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芳细细说起来:“他妈去世, 他爸再婚,他从小跟他爷爷长大,我们这回去的就是他爷爷院子, 四间砖瓦房住爷孙俩挺宽敞的。就是……他爷爷以前在镇委当小领导, 爱管人训人, 一手拉拔大的孙子, 更是看管得紧,一块儿吃饭, 他夹那盘菜都恨不得请示请示他爷爷。”
“我妈先头见了还说他脾气软, 好拿捏, 要是这爷爷通情达理还凑合, 但你瞅瞅, 他爷爷出门买个菜都倚老卖老,在家可不得被供着。我是去结婚搭伙过日子, 又不是去伺候祖宗的。”说着,林春芳忍不住小小翻了白眼。
林春芳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我家公社离镇子远,先前也只打听个大面上的事,这回亲眼一瞧,又听人这么一说,干脆算了。反正我又不着急。”
林春芳是附近公社的人,她爸是公社干部,姐姐嫁到县城,哥哥“子承父业”在公社做科员,家庭条件在本地数上乘了,而她本人还端着引人艳羡的售货员饭碗,根本不会愁嫁,是以并不着急。
一边转动茶杯,林春芳一边随口问谢茉:“你那天也去菜市场了吧,不知道碰没碰上。”
谢茉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吸一口气,神色莫名地形容了一下老大爷的相貌。
林春芳双眼一亮,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就是他,看着很有派头……”
谢茉面上表情古怪。
林春芳留意到,疑惑道:“咋了?”
“如果没错的话,我就是你话里那被欺负的小姑娘。”说这话时,谢茉平素那双灵动美眸静静的没什么情绪。
太巧了。
谢茉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表情表达复杂莫名的心绪。
她记得当时在“劝说”老大爷时,她可是用了“累及子孙”这词的,谁能料到,当天下午就应验了呢。
她嘴又没开过光,只能说太巧了。
林春芳一双眼睁圆,放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啊——”缓和了片刻,林春芳噗嗤一笑,“那我可得谢谢你了。不是这事,现在且还没完呢。”
谢茉陷入静默,看着林春芳,复杂的神色变得益发难以捉摸。
她实在没料到,自己居然无意中掺和进人家的婚姻大事里头了。
后知后觉的沉重。
如果这相亲对象委实不适合林春芳,那么谢茉很欣慰帮她提高获取美满婚姻的概率,可万一呢?万一这人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谢茉清楚这是林春芳及其家人的决定,可她做为决策中着重考虑的一环,又怎能真的若无其事。
她现在心情十分矛盾,庆幸又惶恐,还夹杂着那么一咪咪心虚。
“没想到,这里头竟还有我的事。”谢茉笑了笑,迟疑道。
林春芳愣了愣,赶忙说:“我本就不喜欢面团似的人,是我妈瞧着他脾气好,硬逼我去相亲。我还苦恼琢磨找什么借口打消我妈念头,所以,才说谢谢你的。”
见谢茉眉头渐渐展平,林春芳玩笑道:“要实在过意不去,那你给我介绍个对象呗。”说罢,她咯咯笑起来。
谢茉可不敢一口应下。
她身边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可不敢挑战做媒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她大学一室友,替宿舍另一姑娘与高中男同学牵线认识,之后俩人顺利恋爱,毕业即婚姻。可婚姻并非终点,它是另一个人生起点,校园里的神仙眷侣,婚后摩擦不断,从女方指责男方不干家务不洗臭袜子,到男方斥责女方花钱大手大脚不敬长辈,后来矛盾升级,由精神攻击上升到物理攻击,终于在俩人又一次深夜双双进医院后,选择结束婚姻,各自安好。
俩人恋爱期间,争吵后便会找介绍人调停斡旋,婚后更是如此,谢茉经常收到她抱怨的信息,可每每念及两人的介绍少不了自己的撮合,介绍人便两头奔走缓和,三不五时熬夜听男女双方的诉苦。这已经够苦逼了,岂料,夫妻俩离婚后,双双把介绍人拉黑了。
介绍人为他俩操心费力非但没收获感激,还被他们怨恨上了。
这是怎样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在这种事上,谢茉奉行不做不错。
以谢茉的情商不至于硬邦邦拒绝,于是她莞儿一笑,真心夸赞道:“以你的家庭、相貌、工作,还须人介绍?你家门槛怕不是都被媒人踩烂了。”
林春芳笑得春花灿烂,两颊染上层薄红,正待说些什么,院门被推开,李驾驶员扛了个包裹进来。
他大踏步进院子,嘴里喊着人:“嫂子在家吧?这是你家包裹,寄送到营部了,我给你送过来。”
谢茉把人迎进堂屋。
李万里把包裹卸下,转眼瞧见刚站起身的林春芳,眼里“蹭”地燃起两簇小火苗,不过视线倒是很讲规矩地移开。
“辛苦你跑一趟,来,先坐下喝点水歇歇汗。”谢茉道谢。
“嫂子太客气了,顺带的事。”接过谢茉递来的水杯,李万里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轻咳一声,主动问:“嫂子,这位女同志是?”
