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裴老太太猛然抬手,重重拍于桌案之上,怒声喝道:“他能有甚想法?他那心思,全拴在后院那个女人身上了!”
陈妈唬得浑身一哆嗦,疾步上前,轻轻为老太太抚背顺气。
裴老太太只觉胸口疼痛难忍,恨声道:“与他爹如出一辙!放着正室于不顾,偏要行那宠妾灭妻之举。这般行径,岂能有甚善果?”
旺顺于外头听得真切,不禁打了个寒颤,偷眼觑着二爷,见其神色似与平日无异,然心中知晓,二爷今日怕是触怒老太太不轻。
旺顺进言:“二爷,老太太那儿,可要派人前去安抚一番?”
旺顺心内明白,二爷惹恼了老太太,其心中亦定是不好受。
裴铎颔首。
云妈于中午时便探得消息,知晓老太太与二爷因迎主母之事起了龃龉,心内七上八下。
二爷若于此时迎主母入府,那这位主儿的日子恐难如现今这般顺遂。且这位主儿执拗非常,二爷又对其宠爱有加,这般情形之下,便是性子再温婉的主母,怕也难以容忍。
云妈便有意规劝姜宁晚几句,毕竟姜宁晚过得顺遂,自家方能跟着享福。
是夜,裴铎踏入小院。
云妈闻得外面传来通传声,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出去相迎。
裴铎入得院门,先是抬眸,扫视屋内一周,待见得她安安静静地靠于榻上,眼神方缓和了几分,遂举步走了过去。
云妈极有眼色地悄然退下。
裴铎大步行至榻前,伸出双臂,将姜宁晚轻轻揽入怀中,那大掌刚触及她纤细腰身,眉头便紧蹙起来,怎的如此消瘦了?他一手竟便能轻易握住。这般些时日,究竟如何瘦成这般模样?本就身形单薄,如今更是仿若只剩一副伶仃骨架。
裴铎面上不悦,低头凝视姜宁晚,沉声问道:“可是未曾好生用膳?”
怀中之人仿若未闻,只低垂双眸,唇紧抿,不知心中在想何事。裴铎本欲抬手强硬地别过她脸,然想了又想,终是放下手,微叹了口气。
他双臂收拢,紧抱着她,低下头:“不就是个孩子吗?值得你难过这么久?”
“爷给你一个便是。”
“你若实在喜欢,再多生几个也无妨。”
裴铎低声安慰她,唇吻在她耳畔,逐渐寸寸下移,呼吸逐渐急促、滚热起来。
在推姜宁晚入榻之际,裴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他低低地哄慰她:“孩子迟早会有的。”
这一夜,裴铎极尽温柔之态,诸事皆依着她。她但凡有半点不适,哪怕只微微蹙眉,裴铎也立刻心疼地低头,唇吻上她濡湿面颊,在她耳畔喃喃细语低哄,软语温存。
事毕,裴铎起了身,轻摇铃唤人送水。
临去前,还特意俯身,在已然睡去的姜宁晚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这一次,裴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裴铎心口着实发热,这一次,他得到的是心上的满足。
不得不承认,相较平日里浑身带刺、倔强执拗的姜宁晚,他实更渴慕她能乖巧地依赖于他。
而后,整整一月有余,裴铎皆得此种极致的满足。
姜宁晚终于是变得乖巧柔顺了,这件大好事,于裴铎而言,实在是既觉得欣慰,又不禁心生提防。有前车之鉴,他岂敢再有丝毫懈怠,他并未因此放松对姜宁晚自由的管控。
旺顺依旧日日遣人前去盯梢,可谓严防死守,不敢有半分疏虞。
日子渐长,裴府上下皆晓得了姜姨娘的厉害,二爷对这位姨娘的宠溺,真真是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仿若将其捧于掌心,置于云端。
姜姨娘性喜静幽,不爱外出走动,二爷唯恐其心生憋闷,遂遣旺顺管事日日前往玲珑阁,大手一挥,将各类新进的珠宝悉数包下,而后欢天喜地携至姜姨娘跟前,任其随意遴选。
若姜姨娘观之而无悦色,旺顺管事便搜肠刮肚,使尽浑身解数哄其开怀。一时间,裴府门前日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满盛新奇玩意儿前来。卖糖画的人,应邀至府,于庭院中摆开架势,铜勺为笔,糖浆作墨,糖画晶莹剔亮,耍猴艺人携猴儿入府,猴儿机灵活泼,在艺人指挥下翻跟头、扮鬼脸、登高爬低,引得阖府上下欢笑不绝。
二爷对姜姨娘的宠爱,犹不止于此。二爷为了姜姨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婉拒老太太之邀。
下人们于私下皆窃窃私语,皆道二爷是生怕自家心尖尖至老太太处受了委屈,故而宁可得罪老太太。
“老太太今日又叫你过去了?”
