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环扶着她,笑道:“这才多长时间啊,往日里,采芙姑娘来这儿都兴致极高,没两个时辰绝逛不够。”
一旁的掌柜忙不迭点头,道确实如此,陈妈只能沉默会儿,又坐了回去。
半晌之前,
后门拐角处,冷冷清清。
石板地面泛着丝丝凉意,几株枯草在风中摇曳,墙壁上爬着干枯藤蔓,门板偶尔发出嘎吱轻响。
门开了。
从里头出来个个头中等的青年,浓眉大眼,身着一袭青灰色粗布长袍,腰束黑布带,脚蹬黑布鞋。肤色黝黑,似被烈日长久炙烤一般。头发简单束起,用一根木簪固定。整个人看上去老实、本分、憨厚,放在人群里,一点不打眼。
姜宁晚抱着包袱,直起腰板,光明正大地从人潮中穿过。
照着记忆里模拟过一遍又一遍的路线,她径直朝着城门方向而去。一路上,神色如常,步伐沉稳。
行至城门处,守卫森严,众人依次排队等待检查路引。她抱着包袱,走到队伍中,随着队伍一点点向前挪动,终于轮到她了。她低着头,取出路引,双手递与守卫。守卫仔细查看一番,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随后便挥手让她通过。
出了城门,姜宁晚加快脚步,一路疾行。
渡口处人来人往,船只在江面上摇曳,有的满载货物,有的则较为轻便,船帆在风中鼓动。
岸边泥土散发着淡淡腥味,几棵垂柳依依。
姜宁晚快步上前与船家商议,正当她与船家谈妥,准备上船之际,陡然一声厉喝传来。
“都停下!”
船家吓地立刻扭过头去瞧。
皇城内,皇帝终未熬过去,夜里驾崩了。
旺顺跟着主子将将踏入京城,便惊闻这一噩耗。
丧钟沉沉敲响。巨大铜钟高悬于城楼上,数名身着素服的司钟人,手持钟杵,以特定节奏敲击。
丧钟声,传遍整个京城。
街头巷尾,百姓们闻得此声,皆望向皇城方向,当下停了手中动作、活计。
先帝传位给其幼子。
旺顺自马车上跳下来,扭过头:“二爷。”
裴铎掀了马车帘,目光沉沉地探向巍峨皇城。
御书房内,
新帝身着白色孝服,腰束白麻带,头戴白孝帽,帽檐低垂。
气氛僵滞。
忽而他猛地起身,怒推案几而起:“朕乃天子,朕有何处不如前太子?”
跛了的腿骤然使不上力,新帝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跌倒,一旁伺候的太监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却被狠狠推开,“滚开!朕岂需你扶?”
那太监被推得一个趔趄,慌忙跪地,“陛下息怒,奴才该死。”
新帝目光阴鸷地扫过他,半晌,方冷冷道:“边关战役,该何人前赴?”
太监伏地,声若蚊蚋:“陛下,诸位大人皆举荐……”,声音瑟缩了下,接着道:“皆举荐裴将军。”
“偌大江山,难道无其他人堪当此重任?就非他裴铎不可?!”
太监深深低着头,目光悄然觑了眼新帝的跛腿,这是早年随军时留下的旧疾,偏偏随的就是裴将军统御的军队。
“陛下,裴将军镇守重地多年,统御一方兵马。昔年,数次平反各地叛乱,去年初,又斩获海燕关大捷,在民间、将士中,声望极高,将士们皆愿为其效死。此次边关战役,反贼来势汹汹,边将们节节败退,非裴将军这般久经沙场、深得将心、经验丰富之人前往,恐难以取胜。”
其实尚有一原因,太监未曾点明,裴国公早年曾镇守边关数年,边将们大多同裴家颇有交情,此次战役,裴将军裴铎实在是不二人选。
“他裴铎颇有威望?”
头顶上方冷不丁砸下这么句话。
太监当即伏地叩首,额头冷汗直冒:“陛下,若您不放心,不如增派巡按御史同去。”
日头西沉,余晖似金。
街巷中,人影渐稀,小贩们开始收拾摊位。
陈妈实在坐不住了,她直起身,不再听小环的劝拦,径直往里头走。
“大太太。”
陡然一声响起。
陈妈愣愣地转过身来,正见向氏自前走过来。
向氏瞥了她眼,道:“不必去找了。”
陈妈头皮瞬间炸开了。这什么意思?!
