是要受到处罚的。
罗娘子却不想和人渣有太多的纠缠,木着一张脸:“我只想着赶紧脱身。”
沈朝盈点点头,也好,早日脱离苦海。
“娘子日后是回洛阳?孩子呢?”
这些,罗娘子也还未想好,连孩子去留也没想好。
沈朝盈一个外人,关系再怎样亲近也不可能帮她做决定,只建议道,
“眼下月份大了,流胎伤的是娘子自个身体,若考虑好了便得抓紧,否则便是剪不断,理还乱了。若不想流,就当借了他种,去父留子,日后孩子生下来随母姓,你亲自教他诗书礼仪。”
罗娘子随意点点头,看外头天色不早了,却不想回宁家去。
“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借宿一晚?”
沈朝盈对合得来的朋友一向义气,罗娘子能这么果决算是投了她脾性,故刚才的劝慰也十成真心。
眼下不过是借宿一晚,自然不会拒绝。
罗娘子松了口气,又道:“碧桃,你去收拾几件衣裳,明日我给姑母家递帖子。”
罗家在长安并不是没有亲戚,如此,有人撑腰,挺好,宁家也不敢仗势欺人。
这件事情宁家有意压下,然那天罗娘子浩浩荡荡的声势实在是大,至少那外室宅子周围邻居跟宁家附近几户都看足了热闹,成为了往后挺长一段时间本坊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看到宁博士得儿得儿骑马出门,啧啧啧,必是一番窃窃私语。
不久后,巷子里传来别人家办喜事的敲锣打鼓声,沈朝盈好奇问了路人一嘴,“今日是谁家办喜事?”
路人嗤笑:“宁家呗。”
沈朝盈着实是惊讶,这速度,有没有一个月啊?
“宁家不是刚闹了一场?”
这竟有个吃瓜没吃全的,那路人见状立马给她补了瓜条。
据说和离之后宁博士也与那外室恩断义绝了,原本宁家父母想的是等这事风头过去再为儿子说一门远些的亲事,这时外室却找了一圈人堵在宁家门口 ,言其腹中已有喜,逼着宁家将她扶正,否则便要去公堂评理。
原来是奉子成婚,沈朝盈笑道:“可真是喜事一桩啊。”
那路人随着她一块附和:“可不是喜事么?”
喜什么喜,自甘做外室的会是什么好人家女儿?至少宁家父母整天下来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罗娘子到底因为母性舍不下这个孩子,便决定如沈朝盈所说的,去父留子,又想到若回了洛阳,父母、宗族很有可能之后要她再嫁,她却是不想嫁人了。
罗娘子这位姑姑也是个妙人儿,也是孀居一直未嫁,先前还奉养了丈夫的爹娘,待送走二老以后,便一个人在大宅子里住着。
沈朝盈总觉得罗娘子能这么坚决果断,怕是这位姑母也有功劳在。
有了住处,她便更不急着回去了。
过了段时日御史不知怎的听见市井中有人议论此事,便在早朝时弹劾了此人,国子监祭酒韩训是位高风亮节的名儒,听闻有下属德行不好,便请监察御史帮忙核查。
接着查明此人果然行事轻薄,朝廷兴太学以养天下士,乃置明师,韩训认为此人才学虽好,却不堪为人师,立刻将其解官罢退还家。
崔瑄与宁策是同年进士,年纪相仿,又同住一坊,不可避免的有些交情,前阵子听闻这事后认为此人品行有亏,便没应对方邀请吃酒的帖子,打算日后只做点头之交。
再来沈记,竟然见着了这位前宁夫人,对方与沈小娘子似乎很熟络,店里只有她这一桌客人,沈小娘子正陪在一边说说笑笑。
崔瑄不动声色移开眼,盘算着对方要是赶宵禁,应当很快就会离开。
罗湘灵记得他,长安令嘛,最主要还是大婚当日对方在一众吃酒的宾客里格外出众,她偷看了两眼,印象很深。
二人并不熟悉,互相颔首后,崔瑄便另寻了一张食案坐下。
店里来了客人,罗湘灵顺势起身告辞。
沈朝盈将人送至门口,说了许久的话,着实是累,只想上床歇着,然而回来还有个崔瑄八风不动地坐在那。
心下叹气。
哎,吃瓜吃多了,忽然发现这位好像从不乱搞男女关系啊,心里念头一转,再看人,顺眼多了。
面前伸出一只手,将一碟嫩黄的糕点摆在案上。崔瑄抬头,沈朝盈双目含笑。