裴铎低头,亲了亲姜宁晚。
见怀中的宝贝沉默不语,裴铎眉头轻皱,旋即收拢双臂,将其紧紧环于怀中:“你不必去。爷已差人回了老太太。往后老太太若再着你过去,你只需遣人告知旺顺,旺顺自会妥帖处置。”
言罢,他顿了片刻,心中暗自思忖该如何言说那桩难事,良久,才试探着缓缓开口:“老太太这几日正催着爷娶妻。”
一直静静无言的姜宁晚,遽然抬起头来,清亮的双眸直直看向裴铎。
裴铎被她这么一盯,顿觉嗓子眼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一阵发紧,原本欲出口的话语,竟如鲠在喉,半句也难以吐露。
姜宁晚吐字清晰道:“二爷,您若是要娶妻了,那便请您高抬贵手……”
话犹未了,裴铎面上生恼,伸出大掌,迅速捂住姜宁晚的嘴,将那后半截不讨喜的话统统封于喉间,不许其再逸出分毫。
他眼眸满是懊恼。
这犟种性子,除了他,又有谁人能有这等耐心与肚量经受得住。主母若当真入府,他若不能时刻相伴她左右,施与庇佑,她怕是要被磋磨得够呛。
裴铎只觉烦躁得厉害。
娶妻生子是世间男子理应遵循的伦常大道,寻常至极。
然此刻,他低头,看着她的神情,刹那间,他竟莫名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心思。
裴铎大掌轻抚上姜宁晚眉眼,动作间带了几分小心、不常见的温柔。
第74章 产子
春日芳菲, 流光似水匆匆而去,转瞬便至夏日。
裴家举家迁往京城。
彼时,暖阳渐炽, 赫赫炎炎,烤炙大地。
小院子内,
菡萏初露尖角,粉瓣含露, 荷叶田田,其间有游鱼数尾, 穿梭于荷梗间, 时隐时现。
夏天了, 姜宁晚不耐燥热, 夜间烦透了浑身滚烫的裴铎, 每每见他上榻后想要伸手抱她, 便嫌弃地推开他, 裴铎碰了几次壁, 后来每次前来都特地去泡个冷水澡,饶是如此, 姜宁晚也不待见他。
裴铎索性命人往房间里多抬些冰块过来,却不想, 姜宁晚不知是不是因此着了凉, 胸口犯起了恶心。裴铎得知此事时还尚在朝堂之上述职,先听得姜宁晚犯恶心呕吐,他心提起来。
他即刻遣医师过去看,待他自个儿急匆匆地赶回来, 便正好撞上医师出来,他听医师将情况一一说明, 当得知她是胃里不舒服后,先是放下心来,随即又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希冀。
裴铎问:“确定只是身子不适?”
医师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也是个人精了,哪能不知道裴二爷在盼望些什么。他赶紧解释清楚姜姨娘的症状,随即又道,裴二爷正值壮年,姜姨娘又身子康健,盼得子嗣不过是迟早的事。
旺顺在一旁,把医师的话尽数听入了耳。他抬眼,看了看二爷的神色,果不其然,二爷面上浮现出了笑意。
二爷听这话听得是高兴了,但旺顺高兴不起来。老太太现在极其不待见姜姨娘,二爷又还不娶妻,这种节骨眼上,若姜姨娘当真在主母入府前便诞下子嗣,老太太可不得气得够呛。
让旺顺送走医师后,裴铎踏入屋内。
姜宁晚正安静地坐着。
裴铎望了她几眼,她却没有看他,见她对他不理不睬,裴铎难免生出几分不高兴。
他径直走过去,强硬地将人搂抱在怀里:“用过药后,可舒坦些了?”
裴铎目光落在姜宁晚白皙面颊上。平心而论,这数月来,她一直乖巧温顺,他也着实爱极了她这副依赖他的模样,但他还是不满足。
裴铎心里还是有疙瘩在的。
他可以刻意地忽略另一个男人的存在,但不代表那个男人真的就不存在了。她有时候魂不守舍的样子,自然而然地便让他琢磨起那个男人。她在想什么?还在想那个叫沈煜的?每思及此,妒意仿若潮水,汹涌而起。
裴铎手臂又收拢几分。他是使了手段没错,于他而言,她整个人都必须是他的,旁的人休想沾染分毫。
裴铎低头,亲在她唇上:“是不是府里太闷了,爷让云妈伴你出去走走,可好?”