向氏却未再理她,转过身,对着跟在身后的李妈,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道:“李妈,我们回去吧。”
又轻声道,“小环,你也跟上来。”
小环笑着应“是”,忙不迭跟了上去,徒留陈妈一个人立在原地,心口呕得慌。她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就白在老太太跟头待这么些年了。
疯了!疯了!!!
第51章 沈煜
船开了, 江风骤起,呼啸而过,吹动着船上的绳索。
江水滔滔, 奔腾不息。
姜宁晚坐在船上,仍旧有几分心有余悸, 方才她险些以为自己逃不成了。所幸那些官兵并非冲着她而来,而是提着画像缉拿逃犯。
姜宁晚微微抬头, 望了眼猎猎作响的船帆,船帆在江风中鼓荡, 似要挣脱束缚, 飞向天际。
方才那画像底下写着个二字人名, 似乎是“薛……景”。先前她好似在哪儿听过这名字。
姜宁晚轻摇摇头, 紧了紧手中的包袱, 不再纠结于此。当务之急, 是要好好为接下来的时日做打算。
待此船停泊靠岸, 她便要下来, 去买些随身物件,而后再去渡口登上前往北地的航船。接下来, 一路北上,她务要备好防身的物什和应急的干粮。
江风徐徐, 不时有船只驶过。
船家身着粗布短衫, 头戴斗笠,放声高歌。
“嘿喲喂~,江上走啊~,风里来喲江里游啊~”
船客中, 有熟悉调子的也跟着附和。
姜宁晚扭过头,双手跟着轻轻拍起, 鼓掌喝彩。她又望着滔滔江水,低下头,解开包袱,从里头取出水壶,颇为豪迈地咕咚咕咚咽了下去。方才紧张了一路,她喉咙干咳得快冒烟了。这么灌下去,解渴舒畅。
船行渐稳,
姜宁晚期盼地直起身,放眼眺望。
良久,
船缓缓靠岸。姜宁晚站起身来,抱紧包袱,稳步下船。
码头上,人来人往,她环顾四周,哑着声,询问集市何在,卖菜的老婆婆扭过脸,给她指了个方向,姜宁晚道谢后便迈步而去。
集市中,摊位林立。姜宁晚走走停停,目光在各个摊位上流连,看中了一个铁匠铺,她径直过去,铁匠铺老板正挥舞着铁锤,火星四溅。姜宁晚粗哑着声,同老板讨价还价买了个削铁如泥的匕首,小巧便捷,藏于袖中正好。
买了贴身防具后,她又行至卖小吃的地方,仔细挑选,专门挑量大管饱的大饼和肉干,用油纸将吃食包的严严实实的,放入包袱中。
姜宁晚未将吃食全放进去,特意留了个葱油大饼,搁在嘴边咬着。她低头扫了眼自己略显小的水壶,想了想,还是决定掏银子,又买了个牛皮囊,这种结实耐用。她拎着水囊,寻到水井,将牛皮囊灌满清水,而后稳稳地挂在腰间。
做好这些事后,姜宁晚长舒口气。
日近黄昏,
天色暗了,为了安全,不宜再出行,她明日一大清早再出发。
夜色浓重,
皇城巍峨耸立,城墙高大厚重,朱红城门紧闭。
皇城内,宫殿错落有致,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光芒。
宫墙高深,守卫森严。巡逻的侍卫步伐整齐,铠甲摩擦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旺顺在朱红城门外候着自家爷,自晌午起,他便在这儿候着,他家爷已经被新帝召进去好几个时辰了。
月光洒在旺顺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不时搓搓手,张望几眼。
半晌,终于有了点动静。
城门打开了一条缝,从中走出一人,正是旺顺候了许久的主子爷。
旺顺赶忙迎上前去:“二爷。”
旺顺忙不迭为二爷掀开马车帘,裴铎一掀衣摆,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了,旺顺连忙挥起马鞭,准备驾车离去,此时夜风吹过,旺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扭过头觑了眼紧闭的马车帘。二爷这心情瞧着似不妙啊,旺顺心中如是这般想着,怕是事情棘手,二爷犯了难?
