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里头诸位能言善道的大人一个接一个走出,笑着拱手向他家二爷作别。
旺顺赶忙上前,做出“请”的姿势,诸位官员便笑呵呵地陆续离去。
总算清净下来。
旺顺扭过头,踏入书房内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他家主子爷斟茶。
裴铎心中装着事,仅浅啜几口茶水,便放了下来。
旺顺在一旁候着,问道:“二爷,可要传膳?”
话音刚落,门槛边上多出一道人影。旺顺抬首望去,见来人慌慌张张、束手束脚的模样,当下便拉下脸来:“没规矩。”
来人是随同前来的府内仆从,往日里是个机灵麻利人,否则也不会带他一同入京城。今儿却是失了规矩。
“二爷,老太太……,老太太……”一副慌慌张张模样。
旺顺皱眉,心顿时提了起来:“把舌头捋直了说,老太太如何了??”
“老太太,晕过去了,已卧榻有些时日了。”
旺顺陡然瞪大了眼,扭过头望向二爷。
裴铎面色沉得厉害,偏生这个时候又有人来报:新帝有请裴大人进宫。
旺顺道:“二爷,您先入宫,此事交由奴才办,您且安心。”
此时跪在地上的人又哆嗦道:“老太太现下已经醒了,医师说无碍……”
旺顺怒了:“你怎么回事?话一次说不清楚?!”
裴铎扫了眼跪在地上之人。新帝召得急,他扭过头对旺顺吩咐数句,方才拂袖离开。
屋内只剩旺顺跟仆从了。
这人好歹也是自个儿提拔过来的,今儿这出实在丢他脸面。
旺顺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怒指他道:“你如何传话、做事的?这般模样,叫我如何放心让你在主子爷跟前伺候?”
仆从跪在地上,额上冷汗直冒。
旺顺眯了眯眼,揣测出几分不对劲儿来。他细问:“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声音陡然提高:“老太太究竟如何了?”
旺顺当下有几分惊疑不定了。
“老太……太,无碍。”
“既然无碍,你抖成这样是做甚?”
“老太太无碍,可,采芙姑娘她……”
旺顺脸色骤变:“采芙姑娘腹中胎儿出事了?!”
“采芙姑娘跑了!”
轰隆一下,旺顺被这句话砸懵了,大脑瞬间空白。
“你说什么?”
“采芙姑娘跑了。”“她未曾有身孕。”
接连两个重磅消息,直惊得旺顺连连后退,身形一个不稳,踉跄数步。
“疯了!疯了!”待回过神来,旺顺心中惶然,紧张至极,在原地疯狂踱步。“跑了?无身孕?”
“荒唐!荒唐!!”
猛地,旺顺顿住脚步,面如土色,他该如何告知二爷才好。
第52章 进军营
周遭环境, 土地广袤无垠,荒草摇曳,路边偶有几株老树, 枝干虬曲。
边地处驻扎着军队,营盘连绵, 旌旗飘扬。营门处,两列兵卒持枪而立。
周边皆设岗哨, 数步一岗,几步一哨。兵卒们目光如炬, 不住扫视周遭, 但凡有人靠近, 便厉声喝止, 叫人不得、不敢擅入。
无人贸然靠近, 皆远远绕开, 生怕触了军威。
姜宁晚在不远处租了间小屋子, 屋子虽小, 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每日天蒙蒙亮,她便起身, 打来一桶清水,净了手脸, 然后照旧捧了黑灰往面上糊。
而后取出米面, 拣出几颗新鲜青菜,切作小段,翻炒数下,加入些许盐巴调味, 接着,锅中添水, 下入米面。等做好了吃食,她便捧着面碗去外头寻人搭话。
一路走,一路问,四处张望,逢人便打听消息,基本忙碌一整日,待到日头西斜,路上渐渐没了人影的时候,她方才扭头回去。
周边几户人家也跟她混熟了些,见她这般早出晚归,不免好奇,姜宁晚只摇摇头,道自己是在寻亲。
天际微白,曙光初绽。
驿站内,众人皆起,伙计们忙碌奔走,清扫庭院、整理马厩。
昨儿夜里头,主子爷未曾回来,在御书房内同皇帝议事良久,今儿一大早方才打马回来,旺顺立在门跟前,忙不迭接过缰绳,上前扶二爷下马,而后紧紧跟在二爷身后,踏入府中。
他跟在后头,一颗心七上八下,心跳得震天响。
这事儿,他是说?还是不说?
该如何说?