谢茉刚刚转身去倒水,没看见方才李万里眼里的精光,便笑着为两人介绍:“这是镇上供销社售货员,林春芳同志。”
说完,指了指李万里对微微垂头的林春芳说:“这是咱们军区驾驶员,李万里同志。”
李万里嘿嘿一笑:“林同志你好。”
与李万里问完好,林春芳便提出告辞:“我先走了。”
谢茉:“噫?”
林春芳解释:“时候不早了,我一会儿得坐公交车去县城找我姐,下回再来找你。”
不等谢茉开口,李万里已主动说道:“赶巧了,我正要开车去县城送文件,可以捎带上你,车就在路口。”
林春芳微愣片刻,看了一眼谢茉没言语。
李万里作为司机,有着丰富与人打交道的经验,脑子灵活,又会察言观色,见林春芳瞅谢茉,当即一脸正色说:“嫂子,我的为人品行你是清楚的,将林同志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安安稳稳把人送达目的地。”
谢茉微微一怔。
搭个顺风车而已,你怎地还一副对着**宣誓的神态,而且,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李万里又转向林春芳,稍稍挺了挺胸膛,道:“我开车特别稳当,县城这条路我熟,就连省城我也经常去。”
两个人先后脚迈出院门,一起上了路口的吉普。
谢茉眼见车影消失在视线中,总觉得无意间被扣上了一口锅。
李万里那贼心思昭然若揭,谢茉瞧得仔细分明。林春芳对李万里印象貌似也不错。
谢茉搓了搓额角。
在自家认识而已,她可没搭线的意思,即便日后两人修成正果,她也不敢舔居媒人。
唉……
果然,可事情总不会乖乖跟随意愿走。
等卫明诚回来,她要把锅反扣给他,哪怕不是整个,也得是一半。就是因为他不在,所以李万里才会上门,李万里上门才结识林春芳,之后……
之后如何说不准,不过,俩人瞧着还蛮配的。
如果两人能相携婚姻,总归是喜事一桩,值得庆贺。
谢茉抛开尚且虚无缥缈的杂乱想法,拴上院门回堂屋拆包裹。
包裹寄自京里,上面只写了巷子门牌号,没单位一类暴露身份的信息,谢茉将东西取出来一一摆放到桌面,各类京城特产小吃,几盒高级糖果,甚至国外进口的巧克力也有两盒,一男一女两只手表,一红一黑两条羊绒围巾,一薄一厚两个信封,薄的那封封了口,厚的那封敞着口,谢茉费了点力气把里头东西掏出来,定睛一瞅,嚯,全是最大额的纸钞和各类票券,谢茉略翻了翻,缝纫机票、自行车票、外汇券……
不用拆信,谢茉已猜到这些都是卫老爷子寄来的。
卫明诚如今和卫老爷子关系究竟如何,谢茉没问过,爷孙俩虽过通话,听卫明诚话音胸中块垒已逐步消散,但愿意交流跟乐意接受馈赠是两码事。
因此,谢茉把钱票塞回信封,把东西一一挪到西间堆放进昨日集市上买来的编筐里,将最大那个编筐塞得满满当当。
搭理齐整,谢茉叉腰吐口气,等卫明诚回来处理吧。
一番劳动,谢茉打算开瓶罐头犒劳自己,费了好半晌打开。
舀出半碗,连橘子瓣带糖水舀一汤匙送进口中。
太甜了。橘子本身的清香被甜味盖去大半。但谢茉仍是幸福地眯了眯眼,她已经十多年没吃过这味了。她年幼那会儿,送礼还流行各种罐头,随着道路建设,物流越来越便利发达,天南海北的蔬果全国流通,有了更新鲜爽脆的水果,水果罐头便慢慢地淡出人们视野。
而今,兴许有童年滤镜加持,谢茉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她经期入口东西不好太凉,不然这罐头用刚取出来沁凉的井水湃俩小时,该更爽口好吃。
午饭后,谢茉稍微活动活动,便上床午睡。
神清气爽起来,读书画画,研究吃喝。
谢茉一天的日子过得跟天边的流云一半悠哉,除了过于沉静。
若是添上那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就更完美了。
家里还是太安静了,明天去镇子上转一圈吧,正好去邮电所看看老师傅提到的征文,万一有兴趣,正好趁卫明诚不在,她一个人闭关写作。
嗯,就这么办!
