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红梅咽下哽咽,待声线平稳下来又问:“你刚刚要去哪?耽搁你事了吧?”
谢茉轻描淡写道:“没事。”
田红梅攥了攥衣角,嘴唇翕动,她有很多话想说,在唇边过了一遭后,最终只真诚道:“……谢谢你。”
好一阵,谢茉淡淡回了声“嗯”。算是接下了。
之后,俩人都再没人出声,在隔壁刹车停下时,谢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简单的道别,谢茉推车朝家去。
刚要伸手推门,“等一下”,田红梅追过来。
“上回你在梧桐树下替我讲话,我还欠你一声谢谢。”田红梅微喘,盯着谢茉。
“嗯。”谢茉说,“我收到了。”
咬了咬唇,田红梅问出口:“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在你跟前诋毁我吗?”
谢茉微微挑眉:“为什么?”
“她们可能还会暗地编排我,我不想你误会我,我完全没给你们夫妻添堵的意思。”云里雾里解释了一下,田红梅便道,“那些军属们都曾想招卫营长做女婿。”
她话刚落,大门便从里打开,露出卫明诚的脸。
“你……”田红梅想说点什么,才说了一个字,便对上一双乌沉的眸子。
“那什么,我先走了。”田红梅一脸尴尬道别。
田红梅推开杨营长家的门,谢茉收回遥望的视线,似笑非笑看向卫明诚:“都听见了吧?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放心,我绝对不偏听偏信。”
卫明诚:“……”
第092章
阖上院门, 自行车靠墙停放。
饺子在柴火灶铁锅里翻滚着,香气融于暖风掠入鼻端。
路过厨房门口,谢茉朝内瞥去一眼, 火红的灶膛,氤氲其上的白色烟雾, 以及身旁目光不错离自己的男人, 造就最简单却最缱绻的烟火气, 谢茉始终绷起的神经蓦地松缓下来。
后知后觉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
眼中促狭一闪而过,刚刚还说给人解释机会的人,一甩网兜,无视卫明诚的欲言又止, 自顾自抬步。
卫明诚下意识抓她手腕挽留:“茉茉。”
谢茉抬头,轻轻扬眉:“怎么?”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在这日暮时分,揉散着令人惊心的绚烂和美, 谢茉斜睨的上挑的眼梢, 在夕阳的余晖里, 横流出摄人心魄的冷艳感。
卫明诚呼吸一窒, 他的眼角朝下,余光恰恰扫到饭盒, 便顺势说:“把饭盒给我, 我待会儿去洗。”
谢茉窥见卫明诚眼底浮出的焦切, 垂眼遮住染上眼角的笑意, 将唇线抿直——
“不用。”
谢茉掷出来的这两个, 似绒绒白雪,冷情的底色是明晃晃的撒娇。
冷不丁地, 卫明诚明了这是她的又一次“作弄”,唇角勾了勾。
看着谢茉连背影都烙着“我在发脾气”几个大字, 卫明诚失笑,抬手抵住额角。
谢茉的确在借题发挥,事实上并没真动气,她只想趁机“闹腾”卫明诚。认识卫明诚之前的二十多年,谢茉一直恪守己身,不逾矩,不任性,知分寸,可恋爱的奇妙让人总想得寸进尺,正应和了那句歌词“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清楚卫明诚会无限包容自己,谢茉时而忍不住使小性子。
喜欢他纵容宠溺的神情,喜欢他看破不说戳的配合,喜欢他不动声色的温柔。
她就是喜欢他围着她转。
喜欢被他目光笼罩的感觉。
很幼稚。
却乐此不疲。
这最直白地体现着卫明诚倾注于她的感情。
临进门槛,谢茉微微回首,逆光之下,卫明诚的眼神沉邃温暖。
唇角不受控地上提,谢茉转身进了堂屋,把饭盒放到饭桌上,又转去卧室换鞋放包。
将麻花辫拆开,抬手梳拢头发,利落地扎了个丸子头,去院子洗了把脸,闲适地坐在堂屋桌前灌下一大口凉茶,谢茉方觉彻底放松下来。
一碗茶见底,卫明诚端着两碗饺子进门,把其中一碗搁到谢茉手边,问:“吃醋吗?”
谢茉点点头。
蓦地,她反应过来话里的微妙,发现卫明诚搁下饺子碗后并没离开,而是正明晃晃地盯着自己,纵使他的面色一如既往,但谢茉就是在那双黝邃眼眸的笑波中,莫名品出逗弄的意味。
谢茉故作无恙,极其自然问卫明诚:“你呢?吃不吃醋?”