姜宁晚并未反驳。
夜里,
裴铎照旧静悄悄地爬上床,方一近身,冷不丁便被她踢了一脚,裴铎习惯了,含糊地喊了几声“宁晚”,便又哄,又伏低做小地亲了上去。
姜宁晚接下来一整年的时间都是在这四方大的院子里度过的。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晓了裴二爷对姜姨娘的宠爱,甚至私下里,个个都将姜姨娘视作了正室夫人。
裴铎的耐心愈发好了,饶是姜宁晚冷脸对他,或是无视他,或是气极斥他,裴铎都全盘接受,至多不过甩袖离去,然后夜里,照常上榻,紧抱着姜宁晚入睡。
姜宁晚不再计划着逃离他,这件事给了裴铎极大的鼓舞,他愈发春风得意起来。
在朝堂上,裴铎也愈发如鱼得水。其位高居辅政大臣之要职,声名赫赫,威望日隆,与首辅渐成分庭抗礼之势。裴铎于朝事政务皆能剖析精详,旁征博引,引得一干新锐之士竞相追随,裴党势力因而愈发蔚然。首辅党愈发忌惮裴党,首辅久居高位,岂容他人分权,首辅党对裴党之人诸多刁难,或于政绩考评时吹毛求疵,或在官职迁升之途设障阻拦。
甚至今日在朝堂上,首辅党中的人又将裴家小姐裴元淑曾与反贼薛景有婚约之事翻出来,大肆渲染一番,矛头直指裴铎。龙椅上的皇帝实在年幼,宛若首辅的掌中物,顺着首辅的命令当堂斥责裴铎,甚至借机贬下几位裴党中的骨干。
庙堂暗涌,一时间,首辅党与裴党水火不容。
裴党中心思活络之人,开始献策,裴大人若能迎娶先帝之长女,便有了皇亲贵胄之尊。幼帝弱小,在首辅把持下,能否活长久都是个未知数。待日后,裴大人扶持自己与长公主之子承继大统,便可权倾天下,扭转乾坤。
“裴大人,迎娶长公主实属上上之策。”
兴华长公主如今是位守寡的妇人,在重重利益驱使下,她必愿意再嫁。
裴铎并未急着应下。
底下出谋划策的几人见裴大人迟迟不言语,险些以为自个儿说错了话,皆面面相觑。
裴府,
“裴铎,我同你说过,若你要娶妻了,那便要放我离开。”
姜宁晚抬头,直直地看着裴铎,这目光让裴铎无端心里发慌。
他恼怒地坐下:“你别乱想。”
裴铎伸手将姜宁晚揽进怀中,低声劝慰她:“莫要胡思乱想。爷向你保证,她绝对不会欺负你。”
他低头,亲上姜宁晚额头,带着安抚、疼惜。
姜宁晚直接推开他,一巴掌狠扇了上去。
这突然的一巴掌把裴铎打懵了,他愕然地扭过头,当看见姜宁晚眉头紧蹙时,他一下子慌了神,猛地起身,想去抱住她,姜宁晚却突然推开他手,弯下腰去,难受地呕吐起来。
裴铎脸都白了,立刻朝外厉声大喝:“旺顺,快让医师过来。”
医师进来时,裴铎正紧张地为姜宁晚拍背。
旺顺在一旁看得一阵头疼,待看到二爷脸上清晰的巴掌印,他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二爷什么时候要做出这种窝囊样,事事依着她还不够,还要挨她的打?!
“恭喜二爷,姨娘这是有身孕了。”医师喜笑颜开。
裴铎愣在了当场,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他再次追问,医师重复了好几遍,裴铎方才真真切切地听清楚。她有身孕了,她怀了他的孩子。
裴铎面上的喜悦难以掩饰,当即高声喝令旺顺给阖府上下的人发赏银。
旺顺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裴铎转过身,面上的喜悦仍旧明显,他大掌不自觉地下移,轻轻抚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唯恐惊扰了眼前的母子俩人。
他亲昵地抬起头,想开口安慰她,却冷不丁见她别过了脸,裴铎的手顿时僵了僵,语气也不自然起来:“怎么了?”
姜宁晚闭眼,靠在榻上,未曾言语。
从方才医师诊断出她有孕开始,姜宁晚便一直未曾言语。
裴铎心凉了半截,然到底存了丝希冀,他不死心地开口问:“你不是喜欢孩子吗?”
姜宁晚却依旧不肯睁眼看他一眼。
裴铎攥紧了手,手臂在发抖,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态度,眼睛紧紧盯着她面上的表情,不肯错漏一丝一毫,但半晌过去了,她面上除了漠然,便还是漠然……
裴铎终是忍耐不住,猛地握拳,狠砸在榻沿。
她漠视他,比直接骂他、打他还要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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