第065章
辗转半刻, 一夜好梦。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谢茉便清醒了,起床洗漱, 换好衣服去食堂早饭,和服务员小姑娘热络几句, 一顿早餐明媚愉快。
祭好五脏庙, 谢茉提上塑料编织提篮吹着盎然活泼的早风, 脚步轻盈地逛去农贸市场。
谢茉这一回比前次到得早,肉摊前排着几个人,大半扇猪肉躺在长条案板上。
不像后世超市里把肉分部位售卖,或菜市场中想要哪块就给切哪块, 这时代掌握物资的是大爷,买到什么部位的肉,得看售货员心情, 心情好瞧你顺眼, 便会问问你, 否则只能看运气了。
显然, 这位售货员见着谢茉心情不错,凑近些, 低声道:“昨天给你留了块大肥肉, 左右等不来你, 临收摊只能给旁人买回家去了。”
肥肉在这当今缺少油水的年月, 可比瘦肉受欢迎得多, 不仅可以炼猪油,余下的油渣还能炒菜、包饺子、包包子打打牙祭, 最好吃的还是简单在猪油渣上撒点盐、糖,一口咀嚼, 肉香焦香油香浸满口腔,令人回味无穷,念念不忘。
如果真有大块肥肉留给她,谢茉欣然接受。
但谢茉一瞅售货员神情,便知对方在说客套话,应是见着她才记起留肉的承诺,或果真留了,但售货员与了其他人情。
谢茉当然不拆穿,笑眯眯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顿了一下,她面上浮现些许歉然说:“也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不管售货员说所真假,既他特意提起这事,那便是一份人情,谢茉最好应承下来,不然万一这售货员小心眼,以后想割些好肉可就难了,再者,和卖肉的售货员打好交情总归不亏。
果然,售货员笑呵呵摆摆手,指了指案板上的肉,朝谢茉挑眉示意,而后站直身体拿起刀问:“要多少?”
谢茉会意,悄摸摸一指五花的部位,口里答道:“来一斤吧。”
售货员:“好嘞。”说着,他先回神端起一个茶缸子灌了两口水。
谢茉眼尖,瞟见漂浮在茶缸水面细微浮尘,眼珠儿一转,便道:“菜场人来人往的,茶缸到底不比水壶干净便宜。”
售货员叹气:“谁说不是,可这不是水壶难弄。”
刷刷刷几下,售货员切好肉,递钱票时,谢茉轻声问:“明天一斤炼油肥肉,成吗?”
售货员扬了扬眉梢,瞧着谢茉笑得意味深长,再想想谢茉掏钱包时的利索,猜想她多半是军属,略停顿两秒,售货员便朝谢茉微一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更真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谢茉把肉塞进提篮,点点头,伴着身后吵嚷声走了。
将才瞧见售货员的茶缸,谢茉立时便记起家里新买的编筐中,还收着一只崭新的军用水壶。上一回的口头应诺显然是售货员一时兴起,这是一锤子买卖,若想长久谋取便利,便须给予相应回馈,互惠互利,最为牢靠。
买到五花肉,谢茉很高兴,盘算着回家炖一锅红烧肉杂烩,因而买完肉后又买了些配菜。
踏出农贸市场,头顶太阳越燃越炽烈,谢茉从提篮里拿出卫明诚在集市上给她买的草帽戴上。
草帽遮阳效果不错,透气性还强,谢茉赶到邮电所时,头皮竟算干爽。
邮电所今儿除了老师傅,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姐,正从一位面貌朴实的中年汉子手中接过单子,谢茉踏进门,便听见只从电视电影中听过的发电报声,“哒、哒、哒”特别有年代感。
谢茉情不自禁翘起唇角。
“谢同志来了。”端着茶缸子,慢悠悠摇头晃脑吹茶叶沫子的老师傅见着谢茉,搁下茶缸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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