这般想着,旺顺额头冒出细密汗珠,纠结万分。
正当他咬牙,准备一鼓作气道出事实。
偏生这个节骨眼上,府门外来了一声官轿。
旺顺扭过头来,轿帘掀开,来人是太常寺少卿。刘少卿面容圆润,留着一缕细长的胡须,手持把折扇,后头跟着几个小厮,个个抬着礼盒。刘少卿刚踏入府内,便见到了裴大人,当即顿住步子,抬手整了整衣冠,快步向前。
行至裴铎跟前,忙拱手行礼:“裴大人安。”
旺顺走上前:“刘大人,屋里面请。”
正厅,朱漆立柱如擎天巨柱,大厅两侧,摆放着几把太师椅。
茶几上面摆放着一套官窑瓷器茶具。
仆从上前为主子、客人沏茶。
刘少卿端起茶杯,尝了口后便扭过头,面上挤出谄媚的笑道:“裴大人,您这处的茶当真是极品。此茶入口,如仙露琼浆,鲜爽甘甜,真如仙品一般。”
旺顺立在自家爷身后,抬起头觑了眼刘少卿。
刘少卿扭过头,冲着他带来的小厮招手:“快呈上。”
几个小厮手捧礼盒走上前。
旺顺观察了几瞬二爷的面色,方开口道:“刘大人,且慢,君子之交淡如水而情愈真,您上门来拜访,同我家爷寒暄几句,已是尽了心意,何须再拘泥礼节?”
“您且收回吧。”
刘少卿忙不迭摆了摆手:“大人,下官是听闻您府上有喜事,这才收罗了不少珍奇物什送上门来,绝无玷污大人清名之意。”
喜事?
旺顺神色陡然变换几番,红了白,白了青。
他转过头,瞧见二爷放下了茶盏,眉梢间有了几分谈话的意头。
旺顺哽住了嗓子。
“何种珍稀物件?”
刘少卿喜上眉梢,指着让小厮打开,小厮将礼盒揭开。里头有琉璃如意簪,通体由晶莹剔透的琉璃制成,簪首雕琢成如意形状,纹路细腻,栩栩如生。有南海珍珠手串,颗颗珍珠皆自南海深处采来,圆润饱满、大小均匀、光泽柔和,有和田玉雕花手镯,玉质温润细腻,白如羊脂,还有些苏绣衣裳、汗巾子、荷包等物什。
裴铎啜了几口茶,目光不紧不慢地扫过那些个物件。
刘少卿很有眼色,忙让小厮将最后一个白玉盒打开,
里头静静躺着一盒香膏,瞧起来平平无奇,实际另有乾坤。
刘少卿忙解释道:“裴大人,此香膏制作繁复,精选了各类名贵香料。下官遣专人远赴西域,从深海巨鲸处得了仅仅一两原料,又调以暹罗进贡而来的安香、产自天竺的郁兰,还有那从百年沉香树上所得的沉香,集齐这些名贵香料后,下官又四处搜寻制香师,以他们独有的秘法调配,加入纯净花露、珍贵油脂,封于密室,存于恒温恒湿环境,历经数月,方得取出这一点来。”
语毕,刘少卿使眼色,抬手让小厮呈上前。
裴铎取了香盒,端详几番,刘少卿笑着在一旁,将这香膏夸得天花乱坠。
“你有心了。”
得了赞许,刘少卿简直心花怒放,当即起身,连连拱手,道这全是自个儿的本分,应尽之事。
裴铎向后轻挥了挥手,旺顺会意,即刻遣了下人去取银两。
刘少卿哪敢要,连连后退,推脱再三,旺顺温言相劝再三,刘少卿方才苦着脸收下,临走前还频频回头,不住地向裴铎拱手致谢。
送走了刘少卿,旺顺脚步匆匆地自院内回来,脚步慌乱、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个儿的心尖上。
甫一踏入内,便见自家爷盯着香膏,半晌过去,还瞧个不停。
旺顺埋着头,脚底似灌了千钧重的铅,生生地连动一步都困难至极。脑袋低垂着,不敢抬起半分。
“收起来。”
头顶上方传来吩咐,声音虽不大,却如重锤般砸在旺顺心头。
旺顺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接过香膏盒。
裴铎闭眸,休息了片刻,待他睁开眼,见旺顺怔愣地拿着香膏盒,立在原地不动时,他半挑了眉。
他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小几,半晌,他抬起视线:“你今儿是怎么回事?”
“心不在焉?”
