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回她与沈煜曾一起生活的地方。
旺顺早在二爷猛地拉开门的那一刹那,便伸长了脖子张望过来。待见二爷抬掌不停地按压眉心,旺顺眼皮子就不受控制地直跳,心中暗叫不好。
待听到二爷喝声,他顿觉脊背一僵。
带她走。
走哪去?
“她想滚去哪,就让她滚去哪!”
二爷的怒声传来,显然是又发怒了。
旺顺哪敢把这话当真,他下意识地便想开口劝导,刚张嘴,却冷不丁对上二爷压抑、凌厉的目光,直直地刺来。
旺顺喉咙一紧,那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生生地咽了下去。
旺顺赶忙低下头:“是。”
旺顺向来是他家主子爷的得力干将,办事那叫一个利落。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唤来奴仆备好软轿,又吆喝婆子们将姜宁晚抬上轿子。
待几个奴仆抬起轿子,脚步匆匆地启程而去。
旺顺站在后面,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轿子,又转过头,瞥了一眼府门。
他微摇了摇头,叹息声几不可闻。
旺顺抬手,朝着角落处一招,立在阴影下之人立刻几步上前。旺顺俯身,嘴凑到那人耳边,低语几句,那人听后,不住点头,而后转身,径直朝着轿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把事儿交代好,旺顺这才安下心来。他明白,二爷现在正在气头上,他可不能糊涂地全按二爷的吩咐行事,不能真把那位主儿扔到个荒僻之地,不管不顾了。
姜宁晚身子本就不适,被人抬着下轿后,在榻上足足调养了三日,方觉身子爽利了些。
重回故地,姜宁晚抬着头,眼中有几分怔愣,细细打量着周遭环境。
此地已不像早先那般温馨,四周都蒙上了一层灰尘。
虽说这几日,她每日都看着这里头的环境,但总是看不够。
晌午时分,隔壁赵大娘家炊烟袅袅升腾而起。
这几日,唯有赵大娘前来探望她,为她煎药,嘘寒问暖。
姜宁晚盯着窗外许久,半晌,方才缓缓收回目光。
几日过去了,她却并未等到她熟悉的那道身影。
“老婆子,你莫要磨蹭,快些!”赵大叔手持利斧,正劈着柴,边劈边不耐烦地催促着磨磨蹭蹭的赵大娘。
“你饿死鬼投胎啊!”赵大娘没好气地回怼,手中动作不停,却也不忘狠狠瞪了赵大叔一眼。
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不多时便吵起来。
隔着一道篱笆,这两口子吵架的场景,尽数落到了陈期眼中。陈期微皱眉,他转头望了眼身边的元席。
这几日,自回来后,元席便一直执着于打听自己的来历。陈期为了此事,东奔西走忙活了好几日,总算寻到了地方。
到如今,他才知晓,元席的真名是沈煜。
陈期抬头道:“大人。”
元席收回看向院中的目光,低下头:“不必再唤大人了。”
陈期赶忙改口:“沈兄。”
元席目光低垂。“沈煜”二字于他而言,仍旧是陌生的。沈煜和姜宁晚以兄妹相称之事,于他更是陌生至极。
他以为他二人那般亲密,从前定是夫妻关系,不曾想,仅仅只是以兄妹相称。
“沈、煜?”,有人突兀地唤了声,话语间带了几分犹豫。
唤沈煜之人是赵大娘。
赵大娘刚端起盆水朝着赵大叔泼过去,扭头间,便瞧见篱笆后头立着两个人。
这一眼,赵大娘愣住了。
天呐!这人……这人竟然回来了!
赵大娘瞪大了眼睛,她原以为,这小伙子早就在外头丢了性命,再也回不来了。
姜宁晚所住之处,与赵大娘家仅隔了一面墙,距离很近。
赵大娘这一声惊呼,自然是吸引了姜宁晚的注意。
她先是顿了顿,随即下榻起身,可就在她踏出门槛的瞬间,却如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猛地犹豫了起来。
“沈煜,我的天呐,大娘没看错吧,你竟然回来了。”
赵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奔了过去,脚步急促,带起一阵风。待跑到近前,她便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说了好半晌,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懊恼道:“看我这糊涂劲儿。”
“宁晚在家等你呢!”赵大娘眼睛一亮,伸手朝着姜宁晚的方向指去,“你快去,快回去。”她边说边催促。
这边的动静,一丝不漏地传到了隔壁屋子。
姜宁晚推门的手,停在门把上许久许久。
外头除了赵大娘的声音,却再无旁的一丝动静。
姜宁晚忽地松开门把,向后退了几步,面上露出几分茫然。
赵大娘见他不言语,也不见行动,疑惑的目光便落在他面上。这一看,赵大娘不禁愣了愣,见他神色沉沉,目光深邃,赵大娘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古怪来。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姜宁晚所在的方向,又满心疑惑地望了眼跟前这没什么表情的人。
犹豫了半晌,终是压低声音问道:“你这是咋了?”