“郎君加班辛苦了,给您添一份小点心。”
第67章 自制吉利丁
点心嫩如鸡羹, 还在随着沈朝盈动作轻轻晃动,色若满月,顶上微微焦褐, 餐盘周围缀点一圈樱桃。
这时节樱桃可是稀罕物,不好买个头也小,不过只做装点还是挺漂亮的。
沈朝盈做的焦糖布丁。
就吃法来说,布丁有挖着吃跟倒扣出来两种, 外形上前者类小岛, 后者类小山,口感上小山更嫩而小岛更Q些。
以现在的条件来说绝对是小山布丁更方便些, 然而她偏要折腾折腾,觉得传统布丁模样更精巧,换而言之更能卖上价, 沈朝盈一面尝试一面塞给每人吃了十多个脱模脱废布丁之后,总算掌握了技巧。
脱出来漂亮挺脱的造型, 再顶上撒一层细糖, 烫出焦壳,这下瞧着像模像样了。
焦糖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脆壳, 散发着漂亮的棕红色润泽,亮如琥珀。沈朝盈示意其可以用勺背敲碎以后,连糖带布丁一勺挖下去,崔瑄照着做了, 勺子触到底下布丁, 又十分嫩滑,真就与蛋羹无异。
寻常西点大多数刚入口时惊为天人, 多吃几口便腻了,这也是为何甜品店的东西都小而精致的缘由之一。
然而微苦的焦糖与布丁的甜味在食客口中相互交融, 增点口感的同时,恰好解了这问题。
那碟子边上还缀了些棕红糖浆,沾了樱桃,也酸甜酸甜的。
崔瑄用勺子舀了一些底下的布丁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那糖浆有些还沾在了唇上,犹如涂了层亮晶晶的唇脂。
沈朝盈终于能理解为何后世镜面唇釉能风靡一时,甚至挤压得哑光口红毫无还手之力,美人这样朱唇半点,谁看了不心动啊。
可惜很快就被帕子擦去了。
沈朝盈不无遗憾地错开眼,收回心思。按正常流程还以为对方就这么走了,自己也能回去歇下,没想到对方又开口,“这些茶点,都是小娘子从古书上看来的?不知是哪些残本?”
古书,有些客人问方子来源时沈朝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扯古书做借口。
平常客人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会去求证。
然而今日碰上博览群书的……沈朝盈自知瞒不过这位,笑道:“郎君且再等等,兴许过个十年就刊印了。”
崔瑄淡笑着看了她一眼,“小娘子这是要整理编册,造福百姓。”
额呵呵,“许是吧。”
沈朝盈虚假宣传广告被抓包,颇有些尴尬,敷衍地应和了过去,便拿着抹布在店里左擦右抹起来。
对方没再说什么,缓缓地喝起了清口的茶水。
沈朝盈觉得最近对方来得是否有些过于频繁了,虽然过去也常来,但那都是夜里散了值,没好好吃暮食才来垫补一下,这段时日却连中午时都特地抽空过来,也不久待,吃完就走,并不耽误她们午休。
这叫沈朝盈担忧起对方的口腔健康来。
店里生意好,沈朝盈当然是非常喜闻乐见的,却也不希望有客人因此伤了牙齿。毕竟后世医术发展得那么先进,牙坏了都是件挺麻烦的事,遑论这时呢。
没有补牙技术,沈朝盈想象了一下风流俊美的小崔县长一张口露出两个黑黑的大窟窿,那可真是太破坏美感了。
……但愿他身边人能劝谏一下。
不过看着跟阿翘一样比刚认识时明显圆润一圈的阿青,沈朝盈觉得,对方似乎难以担起重任。
马上这就立冬了,不知道从哪天起来开始,院子里便敷上了一片霜白,河面也结了层薄薄的冰凌,还没冻严实,在水面漂浮游弋着。
人类虽没有冬眠这一说,但能窝在家里时候还是少出来,一定得出来谋生的,也会比其他季节更愿意吃好些,时下有立冬补冬的说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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