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晚侧过身,手上已然多了碗醒酒汤,银珠笑着嘱咐她快些过去。
这么大一个人,不能自己喝吗?
姜宁晚并未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硬着头皮来到他跟前,整理好心态,尽量以熟练的姿态半俯身,仔细用小勺搅了搅冒着热气的药汤,确认不会烫人之后,方才舀起一勺,送过去:“二爷,请用。”
姜宁晚第一次这样小心翼翼地伺候人,只见她微微垂首,目光专注,因着精神高度集中,鼻尖沁出晶莹的汗。
裴铎半合着眼,就着她的伺候啜了小半碗,方才掀了眼皮,对姜宁晚道:“下去吧。”
姜宁晚维持一个姿势大半天了,腰酸背痛,闻言,她微微福身,举止恭谨,而后悄然退下。
毡帘自外挑开,姜宁晚与旺顺侧身而过,
旺顺从外间走进来,裴铎移了视线,直起身,一只手随意伸出,旺顺赶忙上前,双手恭敬呈上文书。
旺顺立在一旁,得意地笑:“二爷,那李福还想跟您斗,自以为攀上了秦首辅,就尾巴翘上了天。这下倒好,自己摔了个大马趴。这下谁不知都察院御史李福看似清正廉洁,实则背地里徇私舞弊,收受贿赂。”
裴铎翻了翻手中的文书,半晌,轻轻一合,盖上,扔到了一边。
旺顺满脸堆笑,为主子斟了盏茶,双手递上,裴铎接过,浅呷了一口,似还有股甜香味。
他挑了眉,指节无规律地轻敲着泥金扇面。
姜宁晚回到绣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身上的这件衣裳换下。这种面料的衣裳显然不是给丫头穿的,她穿着不合适。紧接着,她卸下头上珠翠,恢复原先淳朴无华的模样,
春喜为她端了盆热水进来:“采芙,快过来暖一暖,别冷着了。”
姜宁晚点点头,走过去,将双手伸进温热的水里,温水包裹着手,停留稍许,她感觉身上舒坦了不少,散去了疲惫。
春喜顺势坐在凳上,剥了瓣橘子,塞进嘴里,含糊道:“刚才你一进来,身上带着酒气,吓我一跳,还以为老太太留你吃酒了呢。”
姜宁晚闻言,手微顿,下意识地皱眉,低下头,用手拈起衣领,嗅了嗅。
春喜用手往挂衣裳的架子一指:“现在没了,是那衣裳上染着了。”
应该是因为扶了那个人,又捶了那么长时间的腿,这才染上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现在手臂、腰、腿都是酸的,小腿肚子还有些发麻。
她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又淋了雨,又腰酸背痛地在那伺候人。
见姜宁晚不再理她,春喜便托着下巴,一门心思地想着今早老太太身边陈婆子说的话,傻呵呵地笑起来。
她就说嘛,老太太那般的好人,定然会怜惜采芙这般的可怜孤女,给她一个栖身之所,
春喜兴奋地看了眼正在净面的姜宁晚,想把今早陈婆子拿着她的契书过来,说收她做国公府正式丫鬟的事情告诉她。
可她刚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旋即转过身来,心中又有了新盘算: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到时候再给采芙一个惊喜,采芙还不知会有多高兴。
春喜欢欢喜喜地又坐了下去,乐呵呵地继续剥橘子吃,
姜宁晚用棉帕擦好脸,转过身,见春喜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走过去,春喜咧开嘴角笑,“嗖”的一下,递了一瓣橘子过去,
姜宁晚放进嘴里,轻轻咬了咬,汁水迸开,有点酸。
第10章 亲近二爷
翌日清晨,福康堂内欢声笑语一片。
二太太梁氏满脸堆笑:“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这下您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梁氏昨儿知道老太太那儿传来这喜讯的时候,愣了半晌,这么些年了,这遭还真叫老太太给找着了。
老太太悠然地吃着茶,脸上满是笑意,瞥了一眼旁边的陈妈:“这次啊,还真是托了陈妈的福。她去给那采芙丫头送身契的时候,瞥了眼,这一看可不得了,老身也真是想不到,正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陈妈,你说得对,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老太太的心情极为舒坦。
梁氏又笑了两声,这才止住,带着几分探究问道:“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那丫头我远远瞧见过几次,模样那是顶顶好的。”
“就是这出身实在忒差了点儿,还有这性情,毕竟不是家生子,不是咱府里调教出来的,也不知到底如何?”