旺顺陡然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二爷,奴才……。”
话语未出,却已觉喉咙干涩,难以发声。
裴铎瞥了他眼,却见旺顺的目光寸寸向下,盯着他腰间的平安结出神。
裴铎冷挑了眉,手中杯盏重重地搁下,清脆的响声冷不丁砸了下来。
“说,怎么回事?”嗓音冰冷几分,带着不容商榷的威严。
旺顺“扑通”一声跪了地,脑袋磕得震天响:“二爷,奴才有罪。”
裴铎的掌心缓缓抚了抚别在腰间的平安结上。
他摁了摁眉心,扫了眼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人,眉眼间多了分戾气。
戾气如乌云过境般渐渐笼罩在面上。
旺顺颤着声:“奴才有罪,奴才未能及时禀报二爷。”
“采芙姑娘跑了。”
这句话瞬间激起千层浪。
“啪嗒”声,茶盏溅到地上,四分五裂,破碎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屋中来得格外刺耳。
裴铎掌心猛地攥紧,平安结扭曲得变了形。
他冷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旺顺,沉着嗓:“再说一遍。”
旺顺头埋得愈发低:“二爷,采芙姑娘自您离开裴府后,便成日找借口出门,明面上是说出去采买物什,实际是在计划出逃。”
声音愈来愈低。
周遭的气压愈来愈低,让人窒息。
旺顺能听到二爷握拳咯吱作响的响动,那声音似催命的鼓点般。他闭了眼,一咬牙,狠下决心,道:“二爷,采芙姑娘骗了您,她根本,根本没有身孕。”
用过早膳,
姜宁晚照旧抹了脸,换上一身粗布衣衫,将头发高高束起,出了门,她沿着街道快步前行,目光不时扫视着四周,只是同前面数回一样,每个人都对着她摇摇头,道根本没听过“沈煜”这个名字。
“不晓得,确实不晓得。”
切猪肉的大娘头也不抬地回了她一句,手中的刀有节奏地起落着。
姜宁晚抿了抿唇,道声谢后方转身。
没关系,前头还有好些她未曾问过的人。街上的人不知道,她还可以去乡下那处看看,每个地方都跑一遍,总能得到点消息。她边走,边在心里盘算路线。
越往偏僻地界走,越荒芜。
一大片野地,杂草丛生,高可及腰,地上泥土坑坑洼洼,偶有几块乱石突兀地立着,远处,数棵枯树孤零零地立着。
姜宁晚立在岔口处,放眼眺望,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一丁点烟火气。
这处似是荒弃了。
赵大娘说过这处地界不太平,战乱频发,战事一旦爆发,难免波及平民,房屋坍塌,人去屋空。
姜宁晚握住袖中匕首,此地不宜久留。遂转过身,加快步子准备离开。
“放开我……放开……。”
周遭猛地窜出嘈杂喊声来。
姜宁晚手心骤然攥紧。
“喂,你,站住!”
姜宁晚身形一僵,身后喊住她的人动作极快,几步追上来,一把攥住了她胳膊。
“你是来报名参军的吧?”
姜宁晚看清抓住她的人的穿着,是军中兵卒衣裳。她低下头,粗着嗓道:“军爷您误会了,小的是在赶路。”
那人却揪着姜宁晚不放,上下打量好几眼,冷笑道:“你分明就是来参军的。”
姜宁晚皱了皱眉,刚欲再出言解释,一阵哭嚎陡然响起。
“军爷,军爷,求求你们,行行好,行行好啊,我真不能参军啊,我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货郎,年纪大了,挑着担四处卖点小玩意,补贴点家用,军爷,求您明鉴……”
一中年男子痛哭流涕地扑在地上。
一旁立着的士兵却瞬间拔了刀,刀光锃亮、寒气逼人。
姜宁晚垂下眸子,方才问她话的士兵又出了声,只不过此次非是对着姜宁晚,而是对着那个中年男子,大喝道:“参不参军?”
姜宁晚跟中年男子被强行征入了军队。
回营路上,
几个士兵说说笑笑,互相推搡,吹嘘着自个儿征到的兵更多,得到的赏银更多。
有个人抱怨道:“娘的,这仗该死得难打,去的人都死光了,都没人愿意入伍了。”
“还不是那个叫元席的,先锋说了,谁能取那人首级,重重有赏,黄金百两,良田百亩,还能加官晋爵,若得此赏,当真就光宗耀祖喽。”
屋内死寂沉沉,
旺顺低垂着头,眼神游移不定,额头上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却不敢抬手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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