赵大娘见他依旧不说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人怎么变得这般沉默寡言了?往日里那个热情开朗的大小伙儿,如今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一下子就联想到,这小伙子在外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中骤然升起几分同情、怜悯。
她轻叹一声,低声道:“你妹子成日里去外头寻你,眼巴巴地盼着你回来。”
“你快进去瞧瞧她吧。别管过去受了啥罪,眼下,你兄妹二人把日子过好才是正事儿。”赵大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劝道,“再过些时日,你成婚,你妹子再嫁了人,兄妹二人可就没那么多叙旧的闲暇日子了。”
“兄妹?”
元席忽地低声重复,面上神色淡漠。
赵大娘未听清,疑惑地“啊”了一声。
元席掌心紧攥,似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前方的一间小屋上。
第70章 沈煜
赵大娘朝着姜宁晚所在方向, 扯着嗓子嚷:“宁晚,快些出来,瞧瞧是哪个回来了?”
一旁的陈期本是一直静默无言, 此刻却若有所思,缓缓抬头。此处距那小屋不远, 他们这番言语,屋内人自当是能听得真切。
迟迟不出来, 是心中有鬼、有愧。经这几日诸事,陈期对姜宁晚已无甚好感。
赵大娘又连嚷了几声, 见那边仍无动静, 便扭过头来, 对着元席道:“跟大娘一道进去。那丫头这几日身子不爽利, 许是还睡着呢。”
元席收回目光, 并未搭话, 只点了点头, 赵大娘满脸堆笑, 引着他向前走去,边走还边扭过头跟他说话。
姜宁晚早在赵大娘喊时, 便已行至门口。她手再次握住门把手,却仍旧犹豫了片刻。
直到, 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
姜宁晚眼神一顿, 终是把门拉开了。
赵大娘正拉着元席往台阶上走,刚踏上台阶,闻前头“咯吱”一声,抬眼望去, 见门已开,姜宁晚正沉默地站在门口, 头也不抬。
“宁晚,大娘还道你睡着了呢。快瞧瞧,这是谁来了。”赵大娘面呈喜色,以眼神示意姜宁晚,又道:“你兄长回来了。”
“快好好看看,大喜事!大喜事啊!”
姜宁晚原本低垂着头,目光只落在地上。赵大娘与她说话,她才抬起头来,目光一寸一寸向上移去。
这几日天色灰蒙蒙的,外头光线甚是暗淡。
但姜宁晚还是瞧清了元席的面容,她目光在他面上仅停留一瞬,便即刻收回。
赵大娘未曾留意二人之间怪异的氛围,她疾步上前,拉过姜宁晚的手,而后将其置于元席掌心,笑道:“这下,你二人可算是团圆了。”
姜宁晚的手有些微凉,在触碰到他掌心温度之际,下意识地缩了缩。赵大娘刚一松手,她便抽回了手,只留元席一人掌心向上,停顿在半空中。
“你二人今日随大娘去用午膳,好好团聚一番,走,随大娘来。”赵大娘朝着二人笑逐颜开地说道。
姜宁晚不愿叨扰赵大娘,正欲婉言相拒。
那便多谢大娘了。”是元席应了下来。
“无需这般客气,莫要与大娘见外。”
他既已应允,姜宁晚亦不好再推辞,只得默默跟在赵大娘身后,朝着赵大娘家行去。
陈期不知何时离去了,唯余元席一人随在赵大娘身后。
姜宁晚与他相距甚远,元席在后方,姜宁晚则于前,一直低垂着头,紧随着赵大娘。
赵大娘家宅舍虽狭,但温馨满盈。桌椅擦拭光亮,摆放齐整。墙上悬着旧年画像,边角微黄。柜上陶罐中插着几支梅花。
刚一踏入屋内,赵大娘便高声吆喝赵大叔将饭菜摆上。
屋子中央摆着一方小巧的桌子。
姜宁晚在右手边坐定。
赵大娘端着菜进来,见元席仍立在门口,不禁一愣,大声说道:“你这孩子,莫要拘谨,坐下便是。”
元席这才坐下,恰在姜宁晚对面。
开饭了,赵大娘热情似火,不停地为二人夹菜,口中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趣事。其间,赵大叔数次向赵大娘使眼色,可赵大娘仍滔滔不绝,直至赵大叔忍不住踢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隐隐觉出几分异样。
瞧这兄妹二人,竟一个比一个沉默。
赵大叔没好气地瞪了赵大娘一眼。
赵大娘嚼了几口饭,咽下后,方觉尴尬,问道:“可是大娘话太多,扰了你们?”