闻言,老太太顿了顿,思索片刻后道:“这段时日,这个丫头被我叫来跟前好几回。人绣工出色,又勤快,却不赶着上前邀功讨赏,可见是个乖巧、不争不抢的性子。”
“至于那出身……”老太太皱了皱眉头,看向陈妈:“你说说。”
陈妈赶紧说道:“老太太放心,我亲自领着人去牢里盘问了那群下作人,这采芙姑娘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下点心。二太太梁氏却一眼就瞧出她内心的介意,这种出身的丫头本不配进国公府,只是这丫头运道好,有幸救了国公府的千金,又生了个顶好的命格。
梁氏岔开话头:“老太太,咱家铎哥儿刚升为正二品大员,您这便就找着了这好命格的姑娘,可见是老天眷顾咱们国公府,咱们铎哥儿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这话说到她心坎上了,老太太这才舒展眉心,通体舒畅。
这边的姜宁晚对自己身契被国公府扣下一事全然不知。她依旧如往常一般,在绣房里忙碌着,完成张妈交代的任务。闲暇之时,她便想方设法地拿出银钱,托人去打探消息。虽说裴老太太她们答应帮她寻人,可她终究心里不踏实,放心不下。
这几日,姜宁晚除了完成绣活外,还多了一些伺候人的杂活,老太太时不时便差人,唤她过去,而那个裴府二爷也经常坐在一侧,老太太便唤她上前为他斟茶,扇风。
“采芙,好了,回去吧。”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银珠唤了声正在拿绣样的姜宁晚。
闻声,姜宁晚直起身,今日老太太让她过来选绣样,现在,东西也挑好了,她福了福身,而后退下。
正跨出门槛,裴府二爷身边的旺顺迎面走来,跟姜宁晚打了个照面。
姜宁晚躬身问安,旺顺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让她起身,姜宁晚这才缓步离开。
里边的大丫鬟银珠一见旺顺进来,便急忙上前:“旺顺管事安。”抬眼瞧了瞧旺顺身后:“二爷今日可来用午膳?”
旺顺笑:“二爷特遣我来回老太太,今个儿忙,二爷便不回来陪老太太用午膳了,劳烦你回老太太一声。”
银珠连连应是。
旺顺笑着转身,准备离开,二爷还等他回去伺候。只是他刚一转身,身后便响起一道声音,是银珠喊住了他,
旺顺带了几分疑惑:“老太太可还有何事要我带过去?”
银珠低头笑了声,小声道:“旺顺管事,老太太今儿想请二爷过来用午膳,确实是有事想问?”
旺顺:“何事?你且说了,我一会便带回去。”
银珠压着声道:“老太太是想问问二爷对采芙那丫头可有几分心思。”
这件事不在旺顺的预料范围之内,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姑娘当真生了个如此好的命格?”
上次他听了点风声,不过半信半疑,这下老太太动作如此明显,怕不是真的?
银珠肯定道:当真。”
难怪,难怪,难怪老太太这几日每日都来请二爷过来。
平日里,老太太都生怕扰了二爷办公,可这几日,偏偏爱请二爷过来,而那采芙也都在场,老太太还总让那采芙靠近伺候二爷,原来竟是真的。
旺顺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唉,我这个做奴才的,哪能知道二爷的心思。”
银珠还想再试探试探,却见旺顺笑眯眯地看她,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她知道从旺顺管事这儿是套不出什么话了,索性笑笑,恭维他:“旺顺管事过谦了,谁不知道您呐,那是二爷身边的大红人,二爷的心思,您都猜不到,那还有谁能猜得到一二来呢?”
旺顺连忙谦虚地摆摆手。银珠笑:“旺顺管事快些回二爷那边吧,我这就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便不等二爷回来用膳了。”
午间,姜宁晚一如既往地用完膳后便想去小憩片刻,上午,她在老太太那处待了两个时辰,回来后,便又忙于裁剪布料,可以说,她一刻都不得闲。
姜宁晚抽出藏在床垫下的匣子,如同往常一样,认真地数了数存款,一个两个,确认无误后,仔细地盖好,再好好地塞回去。
待她准备躺上榻之时,张妈的声音传了进来,“采芙,你去取下新进的那批蜀锦,今儿下午要用。”
姜宁晚:……
翻身下榻,姜宁晚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小声回道:“好的,张妈,我现在就去。”
偏偏此时睡在一侧榻上的春喜无意识地嘟哝了一声:“好吵。”
姜宁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点羡慕。
还是上次跟春喜一道去取布料时的那条老路,这次姜宁晚轻车熟路,很快便领着布料回头,厢房里的人还让她捎了几条汗巾子回去。
想着回去还能休息约莫小半个时辰,姜宁晚加快脚步,行至回廊拐角处,冷不丁一道人声在她前头响起。
好像是在叫她。
姜宁晚抬起头,确实是在叫她,那人还冲着她招手,让她过去。
姜宁晚走上前:“旺顺管事安。”
旺顺摆摆手,示意让她跟着他一道。二爷今儿早上忙于公务,未能抽出时间去武场上练练身手,便临时挑了午间补上。