不敢再多想,旺顺当即挥了马鞭,马车疾驰而去,扬起一路尘土。
翌日,天明。
江边水草丰茂,江水滔滔,奔腾不息。
远处,几艘渔船若隐若现,船帆微微鼓起,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江面。
姜宁晚早早地抵达,上了船。
船上的日子倒也不枯燥,她在船上也结识了一些同路人,行商的货郎、远游的书生、探亲的妇人等等,众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货郎经常说起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书生则喜欢说些诗词典故,姜宁晚在一旁,大都扮演着听的角色,偶尔也插话讲几句。
除了跟人聊聊天,姜宁晚有时也会帮着船家整理绳索、清洗甲板,船家们因此经常给她带些时新水果吃。
在一日午后,船,靠岸了。
姜宁晚扭头与同行人作别,旋即下船。她目的地甚为明晰,便是径直趋往她与沈煜曾居之处。她一路疾驰,恐脚程迟缓,还特意租了头小毛驴。
待印象中的屋舍缓缓现于眼前,姜宁晚屏息敛气。
屋前篱笆围成小院,里头一方菜畦,几株野花在墙角跟处随意绽放,中间有一老井,木桶搁置井边,绳索缠绕其上。
屋子内木窗半掩,透过窗子,能看见里头两人份的锅碗瓢盆、桌上摆着油灯、几本书、她惯用的针线。
姜宁晚突然停在原地不动,不敢再向前踏进一步。
直至前方传来一声含着疑惑的问候,姜宁晚方如梦初醒。她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痛感真实,确定并非梦境,自己终于回来了,一瞬间,她几近喜极而泣。
她骤然抬头,面前问候她的婆子正小心翼翼打量于她。
姜宁晚怔了怔,摸了摸自己黢黑的脸,反应过来,她勉强压下激动,轻声道:“赵大娘,是我。”
“我是姜宁晚。”
“宁晚。”
赵大娘盯着她黢黑面庞,反复端详,待此人开嗓,赵大娘方才恍然大悟。她急忙上前:“宁晚,你还好吧?”
言罢,复又叹道:“可惜了,你现在才回来。”
姜宁晚激动的神色陡然一僵,她抿了抿干涩之唇,艰难开口问道:“大娘,沈……煜他,不,我兄长他可还在此处?”
赵大娘瞥了一眼后头人去屋空的场所,摇了摇头。
来时的兴奋顿化乌有。
赵大娘忽地拍了拍姜宁晚手背:“自你走失不见,你兄长成日外出,没日没夜四处寻你,林子里、山里、街中,皆跑遍了。”
“后镇上有一姓林的人言知你行踪,你兄长便奔过去寻你。”
赵大娘长叹一声:“你兄长至此方知你是被人打晕拐走了。”
“他如今在何处?”姜宁晚紧紧揪住这句话不放,她此刻唯一关心的便是他现在人在何处?是否安好?
赵大娘面露难色,低下头道:“宁晚,你兄长自去镇上寻那姓林之人后,便再未归来。”
“我托我老伴儿去镇上打听过,你兄长那日径直去了那惯行卖人勾当的馆子。”
赵大娘颇有几分心酸:“那些个作孽的人喲!!”
姜宁晚眉心紧蹙,心脏跳得厉害,她摁了摁发胀发疼的太阳穴,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大娘,那您可知他后来……”
话未说完,姜宁晚已从赵大娘为难的目光、脸色中看出其言外之意。
她不知。
不知沈煜去往何处了。
姜宁晚骤然安静下来,手心渐渐沁冷。
“宁晚,那些人指了路,让你兄长径直向北去寻人。”
“向北?”姜宁晚猛地抬了头。
赵大娘一狠心,透露出来:“便是边地那处!”
未等姜宁晚出言,赵大娘急忙相劝:“我不想同你说这话的,那处地界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千万莫要去。”
姜宁晚静默了瞬,为了安抚赵大娘,点了点头。
转过身来,姜宁晚静默立于原地。
她被拐子打晕,醒后因伤了脑袋而晕晕沉沉,将一对中年男女认作父母,期间随他们辗转几处地方,直至最后,他们方才将她卖进陵府城。
依此朝律令,贩卖良家人口,轻则仗一百、徒三年,重则流三千里,乃至处以绞刑。
那些拐子为了压住沈煜,不让他报官,半真半假说出个方向。
姜宁晚立在原地,良久,深吸口气。
与赵大娘道别后,姜宁晚默默瞥了一眼她与沈煜曾住了许久的屋子,而后转过身,径直离去。
她信,信自己能找到他。
驿站,
书房内,众位官员齐聚一处议事。初时,众人意见相合,倒也融洽,未过多时,便有几人岔开话题,挑起争端,相互攻讦,一时间,书房内乌烟瘴气。
旺顺立于外头,对里头动静多少有所耳闻。心中暗自腹诽,这些人皆是能言善辩之辈,然论及真刀真枪之事,却瞬间萎靡了气势。
日头渐沉,旺顺正欲打哈欠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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