卫明诚低笑:“那要看你。”
这话的意思可以是,家里醋不多,如果谢茉口味重,他就把所有的醋都留给她;还可以是,他在意谢茉,吃醋与否全与她相关,只与她相关。
非常聪明的回答。
无论从哪方面都无懈可击。
谢茉:“……”
可谢茉仍略不痛快,是那种被人戳破真相的羞恼。
于是,她果断回道:“既然你比我爱吃醋,那剩下的那一瓶底醋都留给你吧。我今天就不吃了。”
说完,谢茉一伸手在卫明诚手臂上拍了拍。
彰显大度一般。
卫明诚眼中染上笑意,看着谢茉亮晶晶的杏眸,微微泛红的两颊,像是扳回一城厚的扬眉吐气和一点点小小的自得。
“醋我可以全部喝光,但……”卫明诚低笑出声,“话更要将明白。”
谢茉一秒敛笑,收拾出个严肃表情:“好吧。本来我都快忘了,但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只能洗耳恭听。”
说着,她矜持地伸手,示意卫明诚开始。
卫明诚像是有些好笑:“是有一些嫂子和战友领导提过给我介绍对象的事,但我没应,一个都没应。”
顿了顿,他面容稍整肃,眼睛似也沉了两分:“我父母便是相亲结合……我对相亲多少会排斥。”
谢茉眼睫轻颤,抬手勾住卫明诚后脑勺,拉近,在唇上轻碾。
两息后,稍稍撤离,与卫明诚两额相抵,低声问:“那你又是怎么同意去见我的?”
卫明诚大手掌在谢茉纤细的腰肢上,玩笑:“这是我们的缘分。”
谢茉挣脱卫明诚手掌,朝远坐了下:“嗯?从实交代,不许耍花腔。”
卫明诚无奈:“老领导的盛情难却。”
“哼。”从鼻腔里压出一道闷腔,谢茉抿直的唇线弧度却微微上弯,“原来不是看过照片才改变主意的。”
卫明诚说:“去之前,我没看过照片。”
谢茉斜眼看着卫明诚:“所以,你根本无所谓相亲对象是谁。”
“见面前我也认为是谁没那么重要。走过场而已。不过,”卫明诚把手搭上谢茉后脖颈,轻轻捏了捏,凑近她耳边说,“见到你之后,我就不那么想了。”
不知是这句话的缘故,还是被卫明诚低沉磁性的嗓音磨砂耳膜,谢茉眼圈一瞠,半边身子微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静默对视。
好一会儿。
“啊……”鸡皮疙瘩退潮似的渐次消去,心悸的留痕仍绵绵密密,谢茉微微眯起眼,目光从卫明诚沉邃眼瞳中拔出来。
莫名有一点难为情。
谢茉咬了咬下唇,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颔首表扬:“不错。觉悟够高。要继续保持。”
卫明诚的喉间滚出一声低悦的笑,眼角沁出一丝纵容的纹路:“嗯,知道了。”
谢茉倾身,眉眼带笑地啄了卫明诚一口。
卫明诚看着谢茉,低笑:“那待会蘸醋吃?”
蘸醋吃……
谢茉暗恼,吃醋什么的……
虽然承认,她刚刚确实多多少少在吃醋,况且,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军属们挑唆、添堵,心头不免涌上一股被蒙蔽、愚弄的愤满,即便她立场坚定没被牵着鼻子走,却不妨碍她迁怒卫明诚。
然而将才卫明诚已把自己摘清,那就不好于唇舌上不依不饶……
谢茉余光瞟见卫明诚端来的醋碗,心念一动,戳破一只饺子肚皮,扔到醋碗里仔细滚了三圈,确保它里外裹满醋汁,然后夹到卫明诚嘴边,微微抬下巴:“张嘴。”
满眼的促狭和胁迫,“我在故意找茬”这六个大字就差贴她额头上,嗓音却像是被喉咙筛检过,又软又柔,充满诱哄的意味。
光看那颤巍欲滴的醋汁,谢茉嘴里就不由地洇出口水。
卫明诚眼眸漆黑如墨,纵容的笑在其中晕染开粼粼柔光,睇一眼谢茉,面对冲鼻的酸味,不作迟疑地一口吃下。
偏谢茉得了便宜还卖乖,问他:“好吃吗?”