他正要找个熟眼人站二爷边上伺候,刚一踏上回廊,便远远瞧见这采芙丫头捧着东西走过去,倒也算机缘巧合,旺顺思及银珠说的话,想了想,给这丫头一个亲近亲近二爷的机会倒也不是不可。
第11章 练武场
姜宁晚不知道旺顺心里的曲曲绕绕,她本想问问要去哪,但是旺顺健步如飞,她便只能压下疑问,不问,只跟着他向前走。
越往前,她听见的响动声愈发大,她抬起头,偌大的练武场,四周伫立着高大旗帜,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耳边阵阵金铁交鸣声,四角上皆有人挥舞兵器切磋比试,“锵锵”,“锵锵”。
身侧的旺顺管事已经上前,走到了前面身着窄袖骑装的男子身边,似是在说些什么,
姜宁晚顶着日头,笔直地站立,睡意散得一干二净。前面的旺顺好像这才发现她没跟上去,喊了一声:“采芙,你站过来,候在二爷边上。”
姜宁晚手上的托盘还没放下,便被一旁身着紧身短打的侍卫拿开。
姜宁晚低着头,手上捧着缠枝莲纹茶盏,走到裴铎身边,裴铎轻啜了一口,便摆手,让她站到一边,
时当日中,日头正盛,一旁有株桂花树,枝干粗壮,亭亭如盖,姜宁晚正好站在下面遮阴。
裴铎站在中央,执弓而立,
他微眯双眸,瞄准靶心,左臂伸展,肌肉微微隆起,拉开弓,弓瞬时如满月,
片刻,眼神一凛,只听得“嗖”的一声,利箭离弦,划破长空,直中靶心,
刹时,周边侍卫齐声喝彩,裴铎神色淡淡,复又取箭搭弓,连射三簇,直待尽兴,方歇了势。
姜宁晚走上前,递上一方汗巾子,男人身形高大,站在她面前,打下一大片浓重的阴影。
他浑身散发着腾腾热气,手臂因着方才拉弓的缘故,此刻依旧紧绷着,青筋迸起,遒劲有力的大手从姜宁晚手中拿过汗巾子。他随意地擦了擦面庞,脖颈。
“会射箭?”
头顶处冷沉的嗓音骤然响起。
大树底下静谧无声,就他们两个人,应该是在对她发问。姜宁晚并未抬头,只埋首轻点了点头,轻声道:“回二爷,算不得会,只略通些皮毛。”
裴铎半眯着眼,眼神深邃而锐利,姜宁晚哪怕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得到那道令她不舒服的视线,太过压迫。
“过来,试试。”
裴铎不紧不慢地吐出四个字,声音沉冷,在空气中缓缓散开。闻言,姜宁晚并未立刻动作,而是待他离开她面前几步远后,方才抬起头。
阳光透过桂花树的缝隙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这个人,方才注意到她在看他射箭了,她只侧目看了一小会儿。他在全神贯注射箭的情况下,按常理本不可能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动静,可他偏偏就注意到了,
这个男人,警惕性很高。
她会射箭,是沈煜在俱乐部手把手教她的。
旺顺招呼人为姜宁晚取来较轻的弓,箭矢。
姜宁晚走到场地中央,接过弓、箭矢,挺直脊背。
凭借着记忆中的模样,双腿分开,伸手握住弓,弓身入手微凉,手指轻轻搭在弓弦上,动作略显生涩,接着,她取过箭,小心地搭在弓弦上,尽量忽略身后那道视线,
她屏住呼吸,鼻尖汗珠点点,集中注意力,眼神一凝,
放手,手指松开,不巧,一箭射偏了,箭矢擦着靶边而过,落在了地上。
姜宁晚轻轻舒口气,几缕乌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颈侧,转过身来,正对上裴铎幽深的视线。
她低眉顺眼地走过去,道:“二爷,我爹爹和兄长是猎户,因而教了我些皮毛,上不得台面,让二爷见笑了。”声音清润。
旺顺上前为二爷递茶,裴铎用茶盖拂了拂茶沫,呷了一口,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方才缓缓掀了眼皮,视线锐利:“做的不错,不必自谦。”
一句话让姜宁晚有些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刻意了,
仔细地回想自己方才认真搭弓,上箭矢,最后射偏的种种细节,来回思索好几遍,她确认应该是自然的。
姜宁晚正思索间,站在二爷身后的旺顺高看了她一眼,原以为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瞧那细胳膊细腿的模样,说不准连弓都拉不开。没想到方才搭弓上箭时,还真有几分干净利落的魄力,不是个花架子。
回去的时候,旺顺特意派了个人为姜宁晚拿托盘,姜宁晚百般推辞,这才自己举着托盘快步走回去。
“二爷,这采芙姑娘父母双亡,同兄长一起四处流浪,确实是个可怜人。”旺顺立在自家爷一侧。
旺顺去查了,这采芙姑娘跟她兄长半年前确实是在平府一带过活,偶尔打打猎,偶尔替人抄书,卖艺。
“二爷,老太太在奴才这探口风,想知道您是否满意?”旺顺小心地问。
午间他便把老太太那儿发生的事带话给了自家主子爷,只是二爷听闻后,面上淡淡的,他这个做奴才的,实在捉摸不透。
裴铎没应答,反倒瞥了眼他手中接下来的汗巾子,一股甜香味久经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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