姜宁晚捧着饭碗,抬起头来,笑了笑,摇摇头。
“大娘,不关您的事,是在下忘却了许多从前之事。”元席放下竹筷,抬头对着赵大娘说道。
“不记得了?!”赵大娘圆睁双目,脑筋飞速转动,半晌,看向元席和姜宁晚的目光中更添几分同情。
一时间,饭桌上本就古怪的氛围愈发沉闷。
赵大娘率先打破沉默:“无妨,无妨,人能平安归来便好,记不得就记不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元席点头称是。
赵大娘见气氛僵滞,欲言些喜事来缓和一二。
“你这孩儿也不小了,娶亲之事当提上日程。往昔,大娘我便想与你说亲,隔壁村好些个姑娘都相中了你,可大娘几次提及,你都不应。”
“如今,你得好生斟酌。宁晚是个女娃,你这做兄长的,理当先成家,而后嫂子为小姑张罗婚事,宁晚也能觅个好人家。”赵大娘一脸慈爱,句句为二人筹划。
“老婆子,吃罢饭便起来,莫要耽搁人家兄妹叙旧,快些,快些起来。”赵大叔一把夺过赵大娘手中空碗,匆匆将她拉了出去。
赵大娘话未说完便被拖走,气得她直掐赵大叔胳膊,骂道:“你这厮作甚?”
“你怎地这般没眼力见儿?人家兄妹连句体己话都没说,都被你搅了。”赵大叔横眉怒目。
赵大娘听了,二话不说,抄起棒槌就朝赵大叔打去。
待赵大娘二人离去,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方才赵大娘在时,姜宁晚尚不觉得紧张,如今只剩她与元席二人,姜宁晚忽觉如坐针毡,便欲起身离去。她心里现在真的很乱。看见他,她便会想起……
元席一直静坐着。
周遭静寂无声,良久,
他终是问出了二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我们从前便相识?”
姜宁晚点头应是。
“一直以兄妹相称?”
此问一出,姜宁晚抬眸,这是今日她首次直视他的目光,轻声“嗯”了一下。
她承认了二人此前确是以兄妹相称。
元席声音压得很低:“为何?”
为何?姜宁晚面露疑惑看向他,他问的是为何二人一直以兄妹之名共处此地?
姜宁晚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当初是他提出以兄妹身份暂居于此,她欣然应允。如今想来,沈煜为何如此?是因为在他心中,自己只是亲人吗。从前她从不会去想个中缘由,但现在,她大脑一片混乱,各种思绪杂乱无章。
顶着元席沉沉的目光,姜宁晚一时间哑口无言。
姜宁晚只觉他的目光沉甸甸的,压得她一时间竟如鲠在喉,哑口无言。
自小至大,沈煜待她皆是温柔。确切而言,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对她关怀备至,对待旁人亦是有礼周全。他好像从未向她袒露过恋人之间的那种爱意,她也没思考过他们该以什么样的关系守在一起。
亲人?还是爱人?
她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和她永远不会分开。
现在,她茫然了。
姜宁晚忽的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向元席,却见他面上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他好像又回到了早先冷沉的模样,姜宁晚顿时又沉默了下去。
元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才淡淡地收了回去。
元席沉声道:“你与他,是何关系?”
这一问压得很低,叫人听得压抑难受。
他是指裴铎。
姜宁晚攥紧了手,面上瞬间失了血色。她想问他究竟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可话到嘴边,脑海中却全是他此刻毫无表情的面容,和那些盘旋在她脑海中的杂乱昏暗的画面、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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