卫明诚好笑,作思忖状,两秒后给出答案:“好吃。”
谢茉笑容比火烧的晚霞还绚烂:“我就知道你爱吃醋。”说到最后四个字,非要一字一顿,强调且意有所指的韵味颇浓。
卫明诚略一挑眉,勾唇说:“嗯,刚才那饺子我吃着挺甜的。”
谢茉一怔,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是么?那我再给你夹一个。”谢茉说着,如法炮制一只饺子递到卫明诚嘴边,“快尝尝,还甜不甜?”
卫明诚又吃了只几乎只剩酸味的饺子,捉住谢茉的手,笑说:“辛苦你了。不用管我,你也吃。”
“不辛苦。”谢茉扬着唇角,还要再夹,卫明诚把手掌盖在碗口,谢茉扬眉,睨一眼卫明诚,信手打开铝制饭盒,露出满登登的一盒饺子。
卫明诚低头看了一眼,问:“沈老师傅不在家吗?”
谢茉到底又喂了卫明诚一只酸饺子,才说起路上的遭遇。
“我虽然跟田红梅不熟悉,对她观感也一般,但那种境况下,总不能袖手掉头吧?那会儿麦场四周又没旁人。幸亏我和你学过几招防身术,和田红梅这个女兵联手对付个男人问题应该不大,再说我看那男同志是一时昏头,呵斥两句果然停手了。”
卫明诚看着她,眼睛里似乎藏着云海雾霭,翻腾得厉害,由是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
这话颇为苍白,漏洞百出,处处是万一,句句藏危机。
可卫明诚明白谢茉不可能为求自保视而不见,因此,这会儿纵然他内里如何忧惧不痛快,也没将其甩出来砸向谢茉。
他克制地点点头,抬手抚上谢茉鬓角。
任是内心狂风暴雨,这一抚摸的动作却轻柔似云。
谢茉攥住卫明诚的手,心头酥软,忍不住张口保证道:“我以后会量力而行的。”
卫明诚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叹息:“嗯。”
谢茉觑一眼卫明诚,到底心虚,所以停顿一下,转口换话题:“那位男同志应该是咱们军区的军人,上头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卫明诚抿了抿唇,没直说,而是以手掌住她的脸:“看吧,今明两天就会有个结论。”
谢茉想到田红梅领口凌乱的张皇模样,又问:“这事不会张扬处理吧?”
上回赶集遇到田红梅跟一名男同志,瞧两人情态,很有些苗头,不知道今儿这事会不会影响两人关系。
大清虽然早亡了,但很多男同志骨子里的劣根性到谢茉生活的后世都没能全部清除干净。
同为女性,哪怕对田红梅没甚好感,谢茉也不想她因此而受人冷嘲攻讦。
卫明诚说:“涉及女同志名誉,不会大张旗鼓。”
谢茉微叹口气。轻轻点点头。
但愿吧。
洗澡间一顿冲洗,怅惘的思绪点点被流水带走。
念及饭桌上没问出的答案,躺在床上的谢茉准备一会儿一定要逼问出个答案。
这醋,到底是酸,还是甜。
第093章
谢茉的眼波缠绵似春水, 冷艳如冰霜,是两缕缠上人便挣不脱的丝。
是邀请,也是挑衅。
一滴水珠滑入眼眶, 卫明诚恍若不觉,只紧紧与她对视。
心底什么地方, 躁动。
不自觉走到床边。
谢茉倏忽抓住他的手, 轻轻地拉扯。
卫明诚眉心一跳。
谢茉眨眨眼, “今晚听我的。”
谢茉浅浅一笑,一指将男人推到。
谢茉摆出架势强令卫明诚躺好不许反抗,用发带缠缚手腕后,伸出食指, 慢条斯理地,若有似无地自他脖颈、喉结、锁骨、胸腹摩挲下划……
紧实的肌肉骤缩震颤,喘息沉重紊乱。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
许是顾念谢茉的话, 没妄动。
黑暗中谢茉低笑一声, 翻身坐在卫明诚腰上, 俯身粘住他的唇。
谢茉清清嗓子, 一本正经问:“那醋到底酸不酸?”
问完,指尖戳戳滚动的喉结, 催促他回答。
卫明诚闷哼一声, 气息骤然升温:“……不酸。”
谢茉不满, 低头, 气呼呼地咬了一口他嘴唇, 说:“嘴巴明明不赢啊。”
说着,掉头又咬上他耳垂, 口齿不清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卫明诚呼吸一窒, 浑身肌肉绷硬:“……你说了算。”
谢茉一抿唇,好悬把笑意抿掉,摇头蛮横说:“就要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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